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连东海霸王擂之事都有颇多隐情。”
他们回了客房,何星才发出了这句感叹。
他心中满是疑惑,需要一个熟知侠客岛情形的人来解答。
“道长不如去问问你的师兄?”
云珩二人似乎与方子游交情甚好,来东海的时间也长,的确是不错的人选。只是早上的尴尬尚未散去,何星一时有些犹豫。
“先不说霸王擂的事,那青莲狱……”
“青莲狱位于侠客岛附近的冰火岛上,是东海上的世家们用来关押极恶之人的地方。”
萧扶忧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道长应该听说过九天?”
何星神色一变:“你说的是武林中那个神秘的组织?”
“正是。”
所谓四合八荒无极,上须寰宇九天。这世上有野心有实力的人物从来不少,但其中野心最大,实力也最强的,还要数九天。很多年前,九天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传闻,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组织的轮廓竟越来越清晰。王朝的翻覆,江湖的风云,似乎每一件大事背后都有九天的身影,但真正的幕后之人却始终未曾现身。
“我在洛阳时听闻五台山试剑一事与九天相关,青莲狱也如此?”
“倒不如说,青莲狱暴动本来就是他们内部分裂导致的。道长可知,这侠客岛的岛主方乾,便是九天之一?”
“听过传闻,不敢确信。”
“那你现在可以确信了。而且,若我推衍不错,这些被称作九天的大人物,最近都曾在侠客岛上出现过。”
何星大为吃惊,遥不可及的传闻好像一下子与他拉近了距离。
“他们来这里也是因为东海开海?”
“具体缘由不知,但我知道他们借这次集会抓住了混入九天内的冒名顶替者,这也就是青莲狱之事的起因。”
“冒名顶替?”何星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这种事情……也是你推衍得来?”
“非是我,而是衍天宗。宗门与九天于前代也算有些渊源,而九天内有人混入的事,宗门也早已知晓。”
一个奉守天道,一个自命九天。这二者间的关系,又岂是道不同那么简单。
“你们和他们……”
萧扶忧轻抚何星的背:“道长安心,至少到目前为止,衍天宗与九天还不曾有过对立。”
一方面是因为前代的际会,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尘世间风起云涌,星辰运行的轨迹却不曾为他们有丝毫改变。
不知那九位大人物有没有想过,他们所做的一切,其实也只是在天意允许的范围内徘徊罢了。
然而何星并没有因为萧扶忧的话感到安慰,依旧阵阵心惊。他直觉这其中存在着致命的问题,可又一时难以想清。
“那……那个被投进青莲狱的假冒者怎么样了?”
“大约是死了,我也未曾细卜。”
“……你之前说,你在意的不是青莲狱之事的起因,而是那些逃走的犯人。”
“正是。”
“难道他们就是你要找的‘祸患根源’?”
“他们……”萧扶忧摇头轻笑,“或许是一片叶,也或许是一条斜枝。”
何星无言。
如果连这些人都离根源尚远,那真正的劫难又会来自哪里?
何星与萧扶忧中午时在店中用了饭,但徐郁和云珩并没有回来。
他们谢了春娘的款待,打算去沧海集再走走,可还没起身,店门前就乱了起来。
“做什么呢,在这里吵嚷?”
春娘执着小团扇,理了理鬓发,袅娜地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被围,他脸色平静,没有丝毫不耐,倒是围他的人情绪激动。
“哎呀,这不是方管事?”
那男子偏过头,见是春娘,便拱手:“扰了袁掌柜的清静,是墨亭的不是。”
“方管事这是被寻仇?”
“并非……”
原来,这名叫方墨亭的男子就是方家驻守在沧海集附近的管事。今日上午,又有一群人因为霸王擂迟迟不举行找上了门,但方墨亭有要事在身,无暇多说,于是有几个人就一路追着他。到了此处,那几个人因为情绪激动,不留神又与另外几人相撞,双方很快发生了争执。方墨亭本想将他们分开,谁知那些人又全都将怒火对准了他,再加上旁观者中有人煽风点火,场面眼看就无法收拾。
“这样啊……”春娘执扇掩面而笑,“方管事不将他们带去山海楼?”
“正有此意。”
听见山海楼这个字眼,那些闹事的人明显迟疑了一下,可很快,争勇斗狠的心思又占了上风。
“行!手底下见真章!”
一大群人往南而去,留在原地的何星问春娘:“不知山海楼是何地?”
“山海楼么,是解决纠纷之地……你们可知,这侠客岛上不兴什么大唐律法,却有三条规矩?”
何星与萧扶忧自然摇头。
“还请娘子指教。”
“好说。这侠客岛开拓之初,岛主便定下规矩有三,一不可恃强凌弱,二不可暗箭伤人,三……一切争端,若无法调解,则于山海楼立契解决。”
“立契?何契?”
“武契。”
也就是比武,谁赢谁说了算。
也难怪这岛上习武之风如此盛行,毕竟,若轻易就败于他人,还不知会将自己陷入何种危险境地。
这三条规矩实在是简单宽泛,很公平,也很冷酷无情。
春娘淡淡补充了一句:“有违此三条规矩者,侠客岛上人人皆可出手。”
何星想起了沧海集前的那个骗子,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后悔当时没有被守卫抓回去。
看着何星脸色稍沉,春娘又放缓了语气:“不过二位放心,这岛上哪有那么多造次的人?平日里那些武契,也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大家都当个把戏看呢,不然方才哪那么多人跟过去?”
“我明白。”
对他人实力的忌惮,在有些时候,会比任何律令条文都好用。
“二位可是对山海楼有兴趣?喏,就是那儿……”春娘纤手一指,“不如二位亲自前去一观,顺便,帮我送坛酒过去?”
春娘都这样说了,那何星他们自然得去。
按照春娘所指,他们走了一刻钟,路突然消失,再往前,是碧蓝海水与天光交映。
“道长,你看……”
不知是何物筑成根基,那海面之上,耸立着三层楼宇,斗拱飞檐,帷幔飘拂。楼前是一大片白石铺成的空地,上面有许多方才见过的身影。
“所以这必须得飞过去?”
空地与何星他们所在的位置相隔几十尺,中间全是海水,毫无落脚点,仿佛有意对来者进行考验。
若此关都不能过,那就没有进山海楼的资格。
何星心中感叹,倒没妨碍赶路,他与萧扶忧运起轻功,越了过去。
一群人似乎在为立契的字句争吵,他们看了两眼,打算先将酒送去。
山海楼前立着一块大木牌,上面贴的似乎都是之前的契据,不远处有护卫与侍女,萧扶忧上前说明来意,侍女便领着他们走上了侧面的楼梯。
脚下木板吱嘎作响,他们一路到了三楼。
侍女先进去禀报,隔着珠帘,何星看到,里面似乎是两个女子,一坐一立。
“主人,红尘酒家派人送酒来了……”
里面人答了什么,何星没听清,不过很快,侍女出来请他们入内。
珠帘被挑起,他们到了屋里,终于看清了那两人。
的确是两位女子,都与春娘差不多年纪。站着的那个穿着杏色衣裙,生得十分丰美,而坐着的那个,衣衫披帛皆是何星他们熟悉的灰蓝,发色却是让人惊讶的深红。
何星没有失礼地反复打量,但匆匆一眼也足够让他注意到,那女子坐着的,不是普通的高足椅,反而像是车,两边都装着木轮。
她恐怕双腿有疾。
“在下便是这山海楼的主人岑清秋,”杏色衣裙的女子上前柔柔一礼,“是知春让二位前来送酒的?劳烦了。”
“不敢,举手之劳而已。”
萧扶忧将酒交给了侍女,岑清秋请他们稍坐。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喝彩,何星不禁微微侧了下头。
“二位可是对今日这场比试有兴趣?”
何星:“我二人前日初来侠客岛,所以有些好奇。”
“那不如同看?”
岑清秋做了个请的手势,推着那红发女子的木椅,与何星萧扶忧一起出了屋。
楼前空地上,之前争吵的双方已差不多分出胜负,输的那方两三个人躺在地上大声叫骂,赢的那方脸上也基本都挂了彩,显然双方都不是什么高手。
岑清秋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好像不明白何星他们会对这种比试感兴趣,但忽然之间,她眼睛又微睁。
“方管事也要上场?”
自始至终沉默的红发女子也多看了一眼:“此一场因何而起?”
何星顿了一下,将红尘酒家门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而与其同时,山海楼的侍女也已经捧上了立好的武契。
“原来如此,”岑清秋匆匆扫过一遍后将契约递给了旁边人,而何星觉得,他若没有看错,那红发女子看完后,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
何星斟酌着接道:“其实我等也颇为好奇。”
岑清秋没有回答,倒是红发女子开口道:“二位是自中原而来的纯阳宫与衍天宗的弟子?”
何星猛然绷紧了身体。
萧扶忧朗声道:“阁下如何得知?”
“听长公子与二公子提起。”女子在椅上微微欠身,算是行了一礼,“蓬莱姜鱼,与无陵一样,乃是七枚之一。”
虽然她自报身份,但何星与萧扶忧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毕竟,无论方皓与方子游再怎么提起,也不会直接画一幅画像,而姜鱼既没见过他们,却对他们的身份如此笃定,那只能说明她有别的获知消息的渠道,更或者……
萧扶忧试探道:“前辈果然消息灵通,没有什么能瞒过您。”
姜鱼忽然一笑。
“萧公子真是聪明。”
聪明?何星看着姜鱼的面色,他也说不清,这句话究竟有没有其他深意。
萧扶忧垂首微笑,抬头又道:“不敢当此夸赞。还请前辈指教,为何霸王擂会推延至今?毕竟,这于东海百害而无一利。”
姜鱼没有再说话,而看向岑清秋,于是岑清秋叹了口气。
“其实这原因也简单……霸王擂本是三家的事,如今两家举棋不定,剩下的一家又怎能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