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被看到了,那就无所谓躲不躲藏了。
师襄正要开口说话,却看到那个叫唐催寒的田螺玩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竟然径直转过身,向黑暗中走去,似乎是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陆厌回头看向师襄,挑眉:跟上?
师襄微微颔首。
虽然是老玩家,但毕竟对方只有一个人,还主动远离了队友,也没什么可怵的。
离开时,唐催寒依旧在刻意加重自己的脚步声,他的队友听到了,又遥遥地问了一句:“唐催寒,你去哪?”
唐催寒冷漠回答道:“不用你管。”
虽然主动开口询问,但他的队友看起来却并不是很关心他,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之后,竟然真就再不吭声了,连追上来看看的意思都没有。至于唐催寒,更是走得头也不回,他的肩膀上明明就贴着五张黄符,却似乎完全没有和队友共享的想法。
这支由老玩家组成的队伍还真是奇怪。师襄一边走一边想,而且目前为止,他们只“见”到了四个人,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一直没出声、还是根本就不在,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只断手的主人。
但很快,师襄就顾不得考虑这个了,随着他们跟随着唐催寒逐渐深入山谷,她心中的疑窦也越来越重。
——悬棺裂谷的地形其实算不上平坦,几乎遍布横突竖冲的山岩,在黑暗中走起来并不轻松,但唐催寒就好像是在自己家行走那样轻车熟路,甚至在拐了几个弯之后,竟然带他们走上了一条栈道。
这条栈道隐藏在两道石缝之间,十分难以察觉,一路盘旋上升,尽头则通往一处平整的小空地。令人惊讶的是,在这片空地上竟然生着一堆篝火,火上还架着一口石锅,锅里面咕嘟咕嘟地正煮着什么,旁边甚至有几张草席铺成的坐垫和床。
看样子,这里竟然像是个可以临时生活的秘密基地。
唐催寒回到这里,简直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只见他直接坐下,虽然语气还是很平淡,但已经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对他们道:“坐吧。”
明明是在悬棺裂谷,却硬生生搞出了一种在自家客厅招待客人的诡异感,师襄眉毛一挑,倒也真就和其他人坐在了草席之上。
看他们都坐下了,唐催寒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竟抬手将自己肩膀上的黄符尽数撕了下来,直接递给师襄。
从刚刚开始,这个田螺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师襄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下,没伸手去接,而是问道:“为什么?”
唐催寒看她不接,随手便把黄符放在了地上,用一只弩箭压住,对这能延缓异变的救命稻草根本没有半分紧张,只是淡淡道:“这里就是蒋玉凤会刷新出来的地方。时间一到,你们就直接回客栈吧。”
“哇,兄弟,说得好像这里跟你家似的啊。”完全不能指望另外几个闷葫芦主动接话,陆厌伸手捡起符纸,一边分给众人一边笑道,“符纸给了我们你怎么办,在这鬼地方安窝,不怕变成猴子?你队友又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唐催寒抬起眼,语气也冷了几分。
“我没有队友。”
他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这里不在地图boss碧骨王蛇的活动范围之内,对新玩家来说算是半个安全点,蒋玉凤刷新了就赶紧走。”
陆厌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就是一笑,心说,完了。
他们队的师襄,遇事冷静,机敏缜密,但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暴脾气,生平最讨厌被看轻,唐催寒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师襄能听进去才是见鬼了。
果然,就看师襄也把脸一板:“首先,感谢你的慷慨,不过我们队虽然确实是新玩家,倒也没怕到时间一到就要逃回客栈的地步,实不相瞒,那条碧骨王蛇,我们也是准备把它宰了拿掉落的。如果你有什么必须劝说我们离开的理由,那不妨说清楚一些,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她说完,转头看队友的反应,便看到祝灵正低着头垂着眼盯着自己衣摆上的花纹,殷炽坐在火光都快要照不到的地方,而卫山河已经进入了社恐的僵直状态,又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来。
……让他们加入对话,大概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唐催寒的脾气看起来却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差,听她这么说,倒也不生气,淡漠道:“不是我不想说,有些事情只有过了第五天才会知道,我现在说出来,你们碍于规则,也听不见。”
这倒是一个新信息,师襄默默记下,对他说:“或许我们知道的比你想象得更多一些……方便的话,不如将那些能说的说来听听。”
听到师襄这么说,唐催寒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篝火跳动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看起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感。
他一开口,就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是三周目的玩家,也是第三次来到悬棺裂谷这张地图。”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虽然惊讶,但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样一来,他对悬棺裂谷的熟悉就有了解释。
“浪客行的设定,是蒋玉凤将自己所收集的形形色色的故事编撰而成的一本书。”唐催寒道,“去掉通关之后的第九天,游戏中的八天,分别对应的,是一篇文章之中的起、承、转、合。前四天,充其量只是让玩家们熟悉和适应机制,而到了第五天——”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师襄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开合,却完全听不到他讲了什么,想必,这就是唐催寒之前所说的“规则”,在他们还没有进入第五天前,这些规则对他们来说都是完全保密的。
唐催寒看他们的表情,顿了一顿,换了个话题:“山洞中的石刻文字你们看到了么?”
“看了。”陆厌回答。
“浪客行中,有一种特殊地图。”唐催寒道,“这种地图承载的故事是长期存续着的,和现实有很大的关联,对于多周目玩家来说,每一次进入,都是在不同的时间节点,悬棺裂谷就是这种图。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悬棺裂谷只是一张普通的图,和游戏中差别不大,那时候这张图的红名怪,是野兽。
“二周目,我又被随机到了这张地图,那个时间点就是石刻文字所记载的天一教和南诏乌蛮勾结、占领此地炼制毒蛊的时间,而地图红名怪已经变成了天一教。
“最后,就是现在你们所见到的悬棺裂谷了。”
师襄了然道:“所以你对这里才会这么熟悉——在悬棺裂谷被天一教改造成现在这样之前,你就已经看到过它本来的样子了。”
唐催寒微微一颔首:“上一次进入时的剧情,是天一教在悬棺裂谷的深处,发现了一条冬眠巨蟒,于是将它从洞穴之中拖出,以邪术加以改造,并用它的躯体为容器炼制蛊毒。后来这条巨蟒从冬眠之中醒来,被改造过后,天一教根本无力控制它,反而被狂性大发的它尽数杀死,而他们正在制作的奇诡蛊毒没了约束,便开始自由繁衍。我通关离开这里时,看到的,就是无数黑点正在从谷底缓缓上浮的景象。”
“……原来如此。”陆厌点头,又疑惑道,“那你也只是比我们多了解一些之前发生的事情而已,也不能免疫这里的蛊毒吧?黄符全给我们了,你不怕变成猴子么?”
“无所谓。”唐催寒却道,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被异化,只是说,“那些符是用碧骨王蛇的血画出来的,它的血在经过处理之后,对蛊毒有一定程度的抑制作用,至于符的图案,我了解得也不多。”
语毕,他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篝火上架着的石锅,那里面盛着的,想必就是碧骨王蛇的血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弄到的。
原来是这样。卫山河听在耳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自从贴上符纸之后,他就没有再继续异化了,没想到这符纸的玄妙之处竟在于绘制的材料。
“这是你们的第几天?”唐催寒问道。
“第四天。”师襄道,“你之前猜得很准。我很好奇,这又是为什么?”
“从第五天开始,就是‘起、承、转、合’之中的‘转’,你们会进入到一个全新的规则里。”猜对了,唐催寒却一点也不惊讶,淡淡道,“向其他人暴露自己的玩家身份是致命的,只有前四天的新人才会主动告诉别人自己也是玩家。至于原因,我说了,你们大概也听不见。”
听到他这么说,师襄却心里一动。一个经过了三周目的老玩家就在眼前,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正好可以来证实一下他们的猜测。
她说:“那我来猜,如果我说得对,你就点点头。”
唐催寒抬眼看着她,便听师襄问道:“第五天之后,不能向其他人暴露自己的玩家身份,是跟PVP机制有关么?”
唐催寒点了点头。
“但同一批玩家之间应该会比较了解彼此的身份才对。”师襄道,“这就说明,存在着什么情况,让玩家们之间不能互相辨认。”
唐催寒先是颔首,又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是玩家们不能互相辨认的问题……”师襄略一沉吟,“不能向对手暴露身份,说明对手不知道我们是玩家还是其他人,但玩家看起来明明就是玩家的样子,和游戏地图里的原住民差别很大,是很难混淆的。”
“所以对手大概并不是会把我们当成原住民,而是其他的什么。”
一直默不作声的殷炽道。听到他这么说,唐催寒点了头。
他的队友明明就在这张图里,他却说自己没有队友。结合第三天刚回到客栈时,孟秋所说的“守住身份”一事,师襄深吸一口气,问:“没有通关的玩家,或者在通关时死去的玩家,会被复活,然后强制安排敌对身份,充当玩家们PVP的对手吗?”
唐催寒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摇曳的火光明暗不定,在他的眼里映出小小一点沉寂的亮色,只听他漠然道:“死了就是死了。”
“那就是说……”师襄沉声道,“其实是他们被变成了类似于**C人机一样的存在,负责PVP部分,会无差别攻击其他队伍的玩家。”
唐催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神色晦明不清。几个人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连祝灵正都抬起了头,在无言的注视之中,便看他极缓慢、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早有猜测,但在亲眼看到唐催寒点头之后,师襄的心里还是一紧。
她想到唐催寒一直在强调自己没有队友,忽然便有些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怪刚遇到的时候,唐催寒会毫不犹豫地攻击他们,而在猜到他们是新玩家之后便停手了。现在想想,他说“不想死就别跟着”,恐怕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撞上被人机化的“队友”。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浪客行呢?”
沉默片刻后,陆厌问。
唐催寒听到他这么问,笑了笑。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唐催寒笑,这个冷冰冰的田螺玩家笑起来也没什么温度,反而有种自嘲落寞的感觉。他说:
“一开始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后来可以走了,反而又觉得是留下还是离开,都无所谓了。”
他说得语焉不详,陆厌一愣,还想再问,却看到他摇了摇头,道:“提前知道这些事情,对你们来说只有坏处,不要再问了。”
“抱歉。”师襄立即道,她是再标准不过的吃软不吃硬,想到唐催寒的队友都已经变成了人机,心中不忍,语气也跟着迅速地软化下来,“那有什么情报是我们现在可以知道的吗?”
唐催寒想了想,慢慢道:“一般来说,老玩家和新玩家很难随机到同一张图。能排到一起,说明你们队伍在蒋玉凤那里的评分很高。”
对于这个评价,其实众人都不算太意外。他们队的作风比较硬核,热衷于卡着二十四小时的点打boss,然后在第一时间功成身退回客栈,想来评价肯定不会低。师襄沉吟道:“孟秋也说过,客栈的规则在保护新玩家……”
“是的,如果你试过走上三楼就知道了。”唐催寒道,“不同批次的玩家就像在不同CD的副本里,在客栈中根本无法看到对方。而且,在浪客行里度过的天数不同,导致玩家们之间的经验差别也会很大,就算是……对新玩家来说也很棘手。”
他跳过不语的那个词,看口型,就是“人机”。
人机,或许是他们从唐催寒这里得到的最有用的信息了,但考虑到他的队友的问题,尽管很想了解更多情况,师襄也不好意思多问。她还在沉思,却听到祝灵正轻声开口道:“你的队友都变成人机了,所以,他们是都已经……?”
师襄陆厌殷炽卫山河齐刷刷转头看他!
祝灵正被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茫然,最后默默地低下头,盯着地面不动了,假装自己不存在。
“不好意思啊。”陆厌立即道,“我们这个队友脑瓜有点直——”
“不。”唐催寒却皱起眉头,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回答,“我的……队友……”
要说的话,似乎让他感觉到很难说出口,唐催寒沉默了下去。篝火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星轻盈地跳动着,火光照不亮的阴影投在他身上,看起来有种很沉重的感觉,好像在肩头压了座沉甸甸的山。
“他们……和其他队伍一样。”唐催寒慢慢道,“都离开了浪客行。”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唐催寒看着他们脸上的疑惑,又笑了一下,这次和之前那个自嘲的笑不同,就是毫无意味的、很淡很淡的一个笑容。
他说了一句看似和之前的话题毫不相关的话。
“一个故事想要一直继续下去,就需要一直有主角存在。”
完全不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时间,他又说:“不能再往下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其实很多事情,等你们度过第四天回到客栈,就会知道了。”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但看他的态度,确实是不打算多说了,师襄也只得应了声好。她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唐催寒看似说了不少事情,其实很多话说得都模棱两可,其中存在着无数的可能性,目前根本没法提取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卫山河在此时道,“第五天也是和之前一样,在每张地图里待够一天就可以离开么?”
——卫山河会这么问,纯粹是觉得,与他们这一队不同,唐催寒似乎已经在这里停留很久了。即使是先前在不同的时间线中来过两次,但对于变化过的地图来说,他依旧也熟悉得有些过分。
这是涉及到规则的内容,唐催寒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前四天充其量只是让新手适应这里的环境,没什么具体的任务。”
在座的没一个是傻子,都能听懂他的话外音,显然,从第五天开始,玩家们就要面对“具体的任务”了。
卫山河又问:“那你的任务是什么?……呃,这是可以说的吗。”
“无所谓,可以说。”唐催寒淡淡道,“我的任务是比另一队更快拿到碧骨王蛇的血,我已经做完了。”
“这里还有另外一队玩家?”师襄抓住重点。
“已经没有了。”唐催寒看了一眼横放在膝上的古雀翎,“……处理完了。”
如果坐在这的是另一队人,或许已经因为这句话而开始戒备,胆子小一点的,可能会直接跳起来亮武器也说不定。但师襄他们几乎毫无反应,最多只是因为“处理”这个听起来非常冰冷的词皱了一下眉而已。
“所以他们也是人机咯。”陆厌道。
虽然是人机,但好歹是依照同期玩家做出来的NPC,唐催寒也能下得去手,看来他们那批玩家之间的关系不怎么样。师襄一边想一边拿出香篆钟看了一眼,那盘香才燃烧了四分之一,也不知道这一天还剩多长时间。
她刚要把香篆钟放回去,却看到唐催寒也在看她手里的钟。
“这个是‘香篆钟’,计时用的。”陆厌也注意到了,便拿出自己的那一只,抛给他,“每四个小时就要重新点一次。”
唐催寒接住那只钟,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的花纹还是唐门款式的。这只钟虽然小,但看得出来设计很精妙,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这是你们做的么?”
“客栈换的。”陆厌道,“不过应该是我们同期的玩家做的吧,放到赵云睿那里卖的,还挺好用。”
唐催寒点了点头,也拿出一个东西来,一翻手,掌心中露出只小巧玲珑的鸟笼来,有只琉璃鸟停在这鸟笼的中间,鸟身中盈满了水,正在一滴一滴顺着鸟嘴滴落下来。这只琉璃鸟的头与足都做了转轴设计,不难看出,当水充满鸟笼时,它便会整个翻转,而水又会顺着鸟喙涌入琉璃鸟中。
“这是我们那时候用的。”他轻声道,“只是体积太小,只能用来计算一时辰以内的时间。”
“精细计时也很不错,而且这个水漏的外观很好看。”师襄说,脑子和嘴有些许的脱节——她觉得现在这一幕简直也太奇怪了。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无比谨慎地在黑暗之中穿行,担心自己马上要变成猴子,现在却围坐在篝火前讨论道具。
听到她这么说,唐催寒微微勾了勾唇,笑意一闪而过。他凝望了自己掌中的琉璃鸟一会儿,表情似是有些怀念,随后又将它小心地收了起来。
“实用的话,还是这种能长时间计时的钟更好一些。”他道,将香篆钟还给陆厌。
陆厌笑着摆了摆手:“送给你吧,我们队人手一只,正好它还是个唐门的标志。”
唐催寒却愣了一下。
这个从初登场起就又冷又拽的唐门此刻看起来,竟然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但我没有什么能和你们交换的。”
“不需要交换。”师襄也说,“你也帮了我们很多,还把符都给了我们。这香篆钟卖得也不贵,我们不缺玉签。”
殷炽想帮腔,憋了半天成功憋出一个字:“对。”
另外两个社恐受到启发,卫山河:“没错。”
祝灵正:“是这样。”
唐催寒默然,将香篆钟也收好:“我去把碧骨王蛇杀了,你们摸掉落吧。”
师襄大惊,怒道:“不行——知道你很强了,但是放着我们来!没有战斗就没有成长!我们自从进了这个破图,连一次架都还没有打过!”
“哦……”唐催寒被她唬得一愣,顿了一下才问,“你们队的队名是什么?”
“……”
这个问题成功让师襄闭了嘴,陆厌倒是笑嘻嘻地回答:“我们的队名?叫做‘好莱坞’。”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很能装。”陆厌坏笑道,“是人手一座小金人的程度了——除了我,我表里如一。”
“你才是最大的戏精。”祝灵正忍不住说。
“不是,作为一个衍天,你可是标准的‘演员’啊。”陆厌嘎嘎直乐,“你好意思说我?”
唐催寒看着他们斗嘴,将古雀翎插回腰侧,慢慢地站了起来。他一起身,几人也不再说话了,都抬头看着他的动作。
“碧骨王蛇,就在下面一层峡谷的最深处,盘绕在一根石柱上。”唐催寒面对众人的注视,淡淡道,“先前它受了伤,现在应该也很虚弱,对你们来说,难度应该不大。我不会再回这个地方了,杀死碧骨王蛇之后,你们可以回来休息。”
师襄一愣,问:“你要去哪里?”
唐催寒摇了摇头。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看起来又有些初次见面时那样冷冰冰的感觉了,连一句再见也没说,脚步无声无息,融入了黑暗之中。
随着唐催寒离开,这片空地上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厌捡起一根木柴拨弄了一下燃烧的火堆,看着小火星四处乱迸:“这兄弟还真是说走就走……悬棺裂谷简直跟他家后花园似的。”
“毕竟是老玩家。”外人一走,卫山河终于能流畅地加入到对话中来,“但是挺意外的,一开始还以为他和我们会是敌对关系,没想到连黄符都直接给我们了。”
受到符的抑制,他手背上的猴毛已经不再继续生长,维持在了一个还算安全的程度上。不仅如此,唐催寒带他们来到的这片空地,应该就是整张地图内的最高点,他也说过,这里不在碧骨王蛇的活动范围之内,连蒋玉凤都会在这里刷新,可以说,目前他们队伍已经没有什么紧迫的危险要去面对了。
这是第四天,明明应当是他们到目前为止所经历的最难的一天,而最开始的确也有些惊险,但现在,却几乎可以用“祥和”来形容。
“休息一下,准备上难度。”师襄深谙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毫不犹豫道,“既然不用担心变成猴子,那么我们就能放手和boss一战了。陆厌,碧骨王蛇都有什么技能?”
作为一个明教,陆厌对浪客行算得上是十分了解,当即便挨个数出来:“毒池、毒噬,一个是脚底下的小圈,一个是大范围aoe,这两个走出去就行。还有个蛇心,是附带伤害的击退,距离应该是八尺左右。最后一个是万鳞,看到读条打断就可以了。”
游戏里的浪客行能看到读条,但这里可没有读条给人看。殷炽问:“万鳞是什么效果?”
陆厌双手一摊:“打断了,不知道。”
师襄无语:“……就没有不打断的时候吗?”
“我们带浪客行那是很注重效率的。”陆厌讪笑道,“一般情况下,碧骨王蛇放几个毒池就该死了,看到蛇心都是我发挥失常。”
“但是这个boss在游戏里一直盘在石柱上,所以不算太难。”祝灵正说,“这里的蛇是能活动的。”
之前遇到的断手就是碧骨王蛇卷走玩家时卡在木楔上撕扯下来的,还有那只在黑暗中被袭击的猴子,都在表明着,它可以在这片“黑暗”之中无声无息、任意地活动。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活动着关节手腕,准备顺着那条小栈道回到下面一层峡谷去。卫山河看了一眼那篝火堆上的小石锅,里面还煮着蛇血,也不知道这蛇血有什么奥妙,既不冒烟、也不会沸腾,连点热乎气都没有,红中泛黑,像块凝固的胶体。
他不禁问道:“唐催寒就这么走了……连这个都没带,他不怕自己变成猴子么?”
师襄摇了摇头。她感觉那个老玩家身上有种很古怪的气质,整个人处于一种游离在边缘的状态,好像生和死对他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
“走吧。”她说。
返程时,栈道旁的石壁上嵌着的火把都已经被点燃了,勉勉强强能在一片黑暗之中隐约照出路的轮廓来,尽管没有唐催寒再带路,他们回到下一层峡谷的速度反而要比来时快了一些。
几人一路直行,不多时便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唐催寒的人机队友已经不在那里了,地上散落着废弃的机关零件,岩壁旁完全枯萎的荆棘上挂着沾了血的绷带,从现场这一片狼藉来看,似乎他们也遇到了碧骨王蛇的袭击。
“人机的战斗力也不弱。”殷炽走在最前面,火把一晃,就看到大片大片被崩碎的巨岩,刀痕入石,满地齑粉,似乎是经过了一场恶战。他仔细观察过现场,就发现岩缝中还嵌着几片锋利的蛇鳞,显然碧骨王蛇也是吃了点亏的。
“这条蛇好像吃不饱的样子。”卫山河道,“它的活动比一开始频繁了很多。”
“正常,之前那田螺兄弟不是说它受伤了么?大多数动物在受伤的时候都需要大量进食来补充营养。”陆厌说,“它现在肯定疯狂地想吃东西,咱们在它眼里,大概就像满地乱跑的小零食一样。”
祝灵正想了想:“那这零食有点扎嘴……”
他们说话间也没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峡谷的深处。黑暗中行走,几人的衣袖时不时就会碰到什么东西,还能嗅到隐约散发出的霉败的臭味,火把贴近了,才能看到是自头顶垂下来的一口口朽烂黑棺。
行走在诸多棺材之间的感觉十分差劲,渐渐地,他们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是提高了警惕,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前方的黑暗。而自那黑暗之中,也确实有模糊的异响传出。
因为弥漫在空气之中的蛊毒,那阵响动并不算太清晰,但依稀能听出,是非常尖利的咆哮声。这种咆哮并不是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更像野兽的尖叫,一声紧接着一声,还有不少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法判定具体的方位。如果不是蛊毒影响,想必这声音回荡在悬棺裂谷之中,一定非常惊悚。
伴随着这诡异的叫声,地面竟然隐隐开始震荡起来,有细碎的石块从岩壁上纷纷滚落。
很快,那不规律的震荡越来越近,几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殷炽扫了眼旁边悬挂棺材的粗麻绳,脚下发力跳了起来,蹬着高低错落的棺材,抓住绳子向上攀高一截,另一只手将燃烧的火把远远掷出。
悬棺裂谷十分阴湿,植被多是苔藓地衣,也不用担心扔出的火把会烧起来。但那火把只是划出了一道不甚明显的亮色弧线,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与其说是自然熄灭,更不如说是瞬间被什么给湮灭殆尽了。
只是这短暂亮起来的几秒,殷炽已经看清了那逐渐逼近的东西,他愣了一下。
“是什么?”卫山河在他脚下扬声问。
“靠边站!”殷炽道,声音未落,人已经跳了下来,挡在其余人身前迅速向岩壁靠近,远离山崖的一侧,“是野猪……呃,很多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