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问卦 第133章 第 133 章

“此信，乃尹家主亲笔。”

方乾按着那信的封口。

“敢问前辈，经首道源岛现况如何？”

“尚可。虽然遭受重创，但根基仍在，总会慢慢恢复。”方乾话锋一转，“相比于此事，老夫对另一件事更有兴趣。萧郎君，你可否为老夫解惑，‘有大劫肇始于东海’为何意？”

“便是字面之意。”

“‘大劫’所指何事？”

“在下也想知道答案。”

“不是指与渤海的一战？”

萧扶忧神情微动。

“前辈觉得，渤海之事……是不是已经了结了呢？”

方乾注视着萧扶忧，目不转睛。

“我二人初来侠客岛时，道长曾经问青莲狱暴动是不是祸患的根源，在下回答不是，青莲狱之事更像是一段枝节。那么，以方前辈所见，渤海进攻之事是枝节还是根源？”

萧扶忧这样问，何星心中自然地便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看来，你对根源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猜测罢了。这其中关节，还需前辈亲自来理顺。毕竟有些事，也只有前辈才知道其中曲折情由。”

“比如？”

“比如迷渊岛上的书楼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才会引得月泉淮与谢采这般觊觎？”

方乾轻哼一声：“你这是想着要找的那本书。”

“此二事并行不悖。我们的确想知道书的下落，但从月泉宗现身东海到谢采大举进攻侠客岛，这症结不正在迷渊岛？”

“子游那孩子倒是对你们说了不少事。”

“子游兄信任，我二人也当百倍报偿。”

方乾沉默了片刻。

“你们找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人。”萧扶忧的这一句竟是与何星回答赵涵雅的话不谋而合。

“救何人？”

“赵涵雅，以及，在下自己。”

方乾的目光忽然有些奇异，他问道：“是谁告诉你们苍天君带回来的书里有救赵氏后人的方法？”

“机缘巧合，偶然得知，说的那人也并不知九天之事，前辈何必追究？”

“他既不知九天之事，你们怎么就会信那人说的话？”

萧扶忧蹙眉。

“我们也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寻找罢了。或者……其实前辈已经试过，这条路走不通？”

何星大感惊讶，他去看方乾，方乾的表情却似是默认。

难道方乾真的早就试过吗？那他们这么长时间的寻找岂不是一场空？

“姜鱼对老夫说过，你很聪明。”

“前辈谬赞。”

“方才的那句话你说对了一半，当然，无论怎么说，只能说对一半。”

何星轻声道：“前辈此言何意？”

方乾肃容端坐。

“老夫的确试过，那是在几十年前。当时，侠客岛刚刚立下三条规矩，迷渊岛上的藏书楼也还没有建成。”

没有建成？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个时候，方有崖带回来的书不可能在藏书楼里。

“老夫那时忙于侠客岛营建之事，但有一天，一个朋友忽然从中原前来，登门拜访。”

“是……赵明空？”

“不错。”方乾的眼中染上了沧桑，“明空来东海是为了请老夫帮忙，他希望老夫能打开渊玄岛书库，放他进去。”

“渊玄岛？这名字倒是与迷渊岛有些相似。”

“迷渊岛之名，本就自渊玄岛而来。”

何星了然点头，想来这渊玄岛是一个比迷渊岛更神秘的地方。

只听方乾继续道：“渊玄岛是由历代苍天君掌管的岛屿，岛上有一个巨大的书库，里面不仅贮存着初代苍天君从中原带回来的所有书籍，还有历代苍天君的私藏。”

何星浑身一震。

“那这么说……”

“你们想找的那本书当时也应该在渊玄岛。”

“当时”这个字眼好歹让何星冷静了一些。

“渊玄岛书库事关重大，知之者甚少，便是苍天君本人也不会将轻易书库开启，遑论是让九天中的另一人进入。我本想拒绝，然而明空却跪下来求我。他告诉我，他的幼子刚刚夭折，唯一剩下的长子又得了重病。而我也知道，在此之前，他已经失去了一儿一女……”

何星忽然哑了，他甚至没有发觉方乾换了自称。

“这一切，都是因为赵家先祖遗留下来的命数。”

代代相传，代代加重，到了赵明空这一代，借来的龙脉之力也接近消失。哪怕他幼小的儿女们并没有半分神算的天赋，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在他面前死去，他们中有的不会走路，甚至还不会说话，而他的妻子承受不住连番的丧子之痛，身体每况愈下。

为人夫，为人父，他为妻儿带来了什么？只有一个被诅咒的姓氏，无尽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胁。当看到妻子伏在长子榻前哭到几乎双目失明的时候，赵明空终于崩溃，他想，无论如何，他必须改变这一切。

赵明空的决心并非突然而成，事实上，从赵明空知道赵家往事时起，他便一直在寻找破解定数的方法。他是神算，是变天君，是世上最懂阴阳五行之术的人之一，可即便如此，他这些年找遍四方也没有寸进。当一切的路都走绝，赵明空想到了一个人——方乾。

赵明空听过，东海之上有一座归属苍天君所有的巨大书库，里面的典籍浩如烟海，这些书中最古老的记事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最精妙的部分甚至是初代九天也无法企及。

也许，这些书中就隐藏着能拯救赵家的办法。

抱着黯淡而微渺的期望，赵明空不远万里来求自己的好友，他声泪俱下，长跪不愿起身。他看到方乾的儿子，便想到自己的孩子，心痛更加难忍。三日后，方乾终于被他打动，无可奈何地拉起了他。他们启程前往渊玄岛，进入了书库。

“之后呢？你们在书库中没能找到方法吗？”

方乾叹了口气，也没去在意何星急迫语气的冒犯。

“至少在我们能看懂的书里没能找到方法。”

萧扶忧一顿。

“前辈的意思是，还有看不懂的？”

“你以为渊玄岛书库是何地？库内藏书十万册，十之七八为今世不传之孤本，十之二三为非字天书，能读懂他们的人，早已连名姓都不可考。”

那时他与赵明空在书库中没日没夜地花费了整整三月，出来时皆形销骨立，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书库中有能拯救赵家的方法吗？或许有，也或许没有。因为他们永远都无法探知全部，所以也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赵明空就这样放弃了？”萧扶忧追问，“他既然知道渊玄岛书库的存在，难道不知道东海之上有龙脉结穴？”

“他知道。”方乾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没有动心？”

“……他动心了。”

室内一寂。

“他曾经问过我龙脉之事，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

东海之上有龙脉经过，不过这龙脉并不像陆上的那般如山岩稳固，反而像海水一样，有涨落潮汐。东海上大大小小的岛屿数以千计，每年都会有一些小岛因为龙脉的波动而沉没，也会有新的小岛自海中升起。这些事方乾曾向赵明空提过，因此当他们从渊玄岛归来，赵明空再度提起龙脉，他也没有在意。然而几天后，方乾发现赵明空已悄悄离开，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明了龙脉续命的真相，信中还说，他不敢奢求原谅，只求到时候方乾能将他的死讯传回去。

方乾震怒，立刻派人去找赵明空，最后在蓬莱以南的墟海上将人拦下，方乾当场便和他打了一架，当然，赵明空不擅武功，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被方乾打了个半死。

“蠢货！”

方乾记得他当时就是这样骂赵明空的，而赵明空瘫在甲板上，惨然一笑，埋头承认。

“想动龙脉？抬头看看这是哪里！”方乾的剑尖指着赵明空的咽喉，“你以为凭你能找到墟海尽头？你以为你是赵鬼神？”

“赵明空此生负尽亲友，活该死无葬身之地……我只是希望至少死在寻找的路上，不要死在无望的折磨里……”

方乾怒而发笑：“愚不可及！你背信弃义，不过是想借死逃避。赵明空，你算个什么东西！”

赵明空被骂得睁不开眼。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有多可耻。既辜负了朋友，也对不起妻儿，他没有先祖的能力，没有先祖的狠心，做不到断绝龙脉只为赵家续命。可他背负着这个姓氏，还能怎么办呢？

“来人！把他扔到小船上，看他能活几日！”

赵明空真的被方乾抛在了墟海上，除了一条小船，什么都没给他留。小船随海水四处飘荡，赵明空也没去管，脑海中被杂乱思绪塞满。两日后，赵明空的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就在这时，元沧鸾乘船而来，将他救了回去。

“你是……”

“是有人请我来的。”

赵明空自然知道是谁请的元沧鸾。

“他已经找了几个神医去了中原，不过你也知道，他自己不能去。”

“我……”

“你要对东海不利，这是触了他的逆鳞，他说他不能原谅你。但如果你的孩子好了，就带着他再来东海一次吧，我想，他也不会不见你。”

赵明空又哭又笑。

“好……”

这大概，算是一个约定。

“赵明空之后还来过东海吗？”

方乾阖目颔首。

那是在三年之后，赵明空父子守约前来，也正是那一次，赵明空在迷渊岛四周留下了阵法，并与他一起为迷渊楼设下了与阵法相连的自毁机关。

至机关启动，又是许多个三年过去，再次回想起这些往事，方乾竟因此感到了疲惫。

“老夫曾答应明空，忘记赵家之事，永远不将这些事向赵家后人提起，但赵涵雅来到东海，老夫自忖也不曾真正亏待过她一分，何来不管不问？”

萧扶忧顿时生疑：“莫非赵姑娘寄住安平村是前辈暗中安排？”

“她身份特殊，安平村难道不强过沧海集？”

萧扶忧一噎。

“如何，你们还要继续寻那本书吗？”

二人半晌没有回应。

若按方乾所说，他们的确没有搜寻渊玄岛书库的必要了，可何星总还是不死心。

“方前辈，不知渊玄岛在何处？”

方乾双眉一蹙，拉长声调“嗯”了一声。

何星赶紧解释：“晚辈并非有意刺探渊玄岛情报，只是还有些疑惑。”

“有何疑惑，速速讲来。”

“前辈言道，初代苍天君所携书籍尽在渊玄岛书库。”

“你觉得老夫诓骗于你？”

“并非，只是……若晚辈所想不错，渊玄岛离侠客岛不近，那《九天兵鉴》的《武典》部分应该便不在库中？”

方乾睁开眼：“你为何会这样想？”

“因为《兵鉴》一书非比寻常，渊玄岛书库虽机密，但毕竟远离视野，不能时时看顾。”

“这话，是赵家那丫头告诉你们的？”

何星默认。

萧扶忧道：“说起来，赵姑娘之所以被追杀，恐怕也是谢采想拿到她所持的那部分《兵鉴》？”

方乾抿了半晌唇。

“不错，便如你们所言，《武典》的部分并不在渊玄岛。”

萧扶忧立刻道：“是在迷渊岛？”

何星眼睁睁地看着方乾点了头。

居然真的是在迷渊岛……

旁边的萧扶忧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了……难怪月泉淮与谢采都直奔迷渊岛而去。”

然而下一刻方乾就泼了他们冷水。

“老夫虽不能完全肯定谢采的目的，却已查清月泉淮并非为《兵鉴》而来。”

何星一愣，看了萧扶忧一眼，那人的脸上明晃晃写着怀疑。

“他不为《兵鉴》还能为什么？”

“此事与他所习的功法相关，你们不必知晓。老夫只能告诉你们，他要找的，是一份海图。”

何星：“……海图？”

“他要重返仙家之地，海图便是指引他的关键。”

“什么仙家之地？”

方乾缄口不答。

“仙家之地……”萧扶忧将这四个字在口中来回念了几遍，电石火光间，他想明白了一件事，脸色就是一变。

“看来萧郎君又有收获。”

闻言，萧扶忧敛容垂眸，方乾似也无意深究。

“前辈，既然《兵鉴》没有存放在渊玄岛，那有没有其他书亦是如此？”

“你也说了，《兵鉴》是特殊的。”

“那初代苍天君的私人藏书……”

“皆在渊玄岛，未入蓬莱书库，这也算是不成文的规矩。”

何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方乾问萧扶忧：“你与赵涵雅是同样的早夭命数？”

萧扶忧笑答：“差不多。”

他说着，却在衣袖的遮掩下，轻轻碰了碰何星的手背。

方乾又叹了口气。

见此情形，萧扶忧主动岔开了话题。

“前辈，无论谢采和月泉淮目的为何，如今《兵鉴》应当还安然无恙？藏书楼倒塌，谢采应当也未达成目的？”

“九天书库的真正入口隐藏在书楼下，随着书楼自毁机关的启动而封闭。但是，这不意味着谢采没有达到目的。”

“前辈觉得除了《兵鉴》谢采还有其他图谋？”

萧扶忧仔细地回想他知道的侠客岛变故中还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半晌，他迟疑地道：“是莫雨？”

这话让何星也抬起了头。

莫雨？

他慢慢思索，而后便恍然大悟。

是啊，莫雨……莫雨的发狂与谢采脱不开干系，莫雨受的伤也太奇怪。背后的皮肤被仔细地全部割下，施虐者仿佛要拿它做一个人皮灯笼。但谢采谋划针对莫雨这么久，怎么可能只为了做这种可怕的事？这其中必有更深的缘由。

比如说，莫雨的背后的皮肤上藏着秘密。

无论是方乾还是萧扶忧的脸色，都说明这个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

何星以往只在那些夸大其辞的传闻中听过这种事，没有想到会真的遇上，更没有想到有人会用如此可怖的方法来夺取。据叶琦菲所说，莫雨在大雨中被源明玉捡到时，依然是清醒的，何星想不出那被活生生剜肉剥皮的痛苦。

这真比干脆地杀死一个人还要残忍百倍。

何星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究竟是为什么……”

“莫雨的身世牵涉众多。”

萧扶忧：“难道又与九天相关？”

“可以这么说。莫雨的身上藏着一处九天宝藏的下落，而这，本是绝密。”

“那谢采怎么会知道？”

方乾摇头。

“这么说来，谢采现在已经知道宝藏的下落，他从侠客岛撤兵，便是为了赶紧去取宝藏？”

何星道：“九天宝藏究竟是什么？”

“老夫亦不知。自从初代苍天君将它藏在墟海尽头的汇灵池下后，便没有人见过宝藏的真面目。”

萧扶忧一惊。

“墟海尽头？！那不是……”

“龙脉所在之地。”

居然没找到缝把迷渊岛的事给插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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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找到缝了，但其实也就加了两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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