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天夜里的小广场并不是空无一人。在燕长离背着容珊经过时,李阁正在广场边的长椅上搂着个文学院的学妹。他总喜欢和女生在这样的时候约会,甚至在宿舍之外的地方寻刺激,不是湖边的凉亭,就是这处小广场和教学楼顶之类的地方。不过更多的时候他想的还是拖过普通学生宿舍的晚归时间,这样女生想回宿舍是不行了,可夜里总要有个去处,于是就只剩下了去酒店和跟他回留学生公寓两条路可走——无论选哪一样,都是春风一度。
在这所学校里,十一点的门禁似乎只对本国的学生宿舍生效,除了生活区,也就只有留学生公寓不存在晚归这回事了。
彼时李阁正和那女生搂抱着难舍难分,四下里只有路上亮着灯,小广场上几乎是一片黑漆漆的,他也只是依稀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背着个女生走过的身影,似乎是一对情侣。但那男人背着的女生,却怎么看怎么熟悉,倒像是……容珊。
虽说平日里和女生厮混惯了,有时连她们的长相也记不太清,但容珊的身形他可绝不会认错。
那么……那个背着她的男人,应当是她的男友了吧?
然而李阁的目光只是贝那两个身影吸引了一瞬,怀里马尾辫女孩的声音又把他的视线连同注意力一起拉回了当下。
“怎么了,有人来了吗?”女孩在他怀里怯怯地开口。
“不,没事,是我看错了。”他摸了摸女孩的头顶说,“要不……我们还是回我的公寓去吧?上次你说的电影我找到了,正好一起看。”
大学几乎是没什么课了,可中小学却并非如此。就像容珊和燕长离来到她毕业的哪所小学门前时正是学生上学的时候,校门前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的男生女生整齐地排成两排,都系着红领巾,身上斜挂了大红镶金边的绶带,写着“礼仪队员”的金字。学生走进校园时他们微笑着行注目礼,若是老师走来,便整齐划一地朝他们鞠躬,稚嫩却响亮的声音喊着“老师好”。
而他们站在校门外,跟来送自己孩子上学的家长们混在一起。不多时家长们也都各自上班或是晨练买菜去了,容珊指着白色大理石的校门对燕长离说:“从前我上学都从这个门进,要是忘了戴红领巾,还可能被这些礼仪队员拦下来。不过五年级的时候我也当过礼仪队员,就像他们一样——看着是挺风光,可冬天早上能冻得直打抖。”
“所以能进去看看吗?”燕长离问,“咱们直接从这个门进去估计得被拦着,要不……你说你回来看老师?”
容珊绞着薄荷绿马面裙上的带子思索起来。今天她穿了身时下兴起的新中式,浅绿色的衬衫配着薄荷绿的改良马面裙,裙摆的印花图案是大片大片的淡粉色百合花和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猫,盘着长发的簪子上垂下银色的蝴蝶步摇,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晃。片刻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拉起燕长离便朝校门旁的小巷子走去。
“倒也不用,我知道个地方,”她说,“大概五六年级的时候,班里男生在周五下午两节活动课那会偷溜去外边玩,就是靠的那儿——我应该还记得在哪,但愿学校没发现这地儿。”
走进小巷里时,她又回过头对燕长离说:“其实我也这么干过,直到毕业班主任也不知道。”
这会他们倒像是一堆从课堂、考试和作业里掏出来,尽情享受广阔天地的中学生小情侣了。
这所小学在本市存在了少说有四十个年头,虽说生活区和校园的改造早已提上了日程,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始终推进不了半点。于是便有了今日这校门装潢一新,但里边的教学楼和生活区却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景观。在这个四处都是带电梯的高楼的年头,这里还能找到不少只能在现下流行的中式梦核视频里看见的老式大板楼,就像容珊和方瑾租住的旧教工宿舍区那样。都是五到六层的老楼房,没有电梯,外墙早就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斑驳了。好几层楼的住户都还用着从前的蓝色或是茶色玻璃,窗户上左一块右一块的是小孩子贴上去的不干胶,随着年岁久远掉了色,就成了黄白的残迹。
容珊所说的是生活区围墙边上一处早些年预留的小门、或许人们早已忘了它为什么会开在那里,象征性地安了铁门却也没几个人专门关照过,甚至连锁也不挂。她带着燕长离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它,上前试了试,果然还是没挂锁。她小声又兴奋地对着燕长离说:“看,就是这儿——还是跟从前一样,从这儿溜进去,谁也发现不了!”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那扇门,招呼着燕长离和她一块钻了进去。
已经到了上课时间,连第二遍上课铃声也已响过了许久。他们从生活区里穿出来,便到了几乎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教学楼里传来了稚气的读书声,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念着课文。仔细听去,低年级的念着汉语拼音,中高年级的要么念着“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要么念着“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或是“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还有的班级在上英语课,念的是ABCD和一个个单词。
偌大的操场上除了他们便再也没有别人,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到篮球架的篮筐上跳来跳去,又被他们的脚步声惊飞。地上还画着从前的白线,连立定跳远的格子也还在。唯一比较新鲜的变化是操场边上的浮雕墙,用浮雕的形式放上了马克思、居里夫人、张衡、李时珍之类的名人头像,旁边标着他们的姓名和成就。这学校的操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做小孩子时总觉得无边无际,可如今长大成人了,却发现它小得像一座城市里的玩具屋。
“你小时候在哪间教室里呢?”燕长离指着面前的教学楼问,“这学校和我小学的还真有点像,但我们那儿没这么多花花草草,这个时候叶子都该掉光了。”
容珊抬手指向蓝白墙面的教学楼——这所小学的低年级和中高年级分别在两栋楼里,用走廊连着,边上还有任课老师的办公室。低年级的教学楼是烦心了,墙面是崭新的砖红色,走廊的栏杆也锃光瓦亮,中高年级的却还没有,甚至有些教室和办公室的门还是好几年前的式样。“五年级之前我都在那栋砖红色的楼里,但那时候它不是这样,五年级开始就在这栋看上去上了年头的了。”她对燕长离说,“六年级的时候我的教室在四楼,但音乐课美术课之类的得到对面那栋楼上,喏,就是那栋白色的,包括自然课微机课之类的也是。”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教学楼对面那栋六层的白色大楼也在格外高远的天空下矗立着,外墙上还用红黄蓝绿的瓷砖拼成了一个像是竖琴的形状。这会里边的教室和实验室大都还没开门,只有零星几间亮起了灯。
这时容珊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燕长离朝综合楼走过去。
“既然来了,就到你看看我最喜欢的地方吧。”她有些兴奋地对燕长离说,“图书室应该还在综合楼二楼,我记得那会只要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就往那儿跑。里头有本连环画册,是挺久之前的版本,叫《奇袭武陵桥》,我反反复复借了好几次,还回去的时候还把最喜欢的书签夹里边了……你说,现在还能不能找到?”
或许每个上了年头的学校都会有一处或几处是被时光遗忘了的,或是一个角落,或是一间教室,或是一架秋千。这所小学当然也有,并且不止一处。容珊带着燕长离走进图书馆时,映入眼帘的甚至还是一排排老式的绿色书架——从前市图书馆的少儿图书借阅室用的也是这样的暗绿色金属书架,直到前两年才换了新的。正对着门的是管理员的桌子,用办公室里的围挡隔着,一台电脑配上扫描标签的光笔、充磁消磁的机器和打印机,便是他们工作的搭档。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一个梳着发髻穿着粉色条纹衬衫、鼻梁上架着眼镜的中年女老师从桌子背后站起来,用带着几分严厉的语气问道:“你们是哪个班的,现在是上课时间……咦,容珊,是你吗?”
这位今天值班的管理员容珊当然是认得的,她记得这位老师姓刘。常来图书室的学生不多,刘老师记得她倒也正常,只是少说十年没见,她也没想到刘老师竟然还认得出自己。
“今天学校没课,我就回来看看,自从上大学以后就没怎么回来过了。”她微笑着对刘老师说,见对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燕长离,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男朋友,姓燕,正好有空就陪我一块回来。”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够不着书架顶上的书呢,没想到一晃眼都上了大学,连男朋友都有了。”刘老师感慨道,“那你们随便看看吧,不过……这儿可能没有什么适合你们看的书了。”
容珊也没再和刘老师多说什么,拉着燕长离就钻进了书架背后。这里的每一个书架她都熟悉得很,哪一排是小说,哪一排是画册,哪一排又是百科全书,她闭着眼也能找到。更别说图书室里的格局十几年里几乎没变过,书架上的绿漆有好几处都有了剥落的迹象,布局却还是当年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们便找到了绘本所在的区域,或许是图书许久没有更新迭代,那一整套在容珊小学时就摆着的经典电影连环画依旧在书架上。这是一套专供孩子们阅读的主旋律图书,题材都是经典红色电影,做成连环画的形式。除了容珊说的《奇袭武陵桥》,还有《白毛女》、《红灯记》、《沙家浜》和《铁道游击队》之类,都是脍炙人口的老片子。它们的封面已经有些发黄了,内页也是如此。容珊找到了那本《奇袭武陵桥》,拿下来翻开了它。
“看,居然还在!”
在她轻声的惊呼里,燕长离探头过去,看见连环画正好翻到侦察队员假扮伤兵获取情报的那页,一张塑封的书签静静地夹在书页中间,上面印着星空下并肩而行的小樱和知世,粉紫色的丝带依旧鲜艳明亮。
图书室的设计取材于作者小学的图书室,至少在2020年左右它的布局还没变过——一直到搬家之前好像都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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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流响出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