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冬雪,年年候人归迟。
“所以,道长说的那位不知姓名的墓主,便是那个年轻人?”
“不错。”
为了完成那个承诺,他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找齐了颜杲卿的尸骨,收殓下葬,并且一直在试着寻找颜家人,可惜颜家人早已不在常山,每每寻找都是石沉大海,直到东都收复,他与师门重新取得联系,师伯答应帮他请万花想办法联系书圣。
“对了,道长,那位酒月姑娘她的坟茔……”
“她已经被带回七秀了。”
“是道长送的信?”
何星转头看向遥远天边。
“我在为她收拾遗物的时候,在她的包裹里发现了一盏小灯笼……很小,也就半个拳头那么大,看样式,应该是她的师父或者师姐做给她的……”
小灯笼又脆弱又没有什么用,看起来却被主人细心保存了很多年,与叠得整整齐齐的舞衣放在一起,万分珍惜。
而那一日,正是上元。
“她大概,是很想回忆盈楼的……”
所以,他一定要送她回去。
不只是酒月,还有清闻、唐铭、伍青阳。
倒是没有谢风桓,因为他虽重伤,却好歹逃出了重围。后来,谢风桓将院子留给了何星,孤身一人去了潼关。
潼关失守那日,何星在酒月四人的坟前洒下了一壶酒,而后转身走向了溪北矿山。
他也没有想到,在加入了屠狼会后,送信竟成了一种习惯。
何星不记得自己究竟送出过多少次信,只记得认识的人都一个个离他远去。
留得尸骨的,入土安葬,没有留下的,供奉衣冠。
他们已是远行客,而他,独作守墓人。
“虽说乱世里人命如草芥,可总该有人记得他们付出过什么。”
正因为抱持着这种念头,所以虽然屡陷绝境,几度濒死,但他最终还是努力活了下来。
或许,这也是上天有意。
“道长,我会跟你一样记得的。”
“多谢。”
“不仅是记得他们的付出,还有道长你的。”
“我?”何星在城门前停住脚步,微微蹙起了眉。
萧扶忧摇头,何星每次回忆往事,总是讲起他人如何,可其实他人经历的血泪波折,何星一样也不会少,只是他习惯于将自己的那部分几句带过,甚至需要萧扶忧追问才能得到答案。
萧扶忧握住何星的右手手腕,何星不明所以,困惑地看着他。萧扶忧将衣袖稍稍挽起了几寸,便露出了小臂上一条凸起的伤疤,这条伤疤由上至下,从手肘外侧切入里侧,横亘过筋脉,可以想见当时的凶险。
“这道疤是上次道长生病时我偶然看到的……”萧扶忧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放下何星的衣袖,“道长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伤?”
何星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想抽回手却没成。
“道长啊……”
何星不明白为什么萧扶忧的语气会如此沉重,只是本能地觉得,萧扶忧在慨叹的,不只是过往而已。
何星与萧扶忧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或者,至少表面如此。于是当隔天二人再次同时出现在河南府府衙时,江归当着他们的面笑出了声。
“怎么,二位这么快又和好了?”
江归的调侃让何星无所适从,只好盯着面前的茶盏,还是萧扶忧道:“大人这话便说岔了,我二人既无隔阂,又无矛盾,怎谈得上和好?”
江归摸着下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是吗?”
“正是。”萧扶忧将茶水斟满,推到江归面前,“江大人看起来心情很好,可是伪官的案子有了什么突破?”
江归依旧笑看着他。
“大人难道不打算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江归挑眉,萧扶忧如此努力地想转换话题,他也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不是?
“好吧,实话实说,秦可祯的案子的确有眉目了。”
“还请大人细说?”
“记得那本从顾家搜出的账册吗?”
“大人已经解读出来了?”
江归点了点头,面上带了些得意:“顾准和李沐有来往。”
江归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让何星与萧扶忧立刻察觉到了这里面的古怪。
何星:“这来往是指,钱财来往?他们……行贿受贿?”
“正是!而且整本账册中他二人之间只有这一笔,数额极大。”
官商勾结很常见,可送礼这事从来都是由小到大,开了头便很难收的了尾,所以,无论怎么看,顾李二人这一笔,都可以算得上相当奇怪了。
江归继续道:“你们可知这一笔来往是发生在何时?”
何星和萧扶忧都看着他,江归却故意停下话卖关子。
何星无奈:“江大人……”
江归一笑:“告诉你们吧,就是在江晚舟被捕的数天前。”
这就更有意思了。
毕竟仅仅数天相隔,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不过……
“此事的确巧合,可是这毕竟与秦可祯江晚舟之事没有什么确证的联系。”
何星点头,萧扶忧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
“而且我想,顾准应该不只给一人送过钱财吧。”
江归颔首:“是这样,大大小小各种官员,他若是不送,那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
萧扶忧皱眉,这样看起来,二者之间的联系不就更薄弱了吗?
“别急啊,我这不还有一条重要的发现没有说吗?”
江归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然后豪放地两口饮完。
“你们不妨先来猜猜,顾准当日究竟借给了秦可祯多少金?”
何星与萧扶忧对视一眼。
何星:“不是几千金?”
“两千金是几千金,九千金也是几千金。”
“以顾准的性格……即便是救命之恩,也总不可能是后者吧。”
“说的正是。事实上,顾准借给秦可祯不到三千金。”
“这有何蹊跷?”
“那一年江月楼花朝节的彩头,可是将近八千金啊……”
“八千金?!”
“正是。”
“皆是秦可祯一人所出?”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不错,是的。”
何星愣了。
以秦可祯的家境与交游,他从哪儿能这么快凑满五千金?
“难道……秦可祯也与那些人同流合污,收受他人钱财了吗?”
江归冷笑:“我看,那顾准借钱给秦可祯倒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就是秦可祯恐怕没有反应过来。”
萧扶忧点了点头:“江大人是已经对那五千金的来源有盘算了。”
“盘算倒也谈不上,不过是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哦?”
“有人知道不少,何不去问问?”
“大人指的是……”
江归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个人的狐狸尾巴,不是已经露出来了吗?”
洛阳城西,江月楼。
一入夜,上至老鸨,下至奴仆,楼里人齐齐忙活起来。这种忙碌通常要持续到第二日清晨,这其间,他们几乎不会有任何歇息的时间。
旁人只道这青楼生意最是低贱,不足挂齿,殊不知但凡是做生意,便是个辛苦事,步步为营,仔细筹谋,小心谨慎,还要随机应变。这里面的艰难,岂是那些蠢货能了解的!
执扇的女子带着点怒气一边想一边踩着楼梯上楼,越想越觉得自己该去多烧两炷香。
世道已经够坏的了,偏偏她精心培养的花魁还跟案子纠缠不清!这摇钱树一天不响,她的心就哗啦啦滴血。
楼梯口,一个小丫环提着裙角匆匆跑过去。
“站住!”
小丫环赶紧停下:“娘子……”
她揪着那小丫环的耳朵到了墙角。
“我说过什么?这是江月楼!谁叫你乱跑的!你看看你跑的那个姿势,丢人现眼吗?!”
“求娘子饶我一回!下回再不敢的!”
她又狠狠拧了那丫环胳膊一把,丫环眼泪都疼了出来,也没敢哭出声。
“不准哭!”她不耐烦地拿出帕子,“我问你,黛衣呢?”
“姑娘……姑娘她出去了……”
“出去了?这大晚上的她不准备着见客,出去哪儿了?”
小丫环疑惑不解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她……就是去李大人府上陪席了啊……”
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什么去李大人府上陪席!我怎么不知道!”
小丫环立刻语无伦次:“是姑娘……姑娘她自己说的……而且……而且的确是李府的车来接的啊……”
“放屁!李府根本没有下帖子,怎么来接!”
小丫环急的又哭了。
“我……我……”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你……你还在这哭什么!还不赶紧喊人给我找!哪怕把洛阳翻个遍,也得给我把她找出来!”
给各位捋一下文里面已经出现过的一些重要时间点和对应游戏内地图:
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前(老长安、老洛阳)
十一月,叛乱爆发
十二月,东都沦陷(洛阳战乱)
天宝十五载(后改元至德,即至德元载)正月,颜杲卿遇害
六月,潼关失守(枫华谷战乱),玄宗幸蜀,长安沦陷(长安战乱、长安内城)
至德二载九月,长安收复
十月,睢阳城破,洛阳收复(洛阳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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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