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华清宫,灯火通明,一片寂静。
一队巡视的金吾卫穿过水边的回廊,消失在拐角。在那整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墙根下不起眼的树丛忽然耸动了几下,几片叶子飘落了出来。
“戴好头套。”柳七刀小声道。
蹲在他旁边的祝灵正犹豫了一小会儿,默默地接过了那个龇牙咧嘴的黄鸡大笑头套,不是很情愿地戴上了。
第二轮剧情,他们俩被分在了一处,好巧不巧,还是柳七刀挺熟悉的一个机构——斗鸡殿。只不过这一次,他连骑曹参军事这个职位也没保住,和祝灵正一样,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粗使宫人,白天被真·NPC·骑曹参军事指挥着干了一天杂活,累死累活就不说了,连半点情报都能没打听到。
——最让柳七刀无法接受的是,他上一轮跟鸡大爷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感情也被一键清空了,但是这些鸡大爷往他的头顶飞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认生。
不过,他倒也不是很气馁,毕竟经过上一轮剧情的熏陶,大家把华清宫各种机构人员的底细摸得都差不多了,也算是和那只人机队伍简单地交过了手,不算是一无所获。
当晚,柳七刀约上祝灵正,准备趁着夜色外出探索一番。
一来,他们得在人机玩家开始搅混水之前抓紧和其他人碰上头、互通身份;二来,规则里明确地指出了他们必须指认“鬼”成功,按照常理来说,“鬼”一般都是在夜晚出现的。
所以,趁夜深人静,柳七刀从仓库里掏出俩黄鸡大笑头套来,叫上祝灵正,两个人便径直潜入了东区。倒不是说这华清宫的防范有多么疏密,实在是架不住金吾卫内部出现了内鬼——柳七刀对前同事的巡逻路线了如指掌,现在让他闭着眼走,都不一定能被发现。
“还是直接去梨园吗?不去查一下其他地方了?”
两个人往花丛树丛里一蹲,动作逐渐熟练,柳七刀便问。
“嗯。”祝灵正点头,“上一轮梨园宴结束,剧情就立刻跟着结束了,说明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应该没错,梨园就是第五天的重点。”
“但是上一轮除了祁云纵搞事,也没听说过梨园里还有什么闹鬼的事迹。”柳七刀开始努力回忆上一轮发生过的事,无果,“还是说我们调查得太表面了?就像那些无限流小说里一样,有些深宫传说只有找那种老嬷嬷才能打听到?”
“如果说‘鬼’指的就是真正的、人们常说的‘鬼怪’……”祝灵正微微思索,“一般来说,‘鬼’都具备什么特征呢,你对这方面了解得多吗?”
“那还蛮多的。”柳七刀昂首挺胸道,“我看过可多恐怖片了,什么《咒怨》《午夜凶铃》《猛鬼街》《招魂》《安娜贝尔》《死寂》《山村老尸》……”
他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嘴里跟报菜名似的往外报恐怖片名,祝灵正不好意思打断,一边听一边默默地在心里想,还好殷炽不在这里,不然一会儿估计要拖着他走了。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是换班轮岗的金吾卫正经过此,准备回到讲武殿。柳七刀噤声、祝灵正回神,两个人齐刷刷伏倒在地,直到那几名金吾卫走远,这才直起身来。
“我说到哪了?”柳七刀问。
从猛鬼街开始,祝灵正就开始发呆了:“呃……”
“说到贞子大战伽椰子了。”
突然,有人在他们身后说。
“哦。”柳七刀说,“谢谢——”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他和祝灵正躲的是墙根的树丛,背后是墙。
意识到这回事,柳七刀顿时心口一凉、寒毛直竖。这一幕惊悚程度不亚于恐怖片,要不是还记得他们是在华清宫中、受到规则限制,他能吓得窜到天上去。
祝灵正刚回过神,慢吞吞道:“可是,那不是搞笑片吗。”
他还和鬼聊上了!柳七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把祝灵正盯得社恐发作,往后挪了一点,想了想,安慰他道:“没关系,能看搞笑恐怖片也很厉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显然,身后的并不是鬼。柳七刀转头一看,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好家伙,从矮墙墙头上倒挂下来一个人,半长黑发随着动作一并倒垂下来,要不是还作着兵士的打扮,乍一看真跟索命鬼没什么两样。
“刚刚路过,听到你们的声音,就过来看看。”那人说,语调无比平静,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登场方式有多么吓人。
“啊!尹有攸!”直到这会儿,柳七刀才把这人认出来。
尹有攸的运气也不算很好,从他身上的打扮来看,显然属于最普通不过的那种巡逻侍卫,跟金吾卫、千牛卫这种“中央十六卫”的亲军根本没法比,估计地位也就比他俩这种喂鸡的高一丢丢。
——在大战本里,扮演的基本上就是门口走来走去的路人红名小兵角色。
尹有攸自由落体接双手撑地,翻了个身,非常自然地融入了树丛潜伏小队,和祝灵正一起等待柳七刀继续往下说。
柳七刀被看得压力山大:“呃,贞子大战伽椰子它就是……呸,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恐怖片里的鬼,一般来说,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拥有超自然的力量,不是物理攻击、就是精神攻击,而且非常邪恶,大多数都是出场就得要人命。”
尹有攸和祝灵正都不是那种爱说话的类型,仇非也不在,柳七刀硬着头皮,首次担当起分析的角色:
“就是说,既然规则用‘鬼’来形容我们要找的东西,我认为,它和玩家应该就是对立的关系,毕竟……人鬼殊途?你们觉得呢?”
他说得倒也不无道理,而且游戏规则在提到“鬼”的时候,还特地用了“识破”这个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三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先去梨园摸索一番。
梨园是供乐部伎子弟们教习与居住之处,和天子办公的中区自然不同,内部看守并不严密。他们埋伏在树丛里,等下一批巡逻者路过后,便蹑手蹑脚地翻墙进了梨园。
在上一轮剧情里,祝灵正被分到了大战组,这还是第一次进来,翻墙的动作还有些许拘谨,柳七刀和他比起来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至于尹有攸,这位更是如同回到了自己家。
柳七刀把黄鸡大笑头套分了尹有攸一个,三个人戴上头套,开始鬼鬼祟祟地顺着庭院里曲折的石径前进。
不同于梨园宴时期的华灯璀璨,平日里的梨园几乎被黑暗笼罩,零星几座凤池璧影庭灯发出的微光都淹没在了庭木的森森阴影之中。夜风拂过,树影摇曳晃动,灯光也随之明灭起伏,看起来竟显得有几分诡谲可怖。
“这里平常也这么暗吗?”祝灵正轻声问。
尹有攸是梨园老住户了,闻言点头道:“人睡下了,就熄灯了。”
柳七刀走在最后。他几次来到这里都是因为特殊事件,整个东区皆是灯火通明,这会儿一下子看到了平常夜间的梨园,反而最不习惯,总感觉脖子后面凉风飕飕的,浑身不得劲儿:“咱们从哪查起?”
尹有攸停下脚步转过头,一张黄鸡大笑的面孔在黑夜里张牙舞爪、无比嚣张,但头套下的声音却充满迷茫:“……不知道。”
“我在降圣观的时候听说,梨园闹过鬼。”祝灵正道,“也许会发生一些灵异事件。”
“……”柳七刀欲言又止,心说这个鬼就在咱仨头上顶着呢。
不过,祝灵正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柳七刀打开小队背包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按理说包里应该还有两个头套的,但现下却只剩一个了。
花木婆娑,夜色幽静。
趁月亮被轻薄的云翳笼住,祁云纵全副武装,吭哧吭哧地翻墙。
上一轮剧情他是大意了,恰好碰上个半夜醒来起夜的小乐师,偏偏月色又好,才让那小乐师看到了他,搞出一起“笑面鬼”的传闻来。但这次他可是有备而来,吸取教训,势必要一雪前耻,力求无声无息、不留痕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发现——
他左脚刚迈过去,人还骑在墙头上,忽然察觉到有些许异常,低头往下一看,三个一模一样的黄鸡大笑头套正凑在一处仰头看他。
其中一个血盆大口一张,发出了他那熟悉的倒霉队友的声音:“英雄所见略同啊!”
祁云纵脚一滑,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四个人碰了头,先做自我介绍。祁云纵这会儿也不是医博士了,喜提工部令史之职,听起来虽然有模有样,但据他白天的研究和观察,就是一个打杂的工匠,平时搞搞土木工程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大家的官运似乎都很一般,全是不入流的职位。
无论怎么说,夜探梨园的队伍越发壮大起来,要是现在再有人推开窗子往外一看,估计就不仅仅是“闹鬼”那么简单了,当场吓厥过去也说不定。
祁云纵重生归来,对那撞破闹鬼事件的小乐师的住处还有几分记忆,指挥众人避开那间厢房。然而四人七拐八弯,围着梨园外部走了整整一圈,也没见什么灵异事件。
毫无收获,几人最终又回到园中池边。眼看月已西沉,再过几个时辰天都快亮了,别说“鬼”的线索了,没了“笑面鬼”事件搅局,这一夜的梨园格外安静,静得甚至能听到桃花瓣飘落在水面的声音。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做了无用功,柳七刀还是有点沮丧的。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第五天到底是什么机制。如果一直找不到“鬼”,难道他们就要在华清宫待一辈子?柳七刀忍不住用力甩头,试图把这个恐怖的念头甩出脑海。
光是想到斗鸡台里那些磨刀霍霍向他头的鸡大爷,他都恨不得立刻把“鬼”揪出来,结束这离谱的一天了。
那一边,祁云纵正盯着水面上飘落的桃花发呆,顺手戳了戳尹有攸:“你说,你现在是侍卫了,那小黑屋里关的是谁?会不会是另一个玩家?”
“我去看过了,没人。”尹有攸道,“是关过人,但是锁坏了,那人已经走了。”
“这么嚣张,不是人机,就是那个‘恰鸡队’的玩家吧。”柳七刀说,顺便和祁云纵你一言我一语,给略显疑惑的祝灵正简单讲了讲“让你排恰鸡结果你排了个啥”队的壮举。
他们这样坐在庭院之中,四下安静,窃窃低语,竟然也有种难得的松弛感。祝灵正仰起头,透过黄鸡大笑的气窗看着漆黑天幕中闪烁的繁星,想着纪空山的名字。
“我知道。”他轻声说,“她是纪湘君的姐姐。”
其他人没听说过纪湘君的名字,闻言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尹有攸念了一下纪湘君的名字,问:“是丐帮么?”
祝灵正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考虑着措辞,讲起降圣观发生的事来。
他其实不太擅长讲故事,而且他和纪湘君相处的时间其实不长,了解也并不算多么深入。他对纪湘君的印象,就是话很多很密、说个不停,但性格直率的、开朗的年轻人。
和朝夕相处的亲人不同,说得残酷一些,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的相遇就如同流星一霎,是极容易被时间冲淡的。悲伤也好、愤怒也罢,过去得久了,冲击就小了,再没有当初那样浓烈的痛苦。
如果说,纪湘君的死,对于纪空山和队友们来说是洪水,是烈火,是永无停歇的窒息和极致的哀痛愤怒,那于他而言,则是干涸河床下皲裂的沙土,或者大火燃烧过后的灰烬,最难以接受的时刻已经过去,只留下了一种千疮百孔的悲怆和茫然。
祝灵正想,他大概的确非常不擅长讲故事了,一段话说下来,搞得大家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仰头看天,今夜的月色也很明亮,但没有月晕,明天大概不会刮大风。
片刻后,祁云纵才吐出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祝灵正的肩膀,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他转头看了看柳七刀,这家伙看上去整个人都是灰的,已经完全emo了,感觉马上就要在头套里掉眼泪了。作为一个十分有担当、经常力挽狂澜的剑纯,祁云纵觉得他现在必须得说点什么,于是便语无伦次地胡乱说道:“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队那么拼。人机真该死啊。”
黄鸡大笑上下摇晃,柳七刀难过得变了调的声音从头套底下传出来,复读道:“人机真该死啊。”
“……”
尹有攸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别过了眼,看向池塘对岸的桃树下,第五个人正站在那里。
——祝灵正讲到一半时,他就来了,但却在听到人机的故事时却停下了脚步。祝灵正在说,柳七刀和祁云纵在聚精会神地听,只有听力格外敏锐的尹有攸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李千驰和他对上视线,朝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会儿,一直遮住月亮的云翳散开了些,月色如水,满庭满院的桃花簌簌地轻摇着,湖面上泛着细碎的粼粼银光,有一种温柔的安谧感,再不复之前的阴森。
但这一幕经不起细细打量——池塘边的罗浮石岩隙中长满了柔软而茂密的苇草,随着夜风高低起伏时,其间便隐约浮现出四个蹲坐在一起的身影,每人头顶一个嚣张的黄鸡大笑,视觉冲击宛如百鬼夜行。
其中一个一转头,发出柳七刀的声音:“啊,李千驰!”
祁云纵音量更大:“小点声,别引来了看守!”
李千驰沿着湖边的小径,大跨步走了过来,挨个和他们打了招呼。看他的装扮,曾经在讲武殿住过的柳七刀一点也不陌生,直接乐出声来:这不是他们殿外扫地的小厮打扮么。
李千驰的到来冲淡了刚刚有些低沉的氛围,尹有攸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也不打算提起人机的事情,直接问道:“怎么说?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啊。”柳七刀摘下头套透了口气,有点挫败地把额发往后一捋,“绕着梨园转了一整圈,什么也没看到。”
“我也是。”李千驰道,“我从讲武殿那边的津阳门进来,经过弘文馆、按歌台,最后从开阳门翻进来到了梨园,一路上再正常不过了。”
他正经起来时,还是有几分靠谱的,此时皱着眉头,便道:“我们的探索范围一直都仅止于外界,是不是也应该去那些乐师舞伎住的屋子里看看?”
祁云纵深以为然:“确实,一般来说闹鬼也不会在平地上闹,总得有个凶宅什么的。”
虽然是这么说了,但梨园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姑娘家,探查起来总是不方便的,五人一合计,还是等与亓秀秀龙葵她们接上头之后,请她们去探索一番,至于现在,可以先去那些废弃的馆阁内看看。
这活儿尹有攸熟,那个王教习用来关他的就是那些没有人住的废弃馆阁中的一间。像这样的屋子,在梨园里有不少,说是废弃也不尽然,只是长年累月没人住,再加上打扫和看守的宫人偷了懒,渐渐地就荒废掉了。
眼下夜深,白日里的看守都各自回去睡觉了,远离了大部分梨园子弟居住的区域,几个人也逐渐放松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聊着第五天的种种规则,聊着聊着,话题就跑到“鬼”身上了。
祁云纵高谈阔论:“关于‘鬼’吧,其实我也看过不少恐怖片,像什么《咒怨》……”
“直接快进到《贞子大战伽椰子》。”柳七刀打断他,心说咱俩可真是亲队友。
祝灵正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所幸有头套遮着,还不算太明显。他在上一轮剧情里被拎出去单走了,跟这些队友们并不是很熟,但好在大家脾气都很好,都是有趣的人,相处起来也不是很困难,他非常自信,认为自己已经融入了整体和谐的氛围之中。
“他为什么在冷笑啊。”他身后,祁云纵小声道。
李千驰摸摸脑袋:“嫌我们的对话太蠢了?”
“……”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处偏院。这里的屋舍形制都差不多,一栋小楼带两间厢房,有点像戏台子,是这时期戏班梨园常见的配置,偏院没有大门,只有一道非常狭窄的拱形月门,上面都结了蛛网,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小楼二楼的窗没关,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偏偏是在众人抬头望去的时候,干涩的窗轴和窗框相互挤压,发出长长的一声“吱呀——”,像某种夜枭的号叫。
暗沉厚重的黑云聚拢,渐渐地又遮住了月亮,视野顿时暗了下来。
“……有感觉了。”柳七刀小声说。
一般来说,氛围突然转变,就是要发生点什么了。他顿时有些疑神疑鬼,再看周围黑幽幽的花丛树丛,总感觉里面藏着东西,后背也跟着发凉。
李千驰胆子大,这会儿反而兴奋起来:“难道‘鬼’是真鬼?那说明我们找的方向没错,走,进去看看!”
“里面太暗了……”祁云纵刚开口,就看到祝灵正反手将魂灯取了出来,端在手里,回头看过来。玉女守门里跳跃的光芒映在他脸上,由下至上衬得那个黄鸡大笑头套越发怪异可怖,裂开的猩红笑容中充满了嘲讽。
柳七刀又道:“门口的蜘蛛网……”
尹有攸一棍把蛛网扫开,直接抬腿走了进去。
“诶,你们不会害怕了吧。”李千驰眼睛一亮,仿佛发现新大陆,“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怎么可能!”柳七刀脱口而出,“我可是看过无数鬼片的人,难道还会怕鬼?”
“也是。”李千驰不置可否,嘿嘿一笑,跟在祝灵正身后走进偏院。
柳七刀和祁云纵隔着头套对视一眼,祁云纵道:“我记得你和谢不若胆子都不大吧,先说好,反正我是没在怕的。”
“是谁在第一天湘竹溪看到我们吓得撒腿就跑啊。”柳七刀面无表情,咬紧牙关,“你不害怕,你倒是让我先进去。”
“不不不。”祁云纵面不改色,暗自用力,“我走你前面就行。”
两个人一左一右,卡在月门中间较劲,谁也不想走在最后垫底,最后跟开压缩罐头一样,双双从狭窄的门洞里被弹进了院子。
听见动静,祝灵正提着灯回头看,就看见两人爬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前跑,唯恐落后,看起来果真是一点也不害怕,视前路未知危险如无物,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
要是殷炽胆子也这么大就好了。
柳七刀和祁云纵同时杀到门前,又默契地停下脚步。
眼前这扇木门显然很久没被推开过了,落满了灰尘,靠近墙根的地方结着一团团干裂的青藓,还隐约能看到一些颜色暗沉的不明水渍。
为了探路方便,这会儿大家将头套都摘了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开始谦让。
“你请。”
“你请。”
李千驰从他俩之间穿过去,顺手就将那扇木门推开了:“没锁啊,你俩干嘛呢。”
柳七刀还想嘴硬两句,但大门已经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慢慢地朝内滑去,门内的世界一片漆黑,半点光也没有,一种木头发霉的腐朽气息幽幽地飘了出来,遵循恐怖片保命定律,他立刻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这个院子和关我的那个一样,也是废弃的。”尹有攸像个鬼屋导游一样站在门边介绍,“看守和其他人从来没进来过。”
李千驰一边听,一边四处打量,刚要进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皱起眉头,示意祝灵正将手上的灯放低一点:“也不一定。”
在玉女守门澄净的微光映照下,隐约能看到地面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了一些被磨蹭过的痕迹,虽然不甚明显,但从痕迹的纹路和弧度不难看出,那是几枚足印。
屋内有人?
几人都看见了那些足印,顿时变得警戒起来,柳七刀反手就抽出新亭侯,上前两步,侧身贴近大敞的门边,朝内看去。
如果这间废弃的小楼之内真的有人,那么他们刚刚的交谈,一定都被听去了。柳七刀回想他们的对话,似乎没有什么明显违反了角色设定的内容,不禁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感到一阵后怕。再看屋内,还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
“……不对,等一下。”
祝灵正还盯着地上的足印看,此时低声犹疑道:“这脚印足尖向外……是往外走时留下的。”
他的声音本来就又轻又缓,再普通的一句话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也有种缥缈阴森的感觉。柳七刀顿时感觉寒毛直竖,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冷漠的声音。
“别看了,是我。”
柳七刀的手本来已经按在了刀鞘上,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声音,他手一抖,差点条件反射般地把刀扔了,但很快,他就分辨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不仅不再紧张,反而迅速地放松了下来,看看祁云纵,也是如此。
对他们来说,来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一转头,果然看到仇非抱着臂,站在他们身后,脸上还带着一抹有点嘲讽的冷笑,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过来。
“非姐……”柳七刀松开刀柄,长长地舒了口气,“别这么神出鬼没的,真的会吓死人。”
仇非对队友的胆量显然非常有数,露出一副懒得理他的神情,挑了挑眉,径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漆黑的屋内:“我看过了,这里面就是间空屋,你们在找什么?”
“这就要说到我们把梨园逛完一圈儿之后得出的结论了。”祁云纵道,开始给仇非讲述他们梨园探秘的心路历程。
另一边,李千驰他们也放松下来,但为了防止有什么遗漏,三人还是提着灯走进屋里,象征性地检查了一圈。
柳七刀靠在门口,将新亭侯背回身后,真正地感到了如释重负。
非姐来了,意味着不用自己动脑子,真是太好了。
就是今晚未免也太冷了点儿……他举起手放在唇边呵了口气,几乎能在黑夜里看见一团氤氲的白雾。上一轮剧情里,同样是初冬,那时候的华清宫的夜晚却似乎没有这么冷;寒意仿佛是从脚底一路攀爬到身上的,他甚至感觉手指都冻得有些发僵。
耳边传来细微的吱呀声,是其他人从屋内出来了。柳七刀转头看去,发现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全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愣了一下。
“屋里有东西吗?”他奇道。
“是间空屋子。”尹有攸道。他没有看柳七刀,而是注视着仇非和祁云纵的方向,从厚重云翳下漏出的一线惨白月光打在院落中,像一道天然的分界线,将他们分割开来。尹有攸没戴云幕遮,黑沉的眼睛中倒映着这道明晃晃的月光,柳七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仇非和祁云纵也停住了话头,朝他们这看过来。
看着这一幕,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柳七刀心头涌起。
他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祁云纵。”李千驰开口道,朝祁云纵招招手,“组织上需要你的梯云纵,跳到房顶的阁楼上去看看有没有东西。”
祁云纵没想太多,道了声好,径直朝他们走过来。
柳七刀抬头看了眼阁楼的高度,这阁楼没多高,二段跳再挂一个扶摇就上去了,怎么看也不是需要梯云纵的样子,心里古怪的感觉更加浓重了。他刚想开口询问,袖子却被祝灵正轻轻拉了拉,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屋里只有向外走的脚印。”
“你说什么……”
祝灵正这句话来得突兀,没有前因后果,柳七刀听得一怔,刚想问个清楚,却突然背后一凉,明白了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事情是什么。
——这间废弃的小楼地上遍布灰尘,但凡走过就会留下痕迹,但他在门口却只看到了仇非走出来的脚印,却没有她走进去时留下的脚印,就好像她是凭空出现在楼内,随后走了出来一样。
想明白这一点,柳七刀后背顿时就有一种过电的发麻感,再看仇非,明明还是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在惨淡月光的映照下,竟然有一种似笑非笑的、阴恻恻的感觉,越看越陌生。
“怎么了?”发现众人都看了过来,仇非问道,还是她一贯沉稳的声线。
“什么怎么了?”刚跳上房顶的祁云纵摸不着头脑,下一秒,就看见李千驰寒着脸长枪一横,拦在了众人身前。
“你是谁?”他沉声问。
“……”
仇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起了眉头,用一种冰冷而考量的眼神来回扫视着他们,柳七刀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中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屋内的地面。
——的确,除了他们后来进屋探查时留下的凌乱痕迹,一开始的脚印,全都是向外走的,而没有朝里进的。
祁云纵也不傻,这会儿跟着柳七刀看了一眼地面,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明白了众人把他叫过来的用意。他心里的震撼恐怕不比柳七刀小,想到刚刚还和“仇非”聊得挺开心,不由得露出一副怀疑人生的神情。
短暂的沉默后,仇非开口说话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她淡淡道,“柳七刀,祁云纵,过来。”
眼前的人,无论是外表、声音、口吻,甚至连那种“我不跟傻子玩”的微妙嫌弃感,都和仇非一模一样,柳七刀条件反射,差点就要往那边走。
祁云纵还沉浸在震撼之中,伸手虚虚地拦了他一下,问:“非姐,为什么屋里没有你走进去时的脚印?”
仇非眉毛一挑,冷声道:“怎么可能?”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尹有攸开口道,“你是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的。”
他的耳朵有多灵,大家都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是真正的仇非,不可能在尹有攸完全注意不到的情况下接近他们,除非,“她”是突然出现的。
柳七刀皱起眉头,背过手摸向了新亭侯,难道“鬼”就是眼前的仇非?
但是无论怎么看,她本身都毫无破绽,几乎就是从他们的记忆中走出来的仇非本人。
按照规则来说,他们可以对“鬼”进行指认,但是所有玩家都只有一次指认机会,一旦指认错误,大家都会直接完蛋。第一轮剧情里他们在华清宫待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线索,这才第二轮的第一夜,“仇非”作为“鬼”就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这可能吗?
祁云纵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压低声音对他说:“赶紧的,问她点只有咱们知道的事——”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仇非却是冷笑了一声。
她冷冷道:“你当然没听到了,因为你在说谎……你根本就不是尹有攸。”
听到这句话,祁云纵剩下的话顿时就被卡在嗓子里了,他和柳七刀对视一眼,后背一凉,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隐藏不住的讶异:“……哈?”
“你们俩赶紧过来!”仇非厉声喝道,“他们三人在进屋时已经被换掉了,擦掉我的脚印,是在故意说谎误导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