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何星对巫蛊之术了解不多,也知道,若说解蛊,杀死母蛊乃是走投无路的下策。
毕竟,别的问题且不说,母蛊去哪儿寻?
是这蛊确实太难解,还是张桎辕对这蛊所知也不多?
何星本想再询问,然而张桎辕却不多说,命令弟子们退出与海寇的战斗,赶往山上。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两旁都是些土石,草木稀少。
萧扶忧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路上出现了许多被斩断的乌黑蛇身,而撇过眼,还会看到更多的尸体。
血迹、落羽,处处斑驳。无需多言,也足见撤退时的危急与惨烈。
张桎辕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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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行一刻钟之后,他们接近了目的地,海寇已近在眼前。
趁尾部的海寇还没反应过来,张桎辕下令,发动了攻击。
按照之前商定好的计划,他们的队伍分为三支,但是张桎辕并没有打算从侧翼对海寇进行包抄,而是命令三支小队同时从中间进攻。这样,能尽可能地利用山路地势,三支小队也可以互相配合,就像是一柄三头叉,直接插入海寇的心脏。
这个策略十分有效,海寇猝不及防,被冲得乱了阵脚,慌乱中,甚至还有不少直接摔下了山崖。一时间,援兵占据了上风。
在这柄三头叉中股的尖端,何星萧扶忧掩护着张桎辕穆玄英越过人墙,向前方的悉达罗摩处突进。
所持之剑乃师祖新赐,这还是它第一次在何星手上染血。
剑锋干脆地割断对面海寇的咽喉,血色喷溅,何星从不对作恶多端者抱有多余的仁慈。
劈开一条血路,他们远远看见了悉达罗摩,同时也看见了那骇人的蛇群。
“小心那些蛇!那是蛊!”
方子游的声音传来,就在悉达罗摩身后,与焦躁的蛇群隔着一道正在逐渐熄灭的火墙。
悉达罗摩桀桀怪笑。
“提醒也没用,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玄英,随我将他的首级取来!”
“是!”
悉达罗摩吹响了蛊笛,原本向着前方虎视眈眈的蛇群忽然分散,朝不同方向涌去。
火墙消失了,露出了摇摇欲坠的尹青羲的身影,被尹家弟子扶了下去。
“杀!”
方子游率领列阵完毕的弟子重返战场。
“道长小心!”
一条黑蛇从侧面无声无息地游到何星旁边,亮出毒牙,吐出了长长的蛇信。萧扶忧先发现了,一把将何星护到身后,魂灯带动风刃,将蛇身削作两半。
萧扶忧的脸色很难看。
蛇类本是独行,这里却聚得密密麻麻,而且,这些蛇的行动敏捷远超普通蛇类,蛊毒更是比蛇毒猛烈千百倍,在这夜幕中,谁也不敢保证能躲过每一次暗算。
说到底,这些违背常理之事还是因为那蛊。
此蛊不除,今夜战局艰险,悉达罗摩不除,他日后患无穷。
与萧扶忧抱持相同想法的不止一人,张桎辕穆玄英与悉达罗摩缠斗,很快,掠海带着方子游也从空中俯冲而下。
明明已经历过一场恶战,又为尹青羲输送了大半的内力,可旧仇又添新恨,方子游便是死,也不敢在此刻停歇。
他豁出命来,又有张桎辕穆玄英在另一面夹攻,那悉达罗摩终于再也不能游刃有余地闪脱。伞锋剑锋在他襟前臂上留下数道乌色血痕,悉达罗摩的脸色变得难看,扬手便是一洒。
“退后!”
张桎辕大喝,周围人纷纷后退,那一点来不及闪避的粉末也被方子游以伞挡下。
一击不成,悉达罗摩又抽出了短匕。
“大家小心,此人身上全是毒!万不可被他伤到!”
三人一边躲避着毒蛇,一边与悉达罗摩交锋,同时还要小心不被他欺身近前,再好的武功也被局限,悉达罗摩脱不出包围,可他们一时间也杀不了悉达罗摩。而悉达罗摩身上也不知究竟藏了多少东西,屡屡以暗器毒药偷袭,方子游的伞面已是全毁了,张桎辕甚至还被他击中了一掌。
“军师!”
“不可分心!”
张桎辕的伤在右肩,并不致命,然而却影响到了三个人之间的配合。悉达罗摩也看出张桎辕的破绽,更是盯准了他下手,本在一旁厮杀的何星见状,回身一剑,隔开短匕,跃步上前,替上了张桎辕的位置。
“张军师!”萧扶忧掠到张桎辕身边,“军师可有什么对付此蛊的好方法?”
“有,杀死母蛊。”
张桎辕竟然还是这句话,萧扶忧意识到,也许张桎辕对这蛊的了解比他们想象的更多。
“母蛊会在何处?”
张桎辕挥剑砍杀了一个冲上来的海寇。
“母蛊与子蛊不会相距太远。”
萧扶忧瞬间听懂了张桎辕话中之意,抬头震惊地看向悉达罗摩的方向,而此时,何星与穆玄英的剑同时袭向悉达罗摩胸前,悉达罗摩往后躲避,衣料却被剑尖勾住撕裂,“呲啦”一声,一个悬挂在脖颈上的黑色小囊露了出来。
“夺下配囊!”
听到张桎辕这话,悉达罗摩目露凶光,出手越发狠辣,甚至快要突破三人的围攻,何星他们虽不明白配囊里究竟有什么,但也知道,这配囊是非夺不可的了。
此事并不好办,悉达罗摩将那小囊护得很紧,何星几番尝试用剑尖挑取都未能成功,而人若靠近悉达罗摩便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空中的掠海鼓动翅膀,刮起一道小小的旋风,撞向悉达罗摩的后背,悉达罗摩的身形有片刻不稳,那小囊也意外地暴露在了何星的眼下。
何星立刻抓住了那小囊,可悉达罗摩也同时紧紧把住了何星的手腕,凸出的双眼瞪视着何星,刺出了匕首。
“道长!”
萧扶忧骤然失色,一把掷出了魂灯,璨璨光华挟着锋芒转瞬至二人之间,匕首被打偏,只划破了何星的袍袖,趁此间隙,张桎辕再次提剑上前,一手揪住何星的衣裳猛力将他往后扯去,一手将剑送向了悉达罗摩胸前。
“军师——”
被迫后撤十余尺的何星被萧扶忧抵住才堪堪停下,他握着手中的黑色小囊还没回过神,就看到那二人兵刃相抵连退数步,在张桎辕抽剑刺进悉达罗摩胸前的同时,悉达罗摩的匕首也扎进了张桎辕的臂间。
血,随着被拔出的匕首溅了出来。
“毁了它!”
寒芒闪过,布囊成了碎片,一个蚕蛹般的黑色东西掉落出来,何星凌空一剑,四周立刻传来接连的爆裂声响,方子游打了个呼哨,掠海啄起那蛊虫尸体,冲向了高空。
“老夫的蛊!”
“军师!”
无视了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喊和近在眼前的匕首,张桎辕又补了一剑,只是这一剑却没能捅深,因为他正在快速失去知觉。
他被悉达罗摩击飞了出去,这一掌,正中心口。
“军师!”
他被穆玄英接住,可已经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了。
发狂的悉达罗摩身中两剑,居然还是没有死,何星艰难挪开目光,与萧扶忧补了上去。
“军师……”
泪水夺眶而出,穆玄英止不住颤抖哽咽,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才能多挽留那人一刻。
四周刀兵未歇,月色片片碎裂,唯有落在此处完整无缺。
漠漠苍穹皆映在他的眼中。
“浩……气……”
长夜星落。
“军师!!!”
盼他年百姓乐享安宁,叹此生,已无缘得见。
旁边的弟子倒下,海寇向着他们举起了刀,可在刀落下之前,一柄熟悉的剑挡在了前面。
“可人姐……”
可人甚少有笑,更不曾哭,但现在,一滴晶莹悬在她的眼睫。
“护好军师。”
可人沉沉吐出这四个字,大喝一声,引剑向悉达罗摩袭去。穆玄英背起张桎辕,拄剑站起了身。
战斗还没有结束,他不能停下。
四海不见清平,浩气盟便不会停下。
“歼灭贼寇!浩气长存!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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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毒蛇的阻碍,三家与浩气盟的弟子越战越勇。而另一边,可人的加入也让本就受伤的悉达罗摩越发左支右绌。
他输定了,就算他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
“哼!今日便先放过你们!”
嘴上这么说,实际却是逃窜保命,然而四人怎能放过他?悉达罗摩甩了一把药粉趁机脱逃,可人第一个飞剑追了上去。
悉达罗摩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可人的剑锋,眼看着那剑要刺中悉达罗摩,凭空却忽然出现一把伞,剑锋被伞面弹开,可人几个腾挪将剑收了回来。
一个戴着兜帽和面具的白衣人出现在悉达罗摩身边。
“什么人!”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包括悉达罗摩在内的众人都吃了一惊,但最吃惊的莫过方子游,因为那运伞之术,分明是他方家的凌海诀。
可人已经与那人交上手,方子游与何星萧扶忧也赶紧追了过去。
那人的武功路数着实诡异,方子游不仅认出了凌海诀,还认出了康尹两家的功夫,其他路数的更难细数。他的武功很高,不过他的目的似乎只是带走悉达罗摩,因此并不恋战。而悉达罗摩反应过来便想溜走。
“站住!”
可人依旧对悉达罗摩紧追不舍,那白衣人也跃了过去,二人凌空再度交手,那白衣人一伞击中可人的后腰,竟将她打落了下去。
“林可人,不过如此。”
何星立刻上前扶起可人,她吐出一口血,抬起头,眼中满布鲜红血丝。
“可人姑娘……”
何星发现可人好像有些不对,连手中如雪长剑都像是覆了一层阴翳。
“她要走火入魔了!拦住她!”
萧扶忧与何星赶紧将她制住。三人的注意被可人分去,却是要便宜了那悉达罗摩。白衣人毫不迟疑,带着悉达罗摩转身要离开,却忽然有人从旁侧而来,堵住了前路。
背后传来怒喝。
“贼子休走!”
“尹宗主……”
“师姐……”
来人是尹喙鹰与莫边芽,与她们同来的,还有徐郁,云珩,以及更多的支援弟子。
几乎顷刻间,以那白衣人与悉达罗摩为中心,在尹喙鹰与莫边芽之间,空中亮起了金色阵法,一阵强风鼓荡而开,仿佛虚空中生出了锁链。那白衣人立刻也划出阵法相抗。
“尹雪尘……老身今日便清理门户!”
白衣人不知祭出何物,勉强脱身,尹喙鹰立刻追了过去。于是阵法中只剩下悉达罗摩一人挣扎,而就在此时,被萧扶忧何星按住的可人忽然爆发,震开了二人,怒吼一声,横剑冲入了阵中。
莫边芽顿时失色。
“不可!”
然而已经迟了,阵中光芒大盛,刺得众人睁不开眼,待光芒稍弱,何星慌忙去看,发现悉达罗摩的身体依然立在那儿,但他的头颅却保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随着剑尖扬向了空中。
“可人姑娘!”
“可人姐!”
可人阖上双眼,倒在了那片金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