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作为普通人,何星自己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但他与萧扶忧相处日久,明白这个问题对萧扶忧是很重要的。
他虽然不像莫边芽或尹青羲那样对推衍命数之事了解深刻,有自己的见解,但他也希望能尽可能地帮萧扶忧理清思绪。
“你为何会怀疑没有意义?”
萧扶忧不答反问:“道长你还记得出发往敖龙岛之前,尹青羲来问心居来寻我们吗?”
何星点头,那时候尹青羲因为尹喙鹰之死陷入了迷障,于是找萧扶忧和莫边芽解惑。
“他当时问地劫人劫是否重要。”
“你说要看是为谁而问。”
“正是……”
萧扶忧在敖龙岛决定独自留下断后时,想着若何星能安然无恙,方子游他们能顺利逃走,那他便是死得其所,而如果能为东海化去一点灾劫,那由他来背上这毁坏龙脉的罪孽也无妨。
说到底,他那时候为的是 “人”,考虑的是地劫和人劫,但其实无论怎样龙脉都保不住,那对天道而言,龙脉毁在谁手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是不是做了和赵鬼神类似的事?身为占算者,一厢情愿地想化解地劫,但上天终究会证明这都没什么意义……”
“当然不是!”何星断然反驳,甚至隐有愠色。
萧扶忧转头用湿漉漉的眼神看他。
“道长可不能因为爱我就偏袒我……”
“爱你当然会偏袒你。”
何星应得毫不犹豫,萧扶忧一噎。
“但刚才的那句话和偏袒没有关系。”
“道长……”
何星复杂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地劫人劫很重要,你心里其实也这样觉得,你说过,衍天宗弟子也终究是人。至于那个选择对天道有何意义……若龙脉落到月泉淮和谢采手上,不是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让天劫来得更快吗?”
“天命变轨的根源在谢采他们,这只是如今的猜测,当时我连天劫将至的事都还不知。也说不定其实变轨的根源在我,在斩断龙脉的那一刻……”
何星顿了一下。
“照你们宗门所说,无论是斩龙脉还是冒然插手地劫,都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就像赵鬼神那样,不仅自己不得善终,还连累全族性命。”
“对……”
何星抬头看进萧扶忧眸光深处。
“那最后斩断龙脉的人是我,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不会站在这里,连你和纯阳都要遭横祸。”
萧扶忧呆住了。
“还是说,你觉得再过几年,我会落得和赵鬼神一样的下场?”
“不可能!”
萧扶忧悚然一惊,慌得紧紧抓住何星的手,心口跳个不停。
何星覆上他的手背,浅浅一笑:“我也觉得不可能。我连瘟疫都得过了,上天若真有意将这条命收走,再用别的方法岂不是太绕圈子?”
经历过之前的那许多事,萧扶忧真是一点都听不得这样的话,简直像有刀子在心头乱戳。他顺势将何星拥进怀,手仍微微发着抖,声音也不似往常。
“道长会长命百岁……”
“那倒未必。”
“……”
萧扶忧更加难受,何星笑道:“我觉得我们一起活到九十多岁也很好了,不必强求百岁。”
“道长……”
“你难道忘了周天屿的事?我们努力想阻止那场火却没能来得及,你说那是天意,那你怎么知道由我们主动斩断龙脉不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一环呢?”
萧扶忧哑了,他好像一直都处在一种左右为难的境地,现在终于看清了四周的墙,但暂时还不知道怎么走出来。
“若非要和赵鬼神相比,他依靠九天强大的力量人为地提前将乱世终结,而我们只能算是帮了东海一点小忙吧……”
东海的地劫并不是因为他和萧扶忧消散无踪,何星听方子游说起三家的各种布置时便觉得,即使他和萧扶忧当初没有到东海,东海上的人也绝不可能因谢采月泉淮倒下,所以,他们尽了朋友的本份,帮了东海的忙,但并没有拯救东海那么大的功。
萧扶忧愣了,他松开了何星,良久怔忡。
“道长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我把自己高看了……”
萧卿云总是告诫弟子要谦逊,这么多年,萧扶忧都觉得自己做得还可以,但今日与何星一比,他发现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谦逊为何物。
他心中始终隐隐将自己看得与世人不同,因为他有推衍的天分而普通人没有。
他将这推衍的天分看得太重了。
“其实仔细想想……我虽然会算卦,却连自己的死劫都解不开,甚至不敢算……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萧扶忧笑容微涩,在开满小花的草坡上席地坐下,苦思冥想,好像在重新审视自己。何星也在他身边停住,看着无星无月的夜空。
“推衍之术精妙无比,对世人而言,如同于混沌时的指路明灯,能精通此道当然是值得骄傲的事,我这样说不是因为爱你而偏向你。”
萧扶忧抬头。
“而且无论与谁相比,我觉得你都是最好的。”
“这句话是了?”
何星按捺着笑意点头,萧扶忧哭笑不得。
“唉……道长你……”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他有了底气,他可以完全诚实地面对自己,有人会永远在他身后。
他向何星伸出了手,何星顺从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拉着何星坐下,宝贝似的将何星的手揣进怀里。
“没有阿星,萧扶忧一辈子都没有长进。”
“瞎说……”
“真的。”萧扶忧眸中又恢复了神采,“我刚刚又摸到了一点头绪。”
“什么?”
“就是师父说的那句话,九州使是试心的幻灵境。”
“你想通了?”
“不算完全想通。我在敖龙岛断后的时候,想到的是衍天宗终究不能脱离人世,师父的意思也许是想让弟子在担任九州使时找到自己在天道与人情间的位置。”
“嗯,这的确是不经世事不能寻到的答案。”
“但道长刚刚的话提醒了我,也许师父那句话的另一重含义,是想让我看清占算之术的位置。”
衍天宗的一切都与奇门术法有关,对观星推衍无比推崇,这个答案同样只能向尘世间寻。
“那你找到这个答案了吗?”
“还没有,但我已经找到了方向,我敢肯定它是对的。”
“那真的太好了。”
魂灯的光芒映得何星笑容无比温柔,是最让他心动的那种颜色,所以他就这么吻了上去,得到那人含蓄的回应,他的心已经酥麻成一片了。
.
在回到屋中后,萧扶忧取出了他用来算卦的三枚铜钱。
“这么久没见你拿出来,原来你一直将它们压在枕下。”
萧扶忧笑道:“放得远了不习惯,放得近了心里又不安稳……道长,你说我若现在起卦,算出来的结果可信吗?”
“为何不可信?”
“天命已变轨,那我算出来的天意还是真正的天意吗?”
何星的嘴张了一下又闭上。
“这也是你醒来之后一直都没算卦的原因之一?”
“是啊。我原以为世事变化与星象所示不符便是天劫……”
“难道不是?”
“道长,星象也变了啊……”
天命变轨,星象竟也随之改变,比如本不该出现的月掩心前星。
若以现在的星象再次推演千百年后,是不是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
“星象是天道意志的体现,连星象都变了,是不是意味着人意将天意扭曲,甚至到了替代部分天意的地步?”
萧扶忧曾经对尹青羲说,他觉得天命未必不能被人为改变,现在的情况或许能作为证据,但这完全不是好事啊。
何星想了想,说道:“你们宗门不是曾经做过推算?将那结果作为参考,应该便能知道你现在占算结果是否可信了吧。”
萧扶忧点头:“我知道李俶是帝星,所以不该此时丧命,战乱没那么容易结束,却也不该提前到此时。但是别的呢?”
推衍,不会得知未来一切的答案,更多的是模糊不清的零星谶言,在以往的视线未曾触及的地方,该如何将真正的天意与扭曲的天意区分开呢?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这场瘟疫牵涉到了如此多的百姓和万花弟子,但衍天宗并没有算过他们每个人的命运。”
因瘟疫而亡的病患当然是受到了这场地劫的牵连,但没有染病的人未必没有受牵连。
一切都是乱套的,而且无论他们如何修正,地劫人劫也无法完全挽回,因为死者无法复生。
“既然怎么修正都不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样,那道长你说这所谓的正轨究竟该用什么标准来衡量?”
仅仅是帝星归位,国家延续?那些无关朝代更迭的“小事”都可以忽略了吗?
“我不觉得天道是这样……”
何星出身纯阳,自然明白什么叫“天地不仁”,天地对万物皆不仁,并不会因为那人是太子或是百姓而两样。
萧扶忧赞同这个道理。抛开门人各自实际的取舍不谈,衍天宗教诲弟子不要冒然插手地劫人劫,无非也是遵循“天地不仁”之意。可同样的道理,在天命变轨后怎么就突然说不通了呢?
“也许,天命的正轨并不是只有一种模样……”
这是何星能想到的唯一一种解释。
“既然普通的劫数无论化解与不化解都还在天命的掌控范围内,那也许天命就像是一条河,而不是一根线吧。”
线是直的,断了的细线再接上,会留下打结的线头,但河中的水花并无定形,水流不会被斩断,每一缕水流可能流往不同的方向,只是不会漫过河岸。
“河水奔流入海,现在却有人将前路堵住,所以我们要把这阻碍冲开?”
何星莞尔。这个河流与细线的比喻只是他一时想起,随手拈出,但加上萧扶忧这句形容天劫的话,他也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很有道理。
萧扶忧垂头看向掌心里的三枚铜钱,那光滑的边缘在灯下有一道明亮的弧度。
“道长,要试试吗?”
这篇文也可以叫萧扶忧问道记,因为最最开始写这篇文的缘由就是衍天宗刚出来的时候有人在推栏怼衍天宗的设定
我,很,不,爽
游戏里的设定我说了不算,也没有我写的这么复杂,但是这篇文里我说了算
这一章的脉络不是很清晰,因为涉及的问题有点多,萧扶忧自己也处在摸到方向但不知抓哪里的阶段,不过我还是概括一下,这一章主要讲了五个问题:
一、龙脉毁在萧扶忧手上和毁在月泉淮手上,从天道的角度来看究竟有没有区别
二、萧扶忧做的事是不是和赵鬼神一样,只是一厢情愿地想化解地劫,其实没有用
三、萧卿云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四、在没有以前的推算结果作为参考的情况下,如何区分天命变轨时的人意与天意
五、天命一旦变轨就不可能再完全回到以前的模样,那究竟什么样才算天命回到正轨
前三点没有脱离尹青羲之前的那两个疑惑(地劫人劫重不重要,占算有什么意义),是进一步细化的提问,后两点涉及到天劫,所以这中间加一个转场,但是其实这两个问题也和前面三个殊途同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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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第 20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