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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山鬼谣 第45章 机关算尽终成空

作者:西湖醋鱼精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0-03-18 14:54:44 来源:文学城

随着白袍男子的身形完全显现出来,李复已经从震惊中回神,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好个冯夷,我虽接到密报,知道阴阳宫也参与了南诏之事,却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

“李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冯夷微微一笑,看上去十分和善,不仅没有介意李复的怒目而视,反而双手抱拳,很是有礼的冲他问好。

李复的脸色并没有多少改善,质问道:“冯夷,当年李沁好心救你性命,如今你却为何要恩将仇报,助纣为虐?”

他来南诏之前就接到密报,阴阳宫的人也参与了这次南诏叛乱,却苦于找不到证据,没办法去骊山一探究竟,只得暗自警惕。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次阴阳宫派来的人,竟是昔日旧交冯夷!

面对李复的责问,冯夷不置可否,只是面上显得有些无奈,正欲开口,却被从他身后走出的李倓打断。

李倓此时面色不善,看向冯夷的目光十分冷淡:“你怎么来了?你与阴阳家主人一向不合,她不该派你前来才对。何况,本王也不需要你的助力。”

“殿下还是老样子。”

冯夷淡淡一笑,道:“我知殿下不愿见到我,只是李兄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正因文华郡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这一次,我才非来不可,与阴阳家无关。”

提到师门,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淡了下去。

“哼,与阴阳家无关?你还真是敢说。”

李倓冷笑一声,明显并不买账:“既然来了,能助本王一臂之力最好,不然便速速离去,莫要误了本王的大事!”

“冯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倓这番不领情的表现让李复心中一惊,不由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他本以为此次骊山阴阳家内部协助李倓的,必是冯夷无误,可是现在看上去,对于冯夷的突然出现,李倓亦是惊讶居多。

究竟是他在演戏,还是真的对冯夷的到来,并不知情?

“李兄,一别经年,咱们本该好好叙旧,只可惜在别人的地盘上,身不由己。何况,时机也不太对。”冯夷意有所指,目光越过李复,看向了那个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少女,脸上露出了一抹轻笑。

李复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却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少女,此时已经清醒的立于殿内。而她旁边的莫雨皱着眉,一直守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神色间竟显得有些警惕。

不怪莫雨暗自警觉,实是少女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神色麻木,目光呆滞,漆黑的眸中找不见一丝光亮,整个人静静地立于原地,显得异常沉默。

冯夷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直到空气中传来一股凉意,他神色一顿,突然看向少女的脚下,只见她周围的地砖上已经隐隐勾画出莲华并蒂之景,伴着一阵细微的碎裂声,淡淡的雾气蒸腾开来,一朵波光四溢的“水莲”拔地而起,于瞬间化出无数道水纹,呈现出蓄势待发之相。

冯夷脸色骤变,根本来不及解释什么,拉着李倓快速离开了原地。此时,一道带着水浪湿气的凌厉气劲破空而来,正好擦过两人的衣角,朝着他们身后呼啸而去,在重力的压迫下,寝殿深处的雕花大床一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李倓变了脸色,惊疑道:“她是阴阳家的人?为何会在此地出手?!”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刚要开口喝问,却发现身边的冯夷亦是面色凝重,一时心中疑虑更重。

少女一击不成,却没有就此罢手,反而趁着对面两个人迟疑之际,双手掐起指决,数道凌厉的水线朝着不远处的冯夷而来,他再顾不上其他,只得侧身躲过。

一时间,原本华丽的寝殿内已经变得满目狼藉,随着水花的四处溅落,地上竟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水莲”,其中环绕而生的一片水藤,更是悄无声息的拦住了冯夷两人的去路。

李倓一剑砍碎蔓延而来的水藤,恼怒道:“冯夷,我看她的目标分明只有你一个!”

少女的攻势越渐凌厉,主要火力却集中在冯夷的身上。李倓早已经回过味来,心道他与骊山阴阳家一脉并无仇怨,目前还属于合作关系,这个陌生少女既是阴阳家弟子,于情于理都不该与他为难才对,但若是与冯夷有仇,也算说得通。

“殿下,小心!”

冯夷出声示警的同时,手上已经有所动作,一道拔地而起的水墙挡在了李倓的身前,挡住了来势汹汹的水藤,却没挡住混合在其中的隐隐绿意。

只听哐啷一声,李倓手中长剑应声落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血痕,伤口虽然不深,却也是割破了血肉。

李倓心下惊骇,眼中怒意更重,不再顾及与阴阳家的合作,挑起地上的佩剑便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却不料被冯夷一把抓住手腕,拦道:“殿下息怒,她年纪尚小,还请手下留情——”

冯夷有心相护,然而对面少女并不领情,不等他把话说完,追击又至。无奈之下,冯夷只得出手相抗,却拦着李倓不让他出手。

一旁的柳公子和陈和尚已经惊呆了。柳公子失声道:“这姑娘既是阴阳家的弟子,为何会袭击小王爷,难不成他们想反水?”

陈和尚抓了抓光秃秃的脑壳,疑惑道:“难道是内讧?”

不管是反水也好,还是内讧也罢,李复抓住机会,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夹击李倓了,而康雪烛在唐无绝不要命的打法下节节败退,柳陈二人想上前助一臂之力,却被一脸不爽的莫雨挡住了去路。

“你们两个叛徒自身难保,竟还想着去帮别人!”莫雨冷笑一声,掌中暗自蓄力,一言不合便与柳陈二人动起了手。

一时间,殿内热闹无比。

李复带领几个江湖高手与李倓过招,陈和尚与柳公子被莫雨牵制,而康雪烛在一众武林人士的围攻下气力不济,其后在与唐无绝的交手中更是渐落下风,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对方一记孔雀翎打中,毒性迅速挥发开来,康雪烛只来得及封住自己周身要穴,便觉颈后一痛,顿时意识全无。

唐无绝抓起昏迷的康雪烛,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与冯夷对阵的少女,面上闪过一抹迟疑之色,眼神暗了暗,终是再无犹豫的离开了大殿。

“站住……”

柳公子见康雪烛被擒,面色大惊,一个闪身绕过莫雨便想追上前去,却在半路被一个不知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身体一下子被狠狠甩了出去。

柳公子足下借力,一个空翻稳住了身体,抬头一看,却发现是那个与冯夷对峙的少女,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柳公子暗道不好,正要闪躲,却被一株拔地而起的绿藤拦住了去路,他抽-出腰间利刃,正打算强行突围,却不料地上的绿腾越长越多,并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卷上了他的身体,一道微弱的绿光闪过,柳公子腰间一紧,整个人再次被狠狠地扔了出去。

殿内的情况逐渐变得一边倒,陈和尚见情况不对,无心恋战,赶紧回到了李倓的身边,喘着粗气道:“小王爷,你先行离开,老衲今日拼尽全力,也要保小王爷全身而退!”

“李倓谢过大师!待本王来日得成大事,定不会忘了大师今日之恩!”

李倓不甘的看了李复一眼,却也知道大势已去,当下不再恋战,身形一闪,已是遁入一旁的暗道中不见了踪影。

“李倓,休走!”

陈和尚已是强弩之末,被莫雨一掌打翻在地后,李复面前再无阻碍,本想顺着暗道追上去,不料一道凛冽寒光越过他,于顷刻间将暗道周围的墙壁击的支离破碎,一阵尘土飞扬过后,暗道的入口已经掩埋在一堆碎砖残瓦之下。

“李兄,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便你抓到了他,恐怕也不好处置吧!”冯夷轻飘飘的声音回荡在李复耳边,令他面色一沉。

“冯夷,你本为忠良之后,为何要帮着李倓助纣为虐,就不怕令九泉之下的父祖蒙羞吗!”

冯夷摇了摇头,自嘲道:“忠良之后?不曾想,我在李兄的眼中竟是忠良之后!李兄难道忘了,我的仇人是谁?”

李复眉头微皱:“我以为经过李沁一事,你已经放下了仇恨。”

“放下?”冯夷冷声道:“李兄恐怕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我与我那位‘忠心耿耿’的叔父可不一样。于我而言,文华郡主是文华郡主,她的救命之恩,我会报到建宁王的身上,至于李家的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他一边注意着李复的动作,一边用余光扫过被莫雨护在身后的少女,发现对方的眼神与之前相比,已经逐渐变得清明起来,神智显然在慢慢恢复。

想到这少女方才的一番表现,冯夷暗暗估算着对方的武功进境,大致得出一个结论后,他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轻笑,心情显得很不错。

他上前几步,并不理会周围人的警惕目光,只是看着对面的小姑娘,轻声道:“在下冯夷,姑娘可是姓姜?”

他的脸上满是善意的笑容,可惜在周围人的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淼的神智尚未完全清醒,见有人跟她说话,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眼神还带着些迷糊,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反应。

莫雨抓着她的胳膊把人往自己身后塞了塞,看向冯夷的目光中充满了警告之色,仿佛在无声的告诫对方,不要随意靠近他身后的人。

打招呼得不到回应,冯夷也不恼,微微一笑道:“前些年便听说,掌门从外面带了个小女孩回来,却一直藏着不让别人接触。我观姑娘年纪轻轻,已能如此熟练的运用阴阳术,想来正是掌门看中的那个孩子?”

虽然是问句,但冯夷眼底的一片了然之色,证明这个问题,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众目睽睽之下,冯夷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在完全化为水汽消失之前,他对着淼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女孩,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想利用你来达成什么目的,但是出于一点良知,还是想奉劝你一句,若是可以,尽量不要与她走得太近!”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经完全化为水珠消散。淼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已经恢复清明的眸中,一片莫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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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王身死,皇宫上下一片混乱。

在无人注意到的一座偏殿里,一个黑衣男子无力地蜷缩在地上,额上冒出的冷汗已经打湿了他往日认真打理的长发。他微垂着头,脸色惨白,俊朗的五官因疼痛而变得扭曲,正是之前失去下落的康雪烛。

与之前风度翩翩的模样不同,此时的康雪烛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已经变得鲜血淋漓,十指血肉被一条条割开,下方的嶙嶙白骨明明清晰可见,却始终保持着“骨肉相连”的样子,上面摇摇欲坠的皮肉,每牵动一下,都足以让人疼晕过去。

十指连心,康雪烛身上冷汗直冒,之所以没有昏死过去,完全归功于把他绑来的那人。

唐无绝把人带到这一处宫殿之后,随手点了康雪烛的穴道,又用铁链捆住其手脚,把人弄醒后,强迫其服下了几粒药丸。

药是好药,不仅没毒,反而有补虚培元之效。康雪烛一开始不明所以,却在接下来唐无绝动手的时候,明白了对方居心何在。

面对康雪烛这个“老仇人”,一向冷漠寡言的青年并没有出言羞辱,也没有多加折磨,只是干脆利落的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刀一刀的剖开了康雪烛手上的血肉。

期间,康雪烛几次疼晕过去,却因药效发作,始终吊着一口气,意识清醒了半晌,又因舍不得寻死,只能生生的忍了下来。

康雪烛的一辈子,前半生以雕刻技艺闻名于天下,后半生又因刀解活人而臭名远扬。他的这一双手,沾染了太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唯有上面的累累血债,明明白白的提醒着世人,这个人的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无辜女子的性命。

看着地上人气若游丝的模样,唐无绝握紧手中利刃,一言不发的立在一旁,半天没有一点反应。

他曾经发誓,一定要让康雪烛尝尝当年高绛婷所受之苦,多年来的围追堵截,为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可是,他终于做到了,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快意,反而备受煎熬。

他下手的时候,握着小刀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每割一刀,脑海里便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昔年高绛婷的惨状。

惨白的容颜,血肉模糊的双手,仿若死灰的眼神……一刀刀下去,割的仿佛不是康雪烛,而是当年那个自己一再错过的人。

一道冰凉的液体滑下,轻轻地打在康雪烛血淋淋的手上,刺得他生疼。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刚要开口讽刺两句,却在抬头的那一刻愣住了。

眼前的青年人,依旧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周身的冷意冻得人心底发颤,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呆呆的盯着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的小刀,漆黑的眼睛里竟慢慢泛起了水光。

这个从来不知服软为何物的年轻人,此时的样子犹如地狱而来的恶鬼一般,唯有眼中的痛苦与挣扎,又像是困兽之斗。康雪烛盯着他,半晌,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唐无绝面色一沉,喝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

康雪烛额上冷汗直冒,已经有些许岁月痕迹的脸上,还能看出过去俊逸尔雅的影子。他气若游丝的扫了唐无绝一眼,道:“年轻人,老夫直到今天才发现,你与老夫当年的模样是何其相像。你执着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心中有所牵挂,恐怕早已入了魔道,你身陷红尘之局而不自知,忘记了真正应该守住的东西……”

唐无绝沉着脸一言不发,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狠狠一脚踩在康雪烛的手臂上,一阵咯吱声作响,康雪烛的左臂骨已然断裂。

看着眼前人充满恨意又带着厌恶的眼神,康雪烛已经疼的笑不出来了。

他虚弱的扯了扯唇角,道:“恼羞成怒了?当年我接近琴秀的时候,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的那个人是你吧,明明对我充满了敌意,却从来不曾阻止我对琴秀的靠近,直到她出了事,这才对我百般追杀,不觉得太晚了吗?”

“对,已经晚了……”唐无绝的神色落寞下去,喃喃道:“当年第一眼见你,我就应该下手杀了你,哪怕她恨我一辈子,也总好过让她受这一场无妄之灾。”

他的脸上有些恍惚,手中的小刀却稳稳的抵上了康雪烛的手腕,一边描画着上面清晰可见的脉管,一边轻声道:“你们这种人,心思龌龊的如烂泥一般,明明自己亦能体会失去珍视之人的痛苦,却还是不停地去伤害别人在乎的人,难道真的不怕遭报应?”

“报应……”康雪烛惨笑道:“年轻人,命运本就是不公平的,若是这世上真的有报应,为何还会有那么多肆无忌惮的人存在?”

他虚弱的喘了口气,唇角慢慢溢出一抹血色,“你体会过吗,此情虽不渝,但旧人已不在。如果你经历过,就应该明白如今的我,哪里会在乎报应!”

他话音刚落,唐无绝手中的刀尖已是带着刺骨的恨意刺了下去,:“你这样的人,不值得人同情!”

康雪烛发出一声闷哼,脸上惨白一片,却轻轻笑了起来:“我这样的人?哈哈哈哈……”

“年轻人,你与我,是同一种人!”

康雪烛已是虚弱至极,但唐无绝仍是没有下杀手,他紧紧盯着康雪烛,漆黑的眸底毫无波澜,右手的小刀慢慢贴上了对方沾着血渍的脸。

他缓缓低下头,仿佛在康雪烛的耳边说了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变得微不可闻,当最后一句低语随风而散之时,地上男人的眼睛突然睁大,面上一阵恍惚之色,竟像是丢了魂一般。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艰涩,还带着一股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问你,想不想再见你妻子一面。”

康雪烛应声抬头,看向眼前人的目光中带有审视,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一般。

无疑,这是个很骄傲的年轻人,年近而立,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成熟干练,行事雷厉风行,看得出是个十分自信的人。

只不过,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的是,这个男人的身上总是隐隐围绕着一股压抑,仿佛心中关着一头怪物,一旦破笼而出,会疯狂的撕咬所有令他憎恨的东西。

偏执,乃至疯狂,如同过去的康雪烛自己。

康雪烛的神色几经变幻,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唐无绝静静地注视着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只是又一次问道:“想再见你妻子一面吗?哪怕是死……”

康雪烛眼神暗了暗,尔后面无表情的闭上了眼睛:“你追杀老夫多年,每回必下狠手,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何不痛快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无绝的声音越发平静,手上的动作却显得有些粗暴,一把扳过康雪烛的头,轻声道:“我说过,会让你再见你妻子一面。这一回你不必死,因为这一次死去的人,仍然是她……”

轻飘飘的话语,康雪烛甚至来不及细思,眼前一黑,往昔的记忆突然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晃眼之间,原本立于身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形容温婉的年轻女子,她雍容含笑,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正期盼的望着自己。

康雪烛的身子僵在原地,整个人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女子,满眼的不可置信。直到过去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伸出手,也不顾手上的伤,小心翼翼的摸上女子的脸,声音悲戚的仿佛要哭出来。

“文秋……”

女子唇角含笑,轻轻的把手附在了康雪烛的手上,静如秋水的目光盈盈的望着他,让他沉溺其中,不愿将视线移开分毫。

女子静静的望着他,不知为何久久无言。他一度想开口与她说话,又怕一旦出声会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梦。

直到女子泪如雨下,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搂住了眼前之人,抬手为她拭去泪水。

女子问他:“疼吗?”

康雪烛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原本应该血肉模糊的十指此时已经完好如初,就连之前刻骨的疼痛都再感觉不到了。

他面上未见惊讶,只是轻声道:“文秋,自你走后,再无一次入我梦中,我想你不至如此狠心,却又为何不肯来见我。”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面上的温柔仿佛要化开一般,“他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哪怕是梦,也终于让我们团聚了。”

女子眸光温柔的看着他,拉起他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夫君,你愿不愿意与我同赴黄泉,从此以后,我再不离开你了。”

康雪烛的身上产生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他垂着头,埋首于女子的发间,过了不知多久,面上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如果是文秋,她一定不舍得带我走,即便我双手沾满血腥,她也想我好好活着。”

“可是秋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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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明明意识已经陷入了昏迷,但他的身体仍是止不住的颤抖,反常的是他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仿佛遭遇了一场恐惧又幸福的梦魇。

唐无绝立于一旁,看着地上康雪烛,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大仇得报,为何心中没有半分快意?

也对,即便杀了康雪烛,那个人也再变不回当年的模样。大错已经铸成,伤口可以愈合,留下的伤痕,却永远不会消失。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唐无绝一手扣着面具,手腕一翻,一柄小巧的利刃已从袖口滑落至掌心。他面色阴沉的看了康雪烛最后一眼,正待动手了结对方的性命,不料刀光掩映之间,透过薄薄的刃身,竟隐隐看到身后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心下一惊,转身之时全身处于戒备状态,却在回头看清了来人的那一刻,呆立当场。

宫殿的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她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来,每靠近一步,唐无绝便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最后退到了康雪烛的身边,心慌意乱的年轻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挡住了康雪烛,额上已经浸满了冷汗。

“停下——!”

高绛婷脚步一顿,终是停在了距离唐无绝几步远的地方。她沉默的打量着他,神色平静,仿佛根本不曾注意到后面被他挡住的人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还算平静的道:“你怎么来了?”

高绛婷淡淡的看他一眼:“来找一个人。”

他脸色变了变:“找他?你不该来的……”

高绛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却很冷。

“苦主寻仇,我为何不能来?”

她往前逼近了两步,宽大的衣袖随之摆动,隐约露出了藏在怀里的箜篌。

见她一直带着这箜篌,唐无绝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倒是高绛婷望着他,缓缓出声道:“你真的觉得,我是来找他的?”

“难道不是?”

“你说是,便是吧。”

高绛婷一双幽深的眼睛毫不避让的看着眼前的人,直把对方盯得心虚,方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我打小身子弱,无论多刻苦,都无法将师父传授的剑术发挥到极致。于是,我苦练箜篌之技,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大成。出师之日,师父送了这架箜篌给我,我平日视之如宝,很少拿出来用……”

她抚摸着琴弦,眼中难得透出一抹温柔:“普通的冰蚕丝,性阴冷,遇火则化,而冰弦箜篌所用的蚕丝,却是暖如温玉,可见吐丝之物,必是蚕中珍品。师父一直待我如亲女,这箜篌既是长辈相赠,我便没有多想。可惜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架箜篌的来历原来并不简单。”

普通冰蚕已是难寻,更遑论其中珍稀之物。抛开其价值不论,冰弦箜篌中暗暗隐藏的心意,细细想来,竟是令人无所适从。

高绛婷以手托着箜篌轻轻递出,还未开口,唐无绝却好像读懂了什么,脸色霎时一变:“此物的确出自我手,乃是当年奉祖父之命,送往忆盈楼恭贺公孙前辈寿辰之物。时隔多年,不论公孙前辈要将此物赠予何人,都已经与唐门无关,若要奉还原主,姑娘应该去寻尊师。”

高绛婷定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唐无绝在这灼人的目光下,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不自在,只能侧过头去,避开对方的视线。

僵硬的气氛渐渐在宫殿中蔓延开来,两个人这样僵持着,无一人肯退让。

良久,唐无绝的耳边似是传来一声轻叹,他循声望去,却见高绛婷正慢慢绕过他,向着后方的康雪烛走去。

唐无绝暗道不妙,生怕康雪烛此时的模样会刺激到高绛婷。他身形一动,传自唐门的轻功身法一瞬间发挥到了极致,整个人化为一道虚影轻飘飘地挡在了高绛婷的面前,抢先一步扯下了康雪烛宽大的袖子。

漆黑的布料无声落下,虽然遮不住空气中浓郁的血气,却盖住了地上人那双正在淌血的手。

只可惜,唐无绝的动作虽快,却到底晚了一步。高绛婷僵硬的站在原地,目光正轻飘飘地落在康雪烛为黑布所覆盖的手上。

唐无绝一时忘了呼吸。他觉得高绛婷应该没有看见什么,可对方此时的反应却又明白的告诉他,她看见了——无论是康雪烛,还是那双掩盖在漆黑衣料下的东西——她全都看见了。

高绛婷静立原地,窈窕的身影看上去一如往常,唯有不佳的脸色,彻底出卖了她。

她的呼吸有些不稳,血色已经从脸上褪去,藏于袖中的右手狠狠攥起,冰凉的指套在掌心划出阵阵刺痛——她并非感觉不到,只是一瞬间脑海中的一片空白,根本无法让人做出任何反应,唯有心口渐渐上涌的一股戾气,慢慢唤醒了流窜于四肢百骸中的最为浓烈的恨意,全身都在叫嚣着,杀了他!

高绛婷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唐无绝当机立断,右手指尖一屈,掌心毒针尽数朝着地上的人撒去,却在即将刺入其血肉的前一刻,为一道无形的内劲卸去了力道,软绵绵地掉在了地上。

“事已至此,何必急于一时。”

高绛婷慢慢走近,脸色依旧很差,精神却比方才好了许多。她冲唐无绝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回到康雪烛的身上,盯了半晌,仿佛是在回应唐无绝的疑惑一般,轻声道:“这个人,曾是我消不去的心结,每每想起,总会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她声音一顿,脸上慢慢透出几分郁色:“当年的事,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也曾发誓,即便不死不休,也要让害我的那人付出代价。”

“那你为何——”唐无绝眉头紧锁,话未说完,却看到高绛婷微微闭上了双目,秀丽的脸上显得有些冷漠:“这是我自己的仇,没必要牵连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恩怨情仇,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当越来越多的人牵扯其中,局面会变得无法控制。往往一份感情,便是一个变数,如果无法回应,倒不如早做了断,也省得纠缠不休,害人害己。

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高绛婷,显得冷静又无情,看着这样的她,唐无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

他漆黑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片晦色,唯一的一点光亮映出了对面女子婉约的身影。

也许他从来不曾发现,当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眼中并没有任何欲-望,也没有过往隐忍的疯狂,这一刻难得的澄净,仿佛把眼前人的影子与许多令人怀念的记忆重合了,温柔的,愉悦的,每一种都令人眷恋不已——即便在这一片直指人心的通明之中,他从来找不到自己。

“抱歉……”他的声音很轻,里面带着隐隐的怅然,又似乎是真的有一丝歉意在其中。

只是,他为什么要道歉?

在高绛婷的印象里,这人的性子一向古怪。沉默寡言,独来独往,除了同门之外,不论面对任何人都是一副不假辞色的模样。

算算日子,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竟有十余年之久了,可是在此之前,两个人竟然很少有照面的机会,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

仔细想来,高绛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与这个人之间,明明从来不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相识,可是偏偏她总是觉得,两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了。

也许,他们确实认识很久了。

第一次见到这人,是在瘦西湖畔的一处水榭之中,当时正逢大雨,她与同行女伴身上皆未携带雨具,不得不进入水榭避雨。那一年,她尚未及笄,对方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眉眼虽青涩,却已经有了日后的冷漠之态。

那是个十分俊俏的少年,冷着一张脸,气息却很干净。水榭不大不小,同行的女伴早已注意到了另一边的少年人,一边悄声嘀咕着,一边忍不住偷偷往那边瞧。

彼时的高绛婷双手筋骨还不曾受伤,喜欢听着水珠敲打湖面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陷入扬州朦胧的烟雨里。

直到身边人碰了碰她的胳膊,迎上一众姐妹眼中的调笑之色,这才发现,水榭尽头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往这边望来,清亮的目光,正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身上……

那一天的傍晚,雨势很大,两个师姐乘船前来接应。高绛婷撑着伞立在船头,目光忍不住望向了那个少年人,他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目光一直追着她,不曾有片刻离开。

那时候的高绛婷到底年少,心里犯了嘀咕,不免生出一点戏弄人的心思,手上一个用力,油纸伞在雨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栏杆旁的少年头上。

看着对方后知后觉呼痛的模样,高绛婷一脸平静地钻进了船舱之中,直到迎上两个师姐询问的眼神,这才撑不住笑弯了腰。

从那以后,每年的四月下旬,高绛婷总会偶遇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也许是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也许是在平时练琴的山间。

对方总是悄无声息的在人群中出现,待在一个离她很远、却又能清楚的看见她的地方,一待就是很久,像是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一旦被人发现,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三年。

第四年的暮春,一个悠闲安适的午后,高绛婷独自一人于湖心亭中练习琴曲,案上焚着香,案下藏着剑,似乎下了决心,一定要把人抓住!

但出人意料的是,对方这一次并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反常的出现在了琴台之上。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搭话,没有江湖豪客的一语投机,也没有公子佳人的客套施礼,他只是倚在栏杆旁,一直到曲终,视线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他的目光很直白,又专注的过分,每当认真的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眸光干净明澈,亦十分的……无礼。

高绛婷没有抬头,只是随手拨弄着琴弦,问他:“阁下喜欢这张琴?”

其人一如往昔,看得哪里是琴,心思剔透的女儿家早有察觉,却不主动点破,又因一直抓不到人,心里早已存了几分恼意,有此一问,正是挤兑发难的先兆。

却不料,原本的轻狂人,倒没有一直“狂”下去,又好像未曾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一般,认真的打量了一番佳人手下的玉琴,微微点头道:“梧桐作面,杉木为底,其音清致如鸣,必是经过数百工序细琢方能成形……确是好琴。”

“你懂琴?”

“不懂。”

很诚实的回答,很古怪的人。他好像从来学不会掩饰自己,总是坦承的让人意外。

琴之一道,判断一个人是否为同道,又是否为知音,根本不必多问,高绛婷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只一个照面,她便清楚面前的这人,既没有一双弄琴的手,也没有一颗问琴的心。

可是偏偏,他又确实对琴很熟悉。

“家中祖母生前善琴,所用之物,皆是祖父亲手制成。父亲他亦善此道,曾教阿姐鼓琴,可惜阿姐手上愚笨,每奏一曲必能惊飞林鸟无数,后来祖父一心传我斫琴之法,却再不提要阿姐学琴之事……”他说得漫不经心,脸上却透出一股难得的舒缓。

高绛婷看在眼里,眼前似乎浮现出什么有趣的画面,忍不住一笑,竟又引得对方呆呆的望过来。

于是她收敛笑意,重又虎起了脸,却没想到这次对方不甘沉默,竟然开始主动搭话。

“你喜欢琴多一点,还是喜欢箜篌多一点?”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每次见你,不是在抚琴,就是在苦练箜篌……”

少年问的认真,却恰恰触及了高绛婷的心事。

无论是琴,还是箜篌,不喜欢,便不会碰触。只不过比起抚琴时的无忧无虑,双手触在箜篌弦上的感觉,更像是在与什么较着劲。至于那个一定要打败的敌人,也许是天命,也许是自己。

高绛婷微微垂首,毫无瑕疵的双手拂过案上的琴,淡淡答道:“我不讨厌任何乐器。”

中规中矩的回答,显得客气而疏离。少年人听罢,却不知道听出了什么,眉心一缓,竟是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

“好在哪里?”她摸着搁置在一旁的双剑,补了一句道:“今天可没下雨。”

终于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少年抿了抿唇,憋了半天,方道:“我很意外。”

“意外什么?”

“我以为,会被姑娘赶出去。”

“我很凶?”

“不,我怕唐突你。”

迎上对方清朗的的目光,她的手明明已经按上了剑柄,一句“为何总是躲着偷看”的质问却是卡在喉咙里,再也问不出来。

那人的面相偏冷,直来直去的言行,只会让他看上去更加不容易亲近,但是他的眼神很正,干净明亮的模样,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虚伪。

……难道,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在偷看?

那一天的午后,她坐在水榭之中看着湖,那人站在水榭之外看着她,两人之间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却又在各自离去之时互通了姓名。

日子过得飞快,高绛婷十九岁那一年,由于苦练多年的箜篌技艺终于圆满,公孙大娘欣慰之余,以自己的名帖为其广邀天下名士。

那时候的她,为了准备这一场盛会,忙得分-身乏术,直到受邀宾客接连离开之后,才逐渐意识到,有一个人竟是迟迟未曾出现。

从那之后,那人消失了,再次现身之时,已是一年之后。这一次,对方的情绪很不稳定,每回前来探望,都只是默默地缩在一个地方,仿佛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影子”。

之后的两年里,他们再无交集,他仿佛真的是一个过客,短暂的相识之后,终于永远的消失了踪迹。

高绛婷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在二十二岁那年,她遇见了一个叫康雪烛的人,这人一手精湛的雕工,是个在江湖上与她齐名的人物。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她已经不想去回忆了,只是隐约记得,从万花谷回来后,她的心境再难平复,眼中看到的风景,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清风微漾的人间。

高绛婷渐渐从过往的记忆中回神,冷眼打量着对面的人,蓦然发现,从眼前这个人的身上,似乎已经找不出过去那个少年人的影子了。

他变了太多,她也变了太多。他们两个人,失去的不止是时间,但细细想来,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失去。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其实从来都不曾有过什么牵扯……

不知为何,高绛婷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迎上对面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心,声音已经不复最初的平静:“过去种种,我未曾放在心上,等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平白得到了太多……”

唐无绝垂于身侧的手紧了又松,声音平静道:“不必多虑,我做这些本就是一厢情愿,你若是早早知晓了,定然也不会接受。如今事隔多年,又哪里值得耿耿于怀。”

“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高绛婷的视线回到了康雪烛的身上,目光中夹杂着许多外人看不清的东西,淡漠的令人心底发寒:“恩师曾言,女子存世不易,因此更要恪守本心,不攀附他人而活,亦不白白占人便宜。这些年来,我得到的太多,然而非亲非故,实在受之有愧。公子援手之义,若有机会定当相报,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还请见谅。”

唐无绝的眸底隐约透出一点纠结,开口之时,却化为一声叹息:“你不远万里来此,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吗?”

高绛婷面色平静的望着他,轻声道:“我与康雪烛之间,有断手之仇,切肤之恨。不杀他,我心障难平——”

“可你现在,是在救他。”唐无绝望着地上散落的毒针,声音冷肃。

“我想亲手杀了他。”

“但你不愿乘人之危,又不愿借我之手报仇。”

高绛婷笑了,虽然眉眼弯弯,但是墨玉般的眸子里,却是寒霜一片。

她问道:“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唐无绝眉心微蹙,没有回答。高绛婷看着他,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纤长的手指划过手中箜篌的弦,一字一句道:“在遇到康雪烛之前,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摩挲着掌心的纹路,面上平静的让人害怕:“过去一番遭遇,令我心中戾气难平,每每想起,个中滋味犹如百蚁穿心,恨不得毁掉眼前所有……”

门窗紧闭的屋宇,影影绰绰的烛火,淋淋血色中始终忘不了视线里那道狰狞的黑影,冰凉的刀锋上血迹慢慢凝固,唯有指尖的伤口不曾愈合,不停地往外淌着血。

梦魇中多少次挣扎,惊醒之余,双手筋骨仿佛仍在作痛。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仇恨如同一把枷锁,既然无法挣脱,又如何能平静度日?

“你的痛苦,皆源于此人,只要他死,一切都可以平息。”唐无绝的脸在一片阴影中显得分外冷漠,望向康雪烛的目光里仿佛掺杂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令人不敢细究。

高绛婷对唐无绝谈不上了解,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对方这些年的变化。与从前的那个少年人相比,眼前的男人身上多了一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给人的感觉过于不祥。

高绛婷心下一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过去的这些年来,她并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甚至不敢揣测,对方的这番改变,其中又有多少是因为她……

“罢了——”一身漆黑的男子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抬手间,轻薄的面具已经重新覆在了棱角分明的脸上:“既然你如此坚持,今日我便留他一条命,只不过此人到底心机难测,若侥幸存活,日后或许会回来寻仇。你自己多加小心,若是……也可以托人捎信与我,这已是我与他之间的仇怨,我定会亲手解决。”

“不必劳烦。”

高绛婷神色平静的道:“此人可恨,亦可怜,然而我与他之间,早已是生死立见之局。不论有多少人怜他,于我而言,断手之仇既忘不了,恻隐之心便不可生。”

唐无绝一愣,面上透出几分犹疑之色:“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康雪烛——”

“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结束。”高绛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抹不容人质疑的坚定:“若是下次碰见,我会亲手报仇。”

她最后看了唐无绝一眼,整个人再不发一言,终于转身离去。

唐无绝停在原地,愣愣的望着高绛婷离开的背影,直到伊人渐渐远去,这才如初梦醒一般,匆匆扫了地上的康雪烛一眼,不再犹豫,转身朝着门口追去。

————————————————————————————

宫殿外,高绛婷信步前行,越过了一条长长的回廊,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远远地看见了皇宫最外围的大门。

此时皇宫大乱,门口的守卫已经不剩下多少。

她步出宫殿之时,正值晌午,灼热的日光照在脸上,熏得周身暖洋洋的,瞬间驱散了从皇宫之中带出来的寒气。

就在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略显熟悉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头,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此去江南,一路多艰,我送你回去。”

一身劲装的男子静静地隐在角落里,看着前方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一向冷漠的脸上竟是少有的平和。

高绛婷听罢,既没有应下,也没有回绝,因为她知道对方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她没有回头,也不用刻意去看,因为再没有一个人的沉默,能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带给她安心之感。

即便伴随着这股安心而来的,是满满的无奈与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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