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乾与元沧鸾领路,众人到了聚灵渊。
所谓聚灵渊,其实是一个与鼎言堂有些相似的小筑,但更庄重,也更华丽。各种楼阁都依水而建,窗框上饰着玳瑁珊瑚,屋顶覆的也不像是瓦片,倒像是带着青色的贝壳。
众人进了正屋,屋内陈设低调却奢侈。元沧鸾携着方若音坐下,方乾则先去换了身衣服,岛上诸人再次一一上前行礼,而后又是方皓等人并姜鱼、时无陵向元沧鸾行礼。方皓还将何星他们介绍给元沧鸾,元沧鸾对他们也十分亲切,只不过在介绍徐郁时,果不其然,东方宇轩多看了徐郁一眼。
行过礼后,便有许多人退下,方乾命七枚去安排鲲鹏岛归来弟子的相关事宜,自己则与元沧鸾说起这段时间门中和霸王擂上发生的事。不过大约是旅途奔波劳累,又顾及何星等人在场,这些谈话并没有深入。歇息了半个多时辰,侍女前来说饭已摆好,于是留下的诸人便跟着方乾去花厅入席。
花厅东西留窗,南北皆通,海风吹拂,轻纱飘摆。因为人数众多,这筵席分了两桌,方宸、方玉庭、东方宇轩还有方皓的那位姑母自然都要和方乾元沧鸾同桌,方皓兄妹几人本来也是,但念着何星他们,方皓还是挪到了这一桌。
萧扶忧就着杯沿浅浅抿了一口酒,视线越过对面云珩的肩头,投向了另一桌。
何星道:“方兄,怎么不见白相?”
一路没看到谢采,何星还以为他是先回了蓬莱。
“白相被派去外面,暂时还未回返,大约之后会直接去侠客岛。”
何星点了点头,然后注意到了萧扶忧。
“你在看什么?”
听到何星的低声发问,萧扶忧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微倾上身,将手中酒盏送到何星眼前,“道长要尝尝这酒吗?好酒。”
“你莫不是又喝醉了?”
何星将萧扶忧的手按下。别的且不说,他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去饮萧扶忧杯中的酒?
“这酒不醉人,不信你问方兄?”
方兄听到了这话,转头笑道:“扶忧说的对,这酒是用果子酿的,不怎么醉人,道长也可试试。”
方皓为何星斟了一个杯底,何星尝了尝,的确很香。不过他还是很奇怪,萧扶忧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竟然忘了让他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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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众人坐了片刻,外面的天色便开始渐渐暗下来。方宸先行告辞,而后诸人也渐次离开,最后只剩下元沧鸾母子,方皓兄妹,还有何星他们。
元沧鸾站了起来。
“我这便回去了,你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好。”方乾唤侍女一路引灯,“夫人慢些,轩儿,照顾好你娘。”
东方宇轩答应了一声,虚扶着元沧鸾。
“我还没有老到这般田地。”元沧鸾看着东方宇轩叹了口气,“罢了,走吧。”
方皓兄妹拥着元沧鸾向外走,方皓回头示意,何星他们向方乾行了一礼,也跟了上去。
聚灵渊前有一个小小的渡口,他们到了那儿,早有三只精致的小船在等候。元沧鸾先上了第一艘,方皓与何星萧扶忧同上了第二艘。船上掌灯与掌舵的也皆是方家弟子,看见方皓笑行了个礼。待众人皆坐好,那掌舵弟子将桨一荡,船便悠悠离了岸。
方皓此时似乎才真正放松了下来,他垮下肩,长舒一口气,也没有进船舱,就与何星二人在船头聊了起来。
夜幕更加浓重,繁星清晰明灿,天边悬着一弯弦月,极是可爱。
两岸皆是苍翠高山,他们便在这山间穿行,何星从船边撩起一捧碧水,确认是海水无疑。
方皓倚着船篷道:“道长,这水可是不能喝的。”
那头的掌舵弟子笑嘻嘻接道:“喝了也无妨,就是恐怕贵客好些日子吃不得盐!”
“别瞎说!你怎么不喝?”
那掌灯的弟子用灯柄敲了同伴一下,一船人皆笑,后面船上的方子游他们闻声也好奇地望了一眼。
萧扶忧道:“方兄,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九章别院。我们都随祖母住在那儿,我和子游他们商量过,就把你们的落脚处也安排在那儿,如何?”
“自然都听方兄的。”
而至于为什么元沧鸾与方乾不住一处,何星与萧扶忧默契地没有多言。
烂柯山与忘归山绵延不断,方皓遥遥指着那隐于山间的各处地点,为何星萧扶忧一一讲解。何星发现,这方家人所居之地,要么便在高山之上,要么便临着海面,而在这高下之间,不时可见飞瀑垂悬。
方皓扶着船篷站了起来。
“道长,扶忧,你们看,那就是太一神宫。”
左岸,险峻的未央山在夜幕中化为一片墨色,何星与萧扶忧首先看到的,是那墨色上一片璀璨的光点。太一神宫依然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他们没法看得更清,但他们经过太一神宫前时,海面上那九根巨大的白玉柱却极是显眼。掌舵的弟子放缓了船速,萧扶忧与何星才发现,太一神宫同样坐落在高处,但并不是山腰,而是直接从海面一级一级修起十来层平台,千级台阶。
台阶两侧灯火长明,守夜弟子穿梭往来。
二人叹为观止。
方皓见状道:“现在看不清也没关系,改天我带你们靠近看。而且过两日,门主应该还会在神宫举行祭典。”
不必说,举行祭典应当是为了那些牺牲的弟子,这却是一桩哀事,何星与萧扶忧一时也默然。
见三人神色不大对,那掌舵弟子忙开口道:“长公子离开这么长时间,在外面可遇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能说给咱们听听吗?”
“今天可讲不动了。”
那弟子“嗐”了一声。
“那要不,换我们给长公子唱首曲?”
“好,你们唱吧。”
两个弟子对视了一眼,掌灯的那位先唱道: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
……
歌声贴着水面,在两岸山间回荡,前船后船的人都看了过来,方子游还跟着轻和了几句。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晚风暗催船,一曲《湘夫人》唱完,余音未散,九章别院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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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方乾居住的聚灵渊,九章别院的布置要家常许多,处处可见一些不值钱却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侍女们领命去为何星等人布置住所,元沧鸾赶东方宇轩去休息,却留下孙辈们在屋里闲坐。
方皓他们都极少离岛这么久,元沧鸾自然有许多的不放心,但她话语中满是关切慈爱却又不会对方皓他们过分约束,而且,无论是对方子游,还是方明卿,她都一视同仁,唯有方若音格外受娇宠。
方子游仔仔细细地向元沧鸾讲述了巨冥湾之战那夜何星等人的帮助,其中不妨一些夸张之辞,何星听得都有些汗颜,但元沧鸾显然很欣慰。
“能结交到这样的朋友,才是你们此行最大的幸事。”
方若音在她怀里跟着点头。
元沧鸾向徐郁招了招手。
“你是万花的弟子?”
徐郁低头称是。
元沧鸾微笑道:“你不必拘束,轩儿他只是回来看看,你只把他当成是不认识的老先生便罢了。”
徐郁顿时忍俊不禁。
众人在元沧鸾处聊到深夜,连方明卿都比平日多说了许多,直到方若音困得打哈欠,元沧鸾才赶他们,让他们要聊回自己屋。不过奔波一天,这么一打岔,谁也聊不动了,侍女领着众人各自安歇。
也不知是不是方子游对侍女有什么错误授意,何星与萧扶忧被安排在了一屋。
虽然是纱橱隔开,两张卧榻也有一定的距离,但的确就是一屋。
何星哭笑不得地看着萧扶忧,不知是不是该感叹方子游的“体贴”。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会一味扭捏。本来,自鼎言堂那夜起,萧扶忧便不时来蹭他的床榻,何星也慢慢习惯将被褥分他一半,现在,萧扶忧更是有理由,毕竟,怎么也不能辜负两位方兄。
不过二人今日也实在没精力折腾,只是在睡前时,何星用手肘碰了下萧扶忧。
“怎么了?”
“你今日究竟在席上看到了什么?连之前说禁我酒都忘了。”
提到这事,萧扶忧勾起唇角。
“说禁酒不过是怕道长饮酒伤身,但今日这酒,浅尝一点也无妨,在下自然更愿意与道长同享,而且,最好是同盏共享……”
说起这些促狭话,萧扶忧总是一本正经,何星心里想着这不算什么,脸却是一阵发红。
“那前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
“这个么……”
萧扶忧凑到何星耳边,将那日方子游说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
“恩怨?什么恩怨?”
“子游兄未说,不过今日看来,大约是……一个‘情’字。”
席上,方皓的那位姑母摘掉了面纱,但她始终看也未看东方宇轩一眼,东方宇轩亦然。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那两个人分明都注意着对方的动静,所以萧扶忧才会笑,这二人虽都是武林前辈,但实在别扭得紧。
“也许他们有些不得已。”
“可能吧,不过,与道长一起,我却越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萧扶忧轻轻从何星唇上蹭了一个吻。
“珍惜眼前人。”
《湘夫人》也是《九歌》中的一篇,是以湘君口吻唱给湘夫人的,表达盼人不来的思念之意。以下是翻译,可以不看。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湘夫人降落北渚之上,极目远眺我万分惆怅
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秋风袅袅,洞庭起波,树叶纷纷落降
登白薠(音同烦)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踩着白薠草四望,我与佳人相约今天晚上
鸟何萃兮蘋(音同频)中,罾何为兮木上?
鸟儿为什么聚集在蘋草处?渔网为什么挂在树梢上?
……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美好的时光难得,姑且逍遥尽情享受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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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