（剑网三唐毒）何处无尘 第15章 兄弟反目（二）

没人知道唐影唐烟究竟从哪来，与他们的名字倒是相符，渺如烟，虚如影。

记得的人曾说，某日唐家集来了两个流浪漂泊的小乞丐，年纪小些的娃儿病的奄奄一息快要死去，集上好心的大夫收留他们，治好了娃娃的病还引他们拜入外堡门下，自此他兄弟二人便留在唐家，更名为唐影唐烟。

但凡外来人，能入得了唐无乐法眼者才能留下，若这小霸王瞧谁不顺眼，那定少不了一番欺辱，唐影唐烟也不例外。

唐烟相貌生来柔弱，性子也分外怯懦，唐无乐向来讨厌这般娘里娘气的人，那天便将他堵在了唐家集的大街上，二话不说一脚踢翻在地。

“什么杂鱼烂虾都能拜进唐门了？”唐无乐揪住唐烟额发逼得他抬起脸来，瞧见他秀气的面容上淌满惊恐的眼泪，顿时满脸嫌恶，男子汉当顶天立地坚如磐石，怎么这厮动不动就掉眼泪？这般模样传出去可当真丢尽唐家颜面！他狠狠一甩手，将唐烟的脸猛地摔在地上，随即抬脚重重踩了下去。

唐烟的脸被紧压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喘不过气来，他只觉唇齿间有什么温热肆意横流，整张脸疼的几近麻木却不敢反抗分毫，唐无乐如此残暴还不算，他身旁还有条凶神恶煞的黑狗正对他流着涎水龇着獠牙，他六神无主间连求饶都记不起，唯有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唐影此时也匆匆赶来，他对唐无乐早有耳闻，不免暗恼，早知带上烟一起，将他独自留在集上果然被唐无乐盯上了，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扑上前去将唐烟紧紧抱在怀里为其挡住唐无乐呼啸而至的拳脚，一面屈辱地求饶道，“无乐少爷，还请放过他吧！”

“哦，唐影。”唐无乐双目略略眯起，“你倒还算块料子，怎么有这么个废物弟弟？要照顾这种拖油瓶很费心思吧，倒不如大爷我发发善心帮你解脱了这包袱，如何？”

唐影惶恐至极唯有死命摇着头，“无乐少爷，饶命，饶了我们吧……”

“呵，我又没针对你，你讨什么饶？这种货色将来定是祸害，今后拖累你不说，还会害了你的命，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吗？这小子虽然是男儿身，我看和那些娘们也差不离。”唐无乐稚气未脱的面上却有一双与他年龄极为突兀的瞳眸，内中的精光刺得唐影心中一跳，唐影尚且年幼，被唐无乐肃然的口气唬得不轻，哪里明白唐无乐话中含义，只当唐无乐存心编排借口滋事，却又不敢反驳，唯有一个劲告饶。

唐无乐没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盯了一眼被唐影护在身下神情难掩狰狞，正阴冷回望自己的唐烟，打了个呼哨带着黑狗大黄头也不回地走了，向来不把人折磨濒死的小魔王第一次网开一面，令在场之人都甚为不解。

“哥哥……我不是祸害，我……我也不会害死哥哥的。”唐烟圈住唐影僵硬的颈子，怯怯地靠在他胸前抽泣起来。

“嗯，我知道。”唐影长舒口气，轻抚着唐烟脸上的青紫和蜿蜒的血迹眼底尽是心疼，“走，我们回家，我给你上药，烟这么漂亮的容貌，留下疤了就可惜了。”

他满心盘算今后如何避开唐无乐，不曾注意到唐烟那双原本燃烧着恨意的眼瞳，刹那间变得无比炽/热。

夜深时分，唐影早已睡熟，唐烟轻盈的身躯伏在他身上，猫儿般来来回回陶醉地舔舐吮/吸着他的唇瓣，心底的狂热与甜蜜溢出嘴角，化成痴迷的微笑。

哥哥说他漂亮呢……

唐烟将这份远超出亲情范畴而演变成倾慕的畸形爱恋掩藏的很好，他自小善于伪装，而唐影又太过宠溺他，从未发现他有什么不妥，少不更事时他曾听唐烟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哥哥！”

唐影还当这是唐烟和街坊的孩子玩过家家太投入，笑的前仰后合，“我们是兄弟，又都是男孩子，怎么能娶你？”

那时起，不甘便如毒蛇缠绕住了唐烟的心，每每抚着唐烟俊逸日显的容颜，他心底的躁动与渴望便愈发强烈，年龄渐长使他开始明事理，他知道总有一天唐影会娶妻生子，会与他彻底划出世俗的鸿沟，哥哥终究是别人的，会用这温暖的唇亲吻别的女人，会用这可靠的怀抱保护别人，这原本独属于他的天地早晚要拱手让出。

谁能理解他的不甘？谁又能理解他难安的焦灼？为什么，他们是亲兄弟？为什么，他不是女儿身？

他还记得刚入内堡的那年冬天，虽然唐家会给他们发放月例以供生计，但用于两个正在成长的男孩子吃穿用度还是远远不够，因而他们只能省吃俭用，平日青菜萝卜更是家常便饭，因而他比同龄孩童更显瘦弱。

除夕夜时，唐烟从唐家集看热闹回到家，便闻到一股很淡的诱人香味，他兴冲冲跑到厨房抱住正在忙里忙外的唐影连声问道，“哥你做了什么啊，这么香！”

“我每个月留出些银钱攒着，正好够买一小块肉。”唐影把锅盖打开，浓郁的肉香霎时扑鼻而来，唐烟馋的直咽口水，两眼放光巴巴地瞧着唐影，唐影被他的模样逗得大笑，舀起一块肉放到嘴边吹凉了才塞进唐烟嘴里。

“真好吃……”唐烟含在口中细细咀嚼半晌，愣是舍不得咽下去，唐影把饭菜摆在桌上，又将肉盛到碗里端到他面前，自己捧起一碗粥呼噜呼噜喝了起来。

唐烟诧异地看着唐影，“哥哥，你不吃肉吗？”

“刚才做肉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你吃吧，都是给你留的。”唐影把粥喝净打了个饱嗝，“我可吃饱了，你使劲吃，要吃光才行。”说着端着空碗走了。

“哥哥居然偷吃！”唐烟放下心来，笑嘻嘻地对唐影的背影叫喊了一声便放开肚子大快朵颐，那唇齿间久久不散的香味他终生难忘，哪怕后来他身在恶人谷尝遍无数珍馐美味，却再无法忘记那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夜，他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一顿肉。

吃到一半唐烟总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该留些肉给唐影，哥哥平日持家太辛苦，自己怎能独享？便端起碗走到厨房门前挑起帘子刚待说话，却被眼前看到的怔在原地。

唐影正拿着馍仔仔细细擦着锅底残余的肉汤，一口一口吃得很香，锅底已被擦的很干净，如同被清洗过，可见唐影来回擦抹了多少遍。

一滴眼泪便毫无征兆地冲出眼眶，直直落入手中的碗里，或是被唐烟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声惊到，唐影慌乱地转头，便撞上站在他身后泪流满面的唐烟。

“烟……”唐影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得尴尬地搓着衣角，低声劝道，“烟，别哭了……”

唐烟终于蹲下身把脸埋进臂弯，呜咽出声。

他可负天下人，唯不可负唐影。

内堡众人皆知唐烟武技平庸，不是习武的材料，可鲜有人知他的天赋尽凸显在易容之术上，纵是拥有精湛易容术的唐无乐也不得不承认唐烟在此技上的造诣着实高超。

唐影十二岁生辰那晚，当他买完菜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却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他上下打量屋内那身着一身红衣，容貌娇美身姿曼妙的少女半晌，几乎要被她妖娆的笑容迷昏了头，磕磕巴巴问道，“你是……谁？是……是我走错地方了？我走……走错了吧……”

脂粉的清香一阵风飘到他身边，少女抬起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那袖口间的幽香刮蹭过他的鼻尖，他已然忘记呼吸，呆傻地注视着那几分熟悉的美貌移到他耳畔，呵气如兰，“哥哥，我美吗？”

“……烟！？”唐影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他手忙脚乱地推开贴伏在身上的唐烟，面色青红交加满了震惊，又有些许复杂，“你怎么……你这是？”

“我的易容术已有大成，今天是哥哥生辰，想给哥哥一个惊喜。”唐烟笑容娇媚，毫不在意唐影方才将他推开，再次倚进唐影怀中环住他的颈子，轻声问道，“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美吗？”

唐烟的脸在他面前摇晃，唐影只觉脑中乱成一团无法思考，这般强烈的冲击他一时缓不过来，唯有下意识回答，“美，很美……”

“那……”唐烟的手自唐影面颊一路滑下，停留在唐影胸前暧昧地抚摸着，声音低沉而诱惑，“哥哥现在，愿不愿意娶我？”

唐影如遭雷击，猛地睁大双眼，他总觉有哪处古怪得很，可一面对唐烟这张脸他便心神动荡难以思考任何，只得困窘地避开脸强颜欢笑道，“说什么傻话，我们可是亲兄弟啊，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净说这些玩闹话！”

唐烟没成想他依然会这么说，面色顿时垮了下来，“为什么……哥哥还是不愿意娶我？明明我已经是女子的模样了，难道还不能嫁给哥哥吗？我没玩闹，我真的……”

唐影越发觉得心慌，唐烟此举太过诡异也太过认真当真不像玩闹，然他又不愿乱加猜测更不会往别处想，只觉是唐烟学成易容太过亢奋想给自己共享成果罢了，便轻轻将他自怀里拉出来，拍了拍他的头，“烟很努力，三年能学到这个程度，哥为你骄傲，不过我们已经年纪不小，这种孩童的戏言莫要再讲，终归我们是亲兄弟，总说这话叫旁人听了去要戳脊梁骨的……好了，不早了，哥先去做饭，你拾掇下……”说罢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唐烟失落地望着唐影逃窜的背影，黯然走回房中走到铜镜前坐下，茫然注目着镜中那张娇艳的脸，伸出手指轻轻在镜上描画。

很美，他想，这才是他该有的模样，只是哥哥还没有习惯罢了。

自此唐烟便时常在家扮成女子，唐影只当他练习易容之术也日渐习以为常，慢慢的有时唐影难免恍惚，烟当真是他的弟弟吗？自他生辰那晚烟越发奇怪了，浑身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气息，似乎他真把自己当做一个女子看待，有时无意中回头便能看到他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令人毛骨悚然。

然唐影没有太多空余的时间可以思考，随着十三岁将近，以唐影素日里仅次于唐景渊的成绩，他有足够把握进入斩逆堂，可唐烟没有。

他不能把烟丢下。

为此他想尽办法，手把手教习唐烟，一遍遍陪他切磋练手法，可不论他如何费劲，唐烟依然弱如草芥，他急也不是，说也不是，他知道烟很努力在修习，奈何收效甚微，他知道他不能放弃，烟是他带来的，他不能弃之不顾。

可更让他惶恐的则是心底时隐时现想要放弃的意愿，如果没有烟，他大可踏踏实实进入斩逆堂一展宏图，美好前景触手可及，然而因为烟的拖累……何况烟的诡异行径使他他莫名害怕，日渐混杂成交织罗网让他彷徨无措，他不止一次想要抛下烟，又被良心无法平息的愧疚拉回。

他时常倍感折磨，不断怀疑当初把烟带出密室究竟是对是错，如今被逼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更是日夜难安心力交瘁，尤其看到烟因一次次失败而灰心流泪的难过模样，他渐渐陷入自责懊悔的巨大深坑，无法自拔。

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不知世事，不辨正邪，在彷徨无助却又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刻，唐无尘出现在了他面前，给求生一端添加了极重的分量，取舍的平衡终究被打破，那一瞬间想要活下去的强烈意志支配了他的全部，连带对烟多年的呵护疼爱一并丢弃。

在渴求生命的**面前，连无所不能的亲情也渺小到微不足道。

因为他知道能活着有多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