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约等了半刻钟,尹青羲便在侍从的带领下进了门。
等尹青羲坐下,萧扶忧与何星还没说话,尹青羲便先开口道:“此番正好,我也有事寻你们。”
二人略诧异,何星道:“不知青羲公子寻我们是何事?”
“便是为你上次问我之事。”
何星浑身一震,差点站起来。
他上次问尹青羲的,乃是化解萧扶忧死劫之事……
“你可是找到了什么办法?”
何星极快的语速与迫切的语气让旁边的萧扶忧心头一揪。
“我没有找到办法。”
“什么……”
巨大的落差让何星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萧扶忧握住何星的手腕,忍不住对尹青羲生出了一丝怒意。
“尹公子若有话,不妨一次说完,何必如此吞吞吐吐?”
回过神的何星对萧扶忧轻轻摇了摇头。
“你为何如此气急?”尹青羲低头自己想了想,“难道那个死劫难以化解的人就是你?”
尹青羲显然误解了萧扶忧气急的原因,但这结论却是对的,萧扶忧也不想与他解释。
“就算是吧,尹公子有何高见?”
“原来是你也化不掉的死劫,”尹青羲点点头,“我的确是没有找到办法,不过,我在翻找家中书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地方,在那里,你们也许会找到办法。”
“这是何意……”
“你们既与方子游等人相熟,可听说过方家的一位先祖,方有崖?”
萧扶忧吃惊于竟然会从尹青羲口中再度听到方有崖的名字,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确实听过,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迹。”
“你们知道那便最好了。这位方家先祖当年自中原返回东海,携带了大量典籍,后来,据说被他藏于某处。”
“……典籍?”
萧扶忧暗暗与何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不久前才在安平村与赵涵雅推测过墟海尽头与方有崖的关系,难道,那可能存在的宝藏,竟是大批典籍?
那恐怕会叫所有觊觎的人都瞠目结舌。
何星:“尹公子,那位方前辈携带的典籍有何特殊之处吗?”
“虽然时间过去太久,难以知晓当年方家是如何处置这批典籍的,不过,我尹家先祖中,应当是有人看过这其中部分的,因为,我找到一份残缺的抄本。”
尹青羲说着,小心地从袖中取出了一物放到案上,去掉层层包裹,赫然是一本册子。
时光的流逝让册子的封面已经遗失,边角也完全松脆,尹青羲稍稍一碰,几乎都要落下齑粉来,第一页的字迹大半漶灭,何星艰难地辨识出了几个字。
“某年某月……有崖与吾……三家……隐没……录于书库……”
“此抄本乃是我于藏书楼的**角落偶然翻出,大约已许多年不曾有人动过。”
“你说……**?”
尹青羲隔着巾帕翻开书页。
“你们一看便知。”
书中半是文字半是图,然而何星看的极是艰难。那些图绘的似乎都是星象,文字艰涩古奥到让人摸不着句读,只有偶尔出现的八卦、周易相关的字眼让何星确定,这应该是一本讲阴阳五行之术的书。
“这倒的确当得上**之名。”萧扶忧翻阅一遍后淡淡道。
何星看了看萧扶忧,又看了看尹青羲,只能问道:“这里面究竟讲的是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才写得遮遮掩掩。”
“道长,这里面记录的都是些逆天改命的法子。”
“逆天改命?”
“改命,也要命。就是不知,要的是施术者的命,还是受术者的命。”
何星惊诧道:“那这册书讲到了化劫之法?难道……”
“讲是讲到了,不过因为残缺太多,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萧扶忧看向尹青羲,“尹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试着去找这书的原本?”
“但是……”何星不禁担忧,萧扶忧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这些法子都不是正道,要付出的代价也极其惨痛。
“大概除了方家人外,没有人知道书库在何处,甚至书库还存不存在。若你们真是想化劫,又无他法,倒可以去方家寻找试试,但我不会帮你们。至于若真的寻到原本,之后如何做,也取决于你。”
萧扶忧与尹青羲沉默对视,暗潮涌动。
良久后,萧扶忧拱手笑道:“多谢尹公子提醒。”
“罢了。”尹青羲颔首,“说回来吧,你们寻我是为何事?”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在下想向尹公子打听一个人。”
“何人?”
“蓬莱的白相。”
萧扶忧话音落地,何星与尹青羲都怔了。
“你……说打听谁?”何星第一次在尹青羲脸上看到这种堪称迷茫混乱的表情。
“蓬莱的白相,谢采。当然,若是公子愿将七枚中其他人的情况也一并告知,那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你想打听七枚,怎么不去问方子游?”
萧扶忧微笑不语。
“难道,是因为方家人都与七枚联系过密?”尹青羲盯着萧扶忧道,“你对七枚有何怀疑?”
“在下既不了解七枚,谈何怀疑?在下只是想在询问子游兄之前,听听尹公子的看法罢了。”
尹青羲觉得萧扶忧这话不可信,但也不能强逼萧扶忧说,只是心里到底是存了点想法。
“好吧……所谓七枚,其实就是方岛主的七位心腹属下,因为方岛主如今亦是蓬莱门主,因此七枚也属蓬莱,而且,七枚中有几人本就来自蓬莱,比如说小戎温蘅,她乃是蓬莱医宗宗主。”
“谢采亦是如此?”
尹青羲撇开目光回忆了一下。
“我不知谢采是何时拜入蓬莱门下,又是何时加入七枚,但谢采出现在人前时,就已经是方门主的心腹。他在蓬莱没过两年,便升任了员峤长老。”
“那是什么时候?”
“你说谢采出现?大约是**年前。”
“蓬莱似乎只有员峤、岱舆两位长老吧。”
“正是。”
“那果然是十分看重。”
“方门主对他更甚亲子,蓬莱及侠客岛上诸般事宜几乎都要经谢采之手,当初,也是方门主代他向姜家提亲的。”
“哦?谢采与姜鱼的婚事乃是由方门主撮合?”
“正是,不过那二人同属七枚,应当早已相识。”
“说起来,尹公子可知,为何东海首富姜家的大小姐愿在方门主麾下效力呢?”
这个问题有些逾越了,萧扶忧并不敢肯定尹青羲会不会回答,谁料尹青羲神色极是平常地痛快答道:“因为当年方门主与姜家做了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方家为姜家提供庇护,而姜家为方家所用。”
“难道……其他世家没有异议?”
尹青羲顿了一下。
“当年姜家还不像如今这般富有,姜家人虽擅长经商,却没有自保的实力,在东海上并不被如何看重。直到方、姜两家达成交易,姜家有了底气,生意才越做越大,坐稳了东海首富的位置,这个时候,其他世家再想分一杯羹,自然是不可能了。况且……东海上只有一个侠客岛,一个天地港。”
论地利,东海上诸多岛屿,再没有一个能比过侠客岛。
萧扶忧与何星不好在尹青羲面前说方乾当年慧眼识珠,但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七枚中的其他人,除了我之前说过的温蘅温前辈外,还有寒仕朴令秀,青衫马胁驱,雷炮武长生,不回卒时无陵,不过除了时无陵外,这几人皆不常外出露面。”
时无陵露面,也是因为跟着方子游,他看起来就像是方乾特意派去监督方子游的。
“七枚的情况,我了解的大致就是这些了。若要知道更多,你们就该去问方子游。”
“多谢尹公子了。”
“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尹青羲说着已经起身,萧扶忧忙道:“且慢!在下还有一个问题。”
尹青羲皱眉道:“什么问题?”
萧扶忧侧头看了何星一眼,何星也不明所以。
“在下有一友人,因祖上之故,命中有早夭之数,不知青羲公子可能想到什么办法来化解?”
“早夭之数?劫数?”
“定数。”
尹青羲眼光诧异,看向何星。萧扶忧忙道:“并非是指何道长。”
“你们怎么总遇见这种事?”
萧扶忧的笑容一时有些讪讪。
“定数不能化解,我没有什么办法。不过,还是那句话,若你们能寻到那原本或者书库,说不定能找到路子。”
说罢,尹青羲便不再停留。
“你为何如此在意谢采?”
待尹青羲离开后,何星这样问道。
“并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感觉?”
然而萧扶忧平日里可不是一个凭感觉行事的人。
“我们与他不过昨日才见面……你有什么样的感觉?”
“不安定的感觉。”
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变数。
然而诚如何星所说,他们与谢采只是才相识,谢采做过的唯一一件让萧扶忧迷惑的事,就是多看他与莫边芽的那一眼。
可这根本不能算什么。
就算加上今日尹青羲所说,谢采身上唯一的谜团好像也只是方乾对他异常的看重与信任而已。
“那你真的要去问方兄和子游他们?”
萧扶忧思索片刻下定了决心。
“问。”
“那这本书呢?”
那“**”尹青羲并没有带走,它静静地摊开在案上,何星忍不住一时将目光投向它,又一时转过头。
如果那书中真的有方法,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源明雅曾经愤怒地质问过他与萧扶忧,而现在,何星好像越来越能理解源明雅。
何星没察觉到自己的眉头拧得死紧,萧扶忧却看得清楚。他覆上何星的手,何星抬头看他,眼中满是隐忍沉痛,萧扶忧的心一悸,他真是一点点都看不得。
“道长,不是那样的,尹青羲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萧扶忧的指腹轻轻擦过何星的脸颊,温声笑道:“道长忘了吗?劫数本就该有化解之法。这些日子,我们整理了那么多禳灾化劫的办法,道长难道不曾发现,其实总结起来,这些办法就那么几类?”
阴阳五行之说,传承千年,流派众多,然而若论化劫之法,说来说去,总脱不开几条根本的规则。第一种方法,是遮掩天道的耳目,譬如东晋时郭璞假死以逃王敦之乱。其二,是将劫数转移至他人他物,常有一些邪术士想出“替命”之法,便是此理。其三,是将大劫分而化之。其四,是借他人气运来补,所谓借龙脉也在其中。至于最后一条,则是硬力破劫,这是最难的一类方法,但也是最彻底,后患最小的一种。
“这书中记载的,基本都是前四类方法,只是许多手段过于阴毒。不过,如果真的能找到于我这死劫有用的办法,道长,相信我,我一定能将它改成可用的法子。”
“你说的是实话?”
“怎敢骗道长?”
何星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这里面还有许多讲究,一时也难以都说清,不过道长在我身边,以后自然能清楚。其实如果道长愿意学,也是可以学会的。”
何星终于浅浅一笑:“我恐怕没有你这样的天分,不过,今日也算受教了,萧先生。”
何星这样唤他,萧扶忧当真有了些为人师的感觉,只不过教的人是何星,那他也只会是个宠坏学生的老师。
真是奇怪,明明知道眼前人是个大他好几岁也并不娇弱的男子,他的心中还是难以自抑地觉得那人如此可怜可爱。
待回过神,他笑道:“道长,我们快走吧,若再耽搁下去,说不定子游兄又要误会些什么了。”
“你莫要胡说……”
“怎是胡说?”
萧扶忧搭在何星肩上的手慢慢移到了那人敏感的颈后,在何星出声前,及时封住了何星的口。他一边欣赏着那人怔楞的表情,一边用指尖轻揉,直到那一小块肌肤被揉作桃花色,他才凑了过去,微微拨开后领口,在那处烙下一个花瓣般的印记。
“这就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