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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杨府门前仍掌着一盏明晃晃的小灯，在入夜的秋风中摇摆不止。整条街道漆黑一片，唯有这一点亮光，远远看去有些凄冷。
门上的铜环被轻轻叩响，值夜的门童揉揉眼睛，随意披了件衣裳从耳房里出来，站在门内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人却不报上姓名，只低声吟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门童一个激灵，应和道，“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随即大门应声而开，门童见了来人，行了个礼道，“原来是杨公子和李将军，我家副相知会过了，快快有请。”
说罢门童朝府外空无一人的街巷上有瞧了瞧，砰地关上了门，转身又回耳房睡去了。
李绩身着暗色劲装，抱臂冷笑了一声，“这小不点倒有架子，也不带个路么。”
杨远翎也换了一身深色长袍，摆摆手示意他噤声，“跟我来。”
两人踩着月色在杨府的花园中穿梭，李绩不识路，只得跟着杨远翎在这迷宫似的府邸中绕圈子。
“老东西，用这诗做暗号，好大的口气。”待两人绕道一座假山石后，李绩看四周无人，冷嘲道，“他配么。”
杨远翎略略“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杨文仲的宅子里午夜时分都熄了灯，唯独一间小小的侧屋隐约有灯火亮光。窗上映出人影绰绰。
“过来。”杨远翎同李绩相视一眼，上前叩了门。
开门的是李临，他见杨远翎正欲朝他行礼，忙扶起他道，“爱卿快起。”
杨远翎身后的李绩啧了一声。
李临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李绩，先是一怔，看着杨远翎道，“…李将军怎么？”
杨远翎挑眉，“王爷不愿意？小臣立刻叫他回去便是。”
李临忙摇头道，“不敢不敢。二位快请进。”
李绩进屋前，在心里盘算着，应该只有李临和杨文仲两个人。孰料房中还有另外一人，那人约莫二十多岁年纪，模样俊朗，神色之间同叶长枫竟有几分相似。见到李绩时抬眼微笑的模样，竟更是如出一辙。
杨远翎朝那人躬身道，“二王爷。”
一言点醒了李绩，李绩回神，愣愣拱了拱手。
他曾听叶长枫谈及这两位皇兄，在叶长枫口中这两人俱是一副怂包模样上不了高台的，所以就没放在心上。
“二王爷怎么也在。”杨远翎面不改色问道。
桓王李粲笑道，“我来同大哥分家产的。”
杨远翎自然知道李粲何意，莞尔道，“臣等也是。”
“分人家东西前总要干活的。”李粲开怀道，“坐。”
杨远翎同李绩落座，李临亲自为二人上了茶水。杨远翎拿起杯子饮了一口，李绩瞥了茶杯一眼，却没有动手。
杨文仲看着李绩一笑，脸上的褶皱蹙在一处，“李将军…为何不饮？”
李绩冷冷道，“不渴。”
杨远翎在桌下伸手，在李绩腿上一拧。
杨文仲也不恼火，只是微微摇头，自顾饮茶，“既然将军不乐意，那就请回吧，老朽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将军手里的鱼符，老朽也不稀罕。”他又道，“谁会在乎那区区几百号人。”
杨远翎心下叹道，李绩看似稳重，遇事却总是意气用事，昨夜长谈，他还以为李绩早已想通，可没想到并不似预料中那样顺利。
他正要盘算着要说些什么，这时身旁的李粲却开口了。
李粲道，“小将军不过弱冠年岁，出言不逊顶撞了老相，老相气量这般大，还会一般见识么。”
说罢他朝李绩看了一眼，相似的眉眼让李绩有些恍惚。
“副相若不愿收将军于麾下，对您而言可是损失。”李粲说话时不温不火，语调平静，“将军虽然手中没有多少人，可将军会带兵啊，您手下的兵卒若交到这位小将军手中，您还不是如虎添翼么。”
他将椅子往李绩身侧挪了挪，握住了李绩的手，轻轻拍了拍，“小王在朝中虽不任职，可来回走动时对李将军的威名略有耳闻。少年悍将，杨副相您确定不要？”
杨远翎轻咳一声，手指在桌上一阵阵敲打着，一言不发。李临则点点头道，“二弟说得对。”
他心里实则怎么想的，谁又会知道。
“远翎助我，我自然信他，”杨文仲缓缓道，“你虽是他的徒弟，可于我并无半点关系——方才瞧见你小子抵触的模样，我又有些顾虑了。”
“若说你是皇上派到我身边的线人，也有可能啊。”老狐狸突然开怀大笑。
气氛有些紧张，杨远翎手心沁了一层薄汗，李临这儿看看那儿看看，面露不安。
李粲却不慌不忙，托腮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专注地看着李绩的侧脸，唇角含笑。
“这样吧。”半晌杨文仲道，“看在二王爷的面子上，老朽不再同你计较。”
“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他道。
“什么。”李绩问。
杨文仲身后的墙上钉了一幅长安城同周边的山区地图，骊山一线用醒目的朱砂笔画了一道。李绩认得，一月之后的秋猎，就在骊山上举行。
“下月秋猎时候，百官同皇上一道汇聚骊山…到时候帮我处理个人。”杨文仲缓缓道，“若你做得好，我就信你。待事成之后，诚王爷也不会短你好处。”
李临在一旁急忙点头。
“…杀谁，你说吧。”
杨文仲不语，提起笔在面前的一本名册上勾出了一个人名，又在上面打了个叉。
“就是他。”
众人凑上去一看，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绩面色铁青，薄唇紧抿。
杨文仲冷笑，“帮不帮？”
“不说话我就当你不愿帮我，现在就可以滚出去了。”
“我帮。”李绩道。
杨文仲哈哈大笑，枯瘦的手不住地拍打着几案。笑声肆无忌惮，一声连这一声。
“好好好。”
...
从杨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起早的商贩已经推着小车上了街，在秋霜之中瑟瑟发抖。
李绩怔怔站在门前，腿脚似有千斤重。
“不走么？”杨远翎问道。
李绩摇了摇头，“师父先回去吧。”
杨远翎点点头，拍拍他肩膀，转身闪近了一旁的小巷中。
“李将军。”
李绩回头，见李粲正靠在杨府的大门旁，抱臂朝他笑。
李绩点了点头，“桓王爷。”
“若不介意，叫我二郎就好。”李粲耸肩，“将军往哪个方向去？”
“东边。”
李粲弯眉一笑，“巧了，将军可愿与我同行？”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着，李绩不愿同这自来熟的王爷多聊。可李粲却在李绩面前十分健谈，说道兴起时还会不自意揽住李绩的肩膀。
“…”李绩甩开李粲的手，面露不快。可瞧见李粲这张脸，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失敬了。”李粲尴尬地收回手。
李绩停下脚步，“王爷为何今日要帮我在副相面前美言。”
“分明你我并无瓜葛。”他又说。
李粲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耳垂。
“宫中飘出的一些风声，小王略有耳闻，”李粲道，“将军同我那三弟…”
李绩瞳孔紧缩，向后退了一步，“你想说什么。”
李粲摆手，“既然将军没耐心，我就直说了。”
“杨文仲和我那大哥看似达成了共识，各自其实心怀鬼胎——我觉得将军一定也能看出端倪。”李粲道，“江山易主，被拉下来的那位，结果如何，将军不妨设想一下。”
“会留活路么？”
李粲又笑了，那副神情同叶长枫高兴时含笑的眉眼极其相似——却更圆滑，又带了一丝精明。
“我和长枫是一母所出，和那便宜大哥可不一样。虽我六岁时候母亲怀着长枫就离开了皇宫，可我们也算手足，”李粲又说，“将军想想，我会舍得让自己的亲弟弟死无葬身么？”
“你能做些什么？”李绩胸口起伏，“阻止杨文仲么。”
“当然不。”
李绩愕然。
“我想请将军帮我，我还是会从杨文仲手里拿走我需要的东西，不过我可以保住长枫的性命。”李粲轻快道，仿佛在谈一笔盈利极大的生意，“我那三弟身形模样都是极好的，将军心悦我那三弟，到时抱得美人在怀，想必也…”
话未说完，李绩箭步上去就在李粲的侧脸上打了一拳。
李粲的左脸被打得肿胀，整个人向后踉跄着坐在地上，撞翻了一旁一架刚刚推出来的货车。车上满载的货物应声而倒，砸在李璨身上。
推车的商贩被这飞来横祸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李绩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李粲，捏了捏右手的指节，晃晃手腕。他眯眼打量着李粲红肿的脸颊，眼神中满是厌恶。
“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