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的至境究竟该向何处寻?
乐临川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
他问过很多人,大多数的回答都是“向内寻”。胜人者无数,而胜己者少有。但是,乐临川依旧不解,如果胜己才是目的,那会不会武学岂不是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对。他杀死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就像碾死一只蝼蚁那样容易。就算同样是活着,会不会武功怎么会没有区别?
他继续寻找问题的答案,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一个极其强大的人,两招将他打到吐血倒地,他拽住那人的袍角艰难地问出了那个问题,而头顶的人听完他的话,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若你做到天下第一,不就达到了武学的至境?”
他恍然大悟,天下若只有一个人能达到武学的至境,那不应该就是那个站在巅峰的人?
所以,他要去做那个“天下第一”。
怎么做?很简单,不断与人比武,直到无人能再比。
那些失败了的对手都被他杀死,而他为自己定下的最后的对手就是那个点醒他的人,他的义父,他的师父,月泉淮。
当然,在他走到终点之前,他还要面对许多的对手。
从渤海到东瀛,从中原到东海。
因为杀人,他惹上了许多麻烦事,但他也毫不在意。直到来到东海,为了顺利参加霸王擂,他才暂且停止了这种做法。
所谓东海世家,个个也不过如此,方家的那个长公子实在是个蠢货,但遇见一个方子游,也算意外之喜。
他惦念着与方子游再决胜负,不过他没想到在此之前,今日,他会遇到另一个惊喜。
一个比方子游更强的对手。
他甚至不知道此人姓名。
“呵……呵呵呵……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唇边血色蜿蜒,耳畔轰鸣,眼前道道重影。周遭的天晦暗无光,他却觉得刺目,一簇光芒飘忽来去,像是催命的铃。
“萧扶忧……”
他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这个名字,却分不出那声音是从何处而来。他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而后惊觉,那不是义父的声音吗?不,不对,不是月泉淮,是方子游。不对!是方皓……或者是之前被他杀死的哪个人?
“萧,扶,忧……”
他不觉也跟着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念一句咒语。
四周渐渐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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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扶忧!”
几十个方家弟子们继续在后面围攻那些侥幸闯过前方的漏网之鱼,何星则赶了上来。
虽然胡乱堆在旁边的围栏限制了敌人从侧面行动,虽然他今日才发现萧扶忧真正的实力比他预料的还要高,但连番的车轮战下来,是个人都会疲惫不堪,萧扶忧此刻的脸色便如白纸一般。
“我来帮你。”
“道长!”
何星跃过栅栏,到了萧扶忧前面,看清了局的所在。剑气纵横,何星一面杀敌,一面将敌人向连局中引去。
萧扶忧立刻会意,配合着何星,改变了局的落点。奇门连局叠加天道剑阵,霎时间如天柱颓圮,星辰在地。
大冉云央被何星逼退到山石边,偏过头看到乐临川倒地,生死不知,心中更是愤懑。是他们大意,没有料到方家和姜家还能请来这样的人,只是如此天赐良机,难道就这样眼看着白白溜走?
在士兵的掩护下,大冉云央脱出何星的进攻,率人向通道南侧的高坡上支援突破。穆玄英带领浩气盟和世家弟子早在此处与敌人混战多时,看见大冉云央上来,穆玄英便主动迎了上去。
渤海士兵人数众多,但穆玄英他们咬碎了牙,死也不肯退。大冉云央命令下面的人也上来支援,可正当她觉得有希望破开口子的时候,她的正面,穆玄英等人的背后,传来了冲锋的喊杀声。
是东海的援兵。
大冉云央拧紧了眉,她想不通,对面人手如此吃紧,哪里还能弄来援兵?不过待她看见那群人时就明白了,那些援兵根本就不是世家弟子,而是蔷薇列岛上的岛民。穆玄英听何星和萧扶忧提过,知道定是姜澜鉴将情况告知了百姓,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姜澜鉴的话刚传出去,几乎所有能上阵的人都站了出来,人数远远超过了之前主动请缨的百余人。
“把他们赶出东海!”
背后突然响起的怒吼声竟是有些耳熟,大冉云央震惊地转过头,发现方子游领着船队出现在了岩嶂边。
帆上血迹,衣上污痕,无一不在诉说着他们经历过怎样的激战。
“上!”
方子游得知西面进攻不归涯的消息,一路追着渤海残兵从忘忧岛到海门关,再到这里,为的就是这一刻。
“包围他们!让他们有来无回!”
渤海的士兵和月泉宗弟子终于慌了,他们乱了阵脚,这恰恰合了方子游的意。方子游从船头跃起,落至渤海的大船上,一柄伞如疾风向纵深处扫荡,掠海翅膀上落下的水滴还未落地便被打散成细碎微光。
“子游兄……”
身后的方家弟子都已经冲到了栅栏前,何星与萧扶忧对视一眼,运起轻功,追上了方子游的步伐。
从姜久慧子射出那一箭到大冉云央下令撤退,短短两个时辰,蔷薇列岛的局势发生了逆转。
姜家收回了不归涯,守住了西岸与忘忧岛,渤海残部被赶出了海门关北面十几里。
弟子和百姓们站在高坡上大声欢呼,穆玄英也由着他们,何星撑着萧扶忧站着,忍着新伤旧伤重重叠叠的疼,脸上却是再痛快不过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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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捷报在初更之时传到了侠客岛,方乾在读完捷报后,也忍不住从座上起身,没有说什么话,眉头却明显平了许多。
照现在的情形,蔷薇列岛当是可以守住的了,而根据白日里收到的情报,北面康尹两家联合,也稳住了阵脚,没有再丢失阵地。
算一算,胁驱护送康宴别也该抵达洞天福地岛了,还有尹喙鹰一行人,谢采应该已经追上了他们,只是不知何故一直没有传信。
方乾刚舒展了一些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他将蔷薇列岛的战报拿起,目光在“月泉宗”三个字上来回,一些零散的念头崩落,让人来不及抓住。
这种起伏不定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他后半夜的梦境。他恍惚见到方子游来找他,说要引他去见一个人,而等他跟着方子游走到地方才发现,站在那儿的,竟是他暌违已久的同胞兄弟。
方苍玉还是以前的模样,是和方子游差不多的年纪,他笑看着兄长,没有说话。
“阿玉!”
他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方苍玉便不见了。方乾猛然睁开眼,惊觉方才不过一场大梦,可他的心依然跳得厉害,抑不住胸中叹息。
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方苍玉了?四十年还是五十年?他不知道方苍玉老成了什么模样,不知道方苍玉现在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方苍玉是不是还活着。
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他年轻时从不愿在哪一处长久停驻,也骄傲到不愿意回头看,但越老却越多回忆。这段日子,他时常会走神,想起方苍玉小时候在海边踩水的模样,想起温蘅刚到方家时的模样,想起元沧鸾与他初遇时的模样,他的儿子刚出生的模样,还有谢采、姜鱼、方宸、方艺……
他为什么会不断想起这些呢?就算他与方苍玉阔别半生,但温蘅元沧鸾谢采等人一直在啊。
可能也只是因为岁月已流去太长,人都变了模样,包括他自己。
此时此刻,他最希望方苍玉出现在他面前,用同样满布皱褶的手握住他的手,像年少时那样,唤他一句“阿兄”。
“阿玉……”
西窗外风雨潇潇,无人回应。
“咚,咚,咚——”
一阵异常迟钝的叩门声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神思。
方乾疑惑院中侍卫为何没有通报,又想着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便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下榻添灯披衣。
“进来。”
“吱嘎”的声音进了门,他吃惊地抬起头,发现来人竟是姜鱼。
“你为何会来此处!”
方乾又惊又怒,姜鱼却一副魂魄散尽的模样,她连伞都没有打,木椅驶过的地方留下两道深色水迹。
“属下……来向门主请死……”
姜鱼脸色惨白地从木椅上跌了下来,跪倒在方乾面前,额头触地。
“你……到底怎么回事!”
“回禀门主……门中……传信来,蓬莱……蓬莱遭歹人入侵,门中弟子死伤过半,夫人和宸长老重伤……连小小姐……都被掳走了……”
一阵天旋地转,方乾几乎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属下该死……”姜鱼止不住浑身颤抖,几乎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方乾扶着额头后退数步,直到靠住书架才勉强站稳。
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蓬莱遭劫姜鱼却要来请罪,满脑子都是蓬莱现在的状况。
“怎会如此……那群渤海人……”
“不是渤海人,是……海寇……”
“海寇?!”方乾震惊到一时语塞,“哪一处的海寇竟突破了蓬莱的防线!”
姜鱼缓缓抬起了头,目光幽深,含着刻骨的痛与悔。
“鬼山会……是谢采率领的鬼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