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蛇,是一种温驯的蛇类,经常被作为宠物蛇来饲养。
当然,这仅限于浪客行之外,浪客行中的碧骨王蛇,显然没有办法用温驯来形容。这个boss的建模大概是参考过荻花圣殿的塔洛马蒂大蛇,体型极为巨大,盘绕在一根巨柱之上,蛇头上长满了灰色竖立刺状角鳞,双眼血红,身披刀一样锋利的青黑鳞甲,必须拉远镜头才看得到全貌。
与其说是王蛇,它的种种特征,反而更像蝰蛇和巨蟒的合成体。
以上信息,来自于对浪客行了如指掌的陆厌。在确定了这关的boss是什么之后,他们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担心的重点也逐渐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异变之上。
“有没有一种可能,‘王蛇’指的是这条蛇很厉害,是蛇里的大王?”卫山河道。
“嗯……按照洗手间的一贯作风也不是不可能啊。”陆厌道,“这个boss的技能主要是范围AOE,还挺好躲的,不过看样子这条蛇本身也有物理伤害。”
殷炽也说:“地上的那些痕迹,就是鳞甲摩擦地面才留下的。蛇可以顺着山壁游走,之前袭击玩家的时候应该就是它卷住玩家离开栈道,才导致那个玩家的左手被木楔卡住。”
闻言,靠在山壁上的祝灵正站直了身体,默默往前站了一步。
他们现在已经回到了之前遇到那个田螺玩家的位置,就在那块被蚀肌弹崩碎的巨岩旁边,那个老玩家早就不知所踪,只有地上还散落着几根淬了毒的弩箭。
卫山河走到师襄旁边,借袖中灯笼的光,拿出香篆钟看了一眼,这一看,他才突然想起来,之前经历的一系列事情太过混乱,他们都忘记重新点燃木盘香了。
一盘香只能燃烧四个小时,而他手中这只钟,已经烧得只剩下香灰。卫山河摘下手套,伸手轻轻一碰那些灰烬,入手一点余温也没有,显然是早就燃烧殆尽。
祝灵正看着他的动作,茫然道:“你摘手套干什么?洁癖痊愈了?”
被他这么一问,卫山河一愣,如梦初醒般擦干净手,戴好手套。
“因为他快变成小猴子喽。”陆厌笑道,“糟了,等你变成了猴子,会不会去捡粑粑干扔着玩?”
卫山河皱起眉头:“你礼貌么?你才扔……那个东西!你变成猴子也就是峨眉山那种泼猴!”
殷炽却说:“新闻里看过,猴子真的会扔屎。”
卫山河沉默了:“……我不能接受。”
“我也不能接受!”师襄愤怒道,“刚想从背包里拿点东西吃,你们就开始聊这些恶心话题?”
木盘香早就烧完了,他们进入悬棺裂谷的时间应该远远不止四小时,师襄这么一说,大家顿时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当下干脆“放下恩怨”,围坐在巨岩之后,稍事休整。
为了防止食物香气引来boss,他们只拿出了些白饭与面饼,还好客栈伙食不错,简单的饭食入口倒也不会难以下咽。
“盘点一下我们现在主要面临的几个问题吧。”师襄掰开一只饼,道,“我觉得,最严重的就是猴化问题。一只猴子肯定不能去找蒋玉凤对话回到客栈,所以,如果我们没能阻止这个过程,恐怕就要永远在这里做猴子了。”
玩笑时间已经结束,谁也不想捡粑粑干扔着玩,大家纷纷颔首。
“boss和野兽也是一个问题。”陆厌正色道,“boss是碧骨王蛇,蛇的视力很差,捕捉猎物主要靠的是热感应,所以裂谷里黑与不黑对它来说完全无所谓。至于野兽,我觉得我们在山底那波分析也是对的,从其他动物的骸骨上来看,它们确实死于猛兽捕猎,只不过我们的优先级错了,在这个山谷的食物链中,碧骨王蛇位于顶端。蛇的食量一般是自身体积的两倍,而碧骨王蛇又巨大无比,无论野猪还是猴子、又或是我们,都是碧骨王蛇的食物,而且,它很可能还没吃饱。”
“第三点,老玩家。”祝灵正也道,“我们只接触到了一个人,目前看来他对我们的敌意不是很大,但说不准后期会不会改变想法。如果仅仅是一个田螺,即使是老玩家,应该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但他的队友如何我们完全不了解,这一点,很棘手。”
卫山河补充道:“还有钝感。我们的视线受阻也就罢了,但从进入裂谷以来,我觉得听力也变得很差,有些应该很大的声音听起来却模模糊糊。另外,那些山洞里积攒了很多梓匠们经年累月的……排泄物,虽然恶臭,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臭,可能我们的嗅觉也被影响了。”
不仅进了每一个山洞、还用刀挑起沾了秽物的布条近距离观察过的殷炽闻言,突然失去了胃口,默默放下面饼。他正想补充点什么,却感觉祝灵正以不大的力度在轻轻地拽他手里的饼。
“你没吃饱吗?”殷炽顺着那力道把饼塞给他,顺口问。
祝灵正闻言,不解道:“饱了啊。”
殷炽一愣,与此同时,忽然感到一个粗砺的、毛茸茸的东西擦过他的手指。
他一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硬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坐在原地没动,僵硬地低头一看,原来是不知道从哪来了只小猴子,倒钩在巨岩上,垂下长长的胳膊,正抓着殷炽塞给它的饼,费劲儿地啃着。被殷炽发现了,它显然有点惊慌,两只圆眼睛眨巴眨巴,一副想跑又不敢跑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只猴子,想到它的身世,再看看这可怜的模样,师襄轻叹一声:“给它拿点水果吃吧。”
“成。”陆厌闻言,在小队背包里翻找一会儿,掏出只桃来,笑眯眯地在猴子眼前晃了晃,“没有香蕉,吃个桃子吧,这可是齐天大圣的最爱。”
那桃子也是有间客栈出品,饱满新鲜,猴子的眼睛顿时就黏在上面了,眼巴巴地瞅着,陆厌便将桃子递给它,笑道:“吃了我的桃,就得认我当猴王,知道么?”
那猴子看来是一点作为人的特性也没了,也不管陆厌说的什么,接过桃子就是一通乱啃,顿时汁水飞溅,卫山河坐远了一点,无语道:“你眼光还挺长远的,现在就想着当猴王了。”
“不行,绝对不行。”师襄斩钉截铁道,“谁愿意当猴子谁自己留下,我反正要做人。”
她皱起眉头,也不管那只吃得正欢的猴子了:“回到正题,从那些刻在岩壁上的文字可以看出,能够延缓我们变成猴子的关键道具是‘黄符’,但是依照殷炽的发现,那些黄符已经不见了,似乎是被人撕走了。你们说,这黄符是什么时候被撕走的?”
“为什么要留意时间?”殷炽一边轻轻摸着小猴子毛茸茸的脑袋,一边问道。
“如果是很久之前被撕走的,那就可能是藏在其他山洞的梓匠们干的。”师襄道,“人在剧变和死亡面前往往是自私的,多一些黄符就能让自己晚点儿变成猴子,他们会互相争夺黄符也很正常,只是那些梓匠也没想到,自己藏身的山洞会被那蛇率先攻破罢了。如果黄符是最近才被撕走的,就更好解释了……”
她抿起唇,从地上捡起一根弩箭,挑了挑眉:
“不是只有我们队面临着变成猴子的危机。”
在浪客行中遇见别的队伍,无非只有三种选择,对立、合作,或互不干涉。虽然已经是第四天,但这的确是师襄一队首次遇见其他队伍。
说来也有意思,他们从孟秋暗示过有PVP内容开始,就一直在为队伍之间可能存在的竞争做准备,但直到整个浪客行进度过半,这些准备才第一次派上用场。
之前,他们也早早地讨论过,对于被莫名其妙带入浪客行之中的玩家们来说,遇到其他队伍时,第一选择肯定是和平相处,所谓的PVP根本就打不起来。但既然孟秋那么说了,就说明游戏里一定有什么会强迫他们进行竞争的机制存在。
现在看来,那用来保障PVP的机制,很可能就是“黄符”这种和玩家的生死息息相关的重要道具。
“如果整个地图的黄符不够分,那事情就难办了。”
在小猴子稀里哗啦吃桃子的声音中,祝灵正说。
殷炽面色一沉:“山腹里一共是五个山洞。”
五,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数字,正好就是一支小队的人数。假如每个洞口的门上都贴着一张黄符,那一共也才不过五张而已,如果那个田螺的队伍还没有减员,五张黄符,恰好一人一张。
对于师襄这一队来说,他们确实是做好了PVP的准备,但这准备其实也是以自保意味巨多,并不代表着要去主动地抢夺别人的保命道具。
“不要慌。”师襄咬了咬嘴唇,皱眉道,“那些梓匠也只是在洞口贴了一张,就能延缓他们异变的速度,理论上来说,也不需要一人一张黄符,五个人共用一张完全可以。”
“但是你不知道那些梓匠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变成猴子的、黄符又能延缓多久。”卫山河摇摇头,“对于玩家来说,肯定还是一人拿着一张最放心,谁也不想在涉及到自己生命的问题上豪赌一把。”
殷炽却说:“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留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的话,一张黄符应该够了。”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梓匠们都选择了把洞口封住不出来,那么撕走门上黄符的应该就是那队玩家了。”
“等一下。”祝灵正轻轻一抬手,轻声问,“我们怎么能确定,这张地图只有我们两队?”
的确,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他们连探索地图都很艰难,更别说调查这里究竟有几支队伍了。假如这里其实存在着更多的小队,黄符只会成为更加稀缺的珍贵资源。
“你说得对,但我们也不能确定田螺那队就是满员。”陆厌道,他甚至将包着那只断手的布包拿出来晃了一下,看到队友面色古怪,又赶紧补充,“不是,我当然是希望他们没事了,我只是说不要往过于悲观的方面去想,至少我们队的配置……诶?”
他突然愣了一下。
“怎么?”师襄问,“想到什么了?”
陆厌看看卫山河,又看了看祝灵正。
“你俩一个气纯一个衍天……一个道教一个阴阳家,会画符应该很合理吧?”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其他四人。一阵简短的沉默后,祝灵正犹豫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意思是我们可以直接去找其他有符的玩家借一张,临摹?”卫山河一顿,“不对,能临出来的话不就直接量产了么,完全可以人手一张。”
“打住。”师襄无奈道,“想法很好,职业也匹配,但是画这个东西得有材料吧,黄表纸你们有吗?朱砂毛笔你们有吗?在这个鬼地方到哪儿去找这些东西?”
——那小猴子还在埋头吃桃,忽然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这人看起来面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但动物对情绪的感知非常敏感,它感到了一种浓郁的纠结,于是抱着桃子往旁边挪了挪。
这纠结的人正是殷炽。他面色凝重地思索了几秒后,终于闷闷地开口:“你看小队背包最后一栏。”
“什么背包最后一栏……”师襄还没反应过来,随口便道,突然回过神来,狐疑地看向殷炽,“你放什么进去了?”
殷炽面不改色地接受她的打量。
常用的食物药品和火折子等物品都放在小队背包的最前面方便取用,师襄还真没注意后面一栏多了什么。在队友的注视中,她开始一样一样地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越掏便越无语。
黄表纸、朱砂、毛笔、罗盘、桃木剑、五帝钱……
“这是什么?”祝灵正拿起几只小瓶子问。
殷炽道:“鸡血。”
“……赵云睿还卖这个?”师襄无奈道。
“我们上次去枫阳村的时候……弄来的。”殷炽面无表情。
卫山河拿起桃木剑挥了两下,一打眼又看见剑旁还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他随手拿起来一个打量了半天,也没看懂那究竟是什么,给旁边陆厌扫了一眼,却听陆厌笑道:“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黑驴蹄子吧?”
“……”他迅速把黑驴蹄子扔了回去。
在这堆东西面前,师襄感觉自己的语言变得有些苍白无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把它们又收回了小队背包。她本来还想问一句花了多少玉签,但想想殷炽都能自己去搞鸡血了,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好歹这些黄表纸和朱砂毛笔倒是阴差阳错地派上了用场。
“不对。”
出乎意料,沉默良久的祝灵正竟然一脸不虞地开口。
他质问殷炽:“你不是说鬼是数据、是磁场、是暗物质么?为什么还搞来这些东西?”
这下连殷炽铁打的表情都愣是没崩住,和其余人齐刷刷地看向祝灵正,瞳孔地震。
——他竟然真的信了!
俗话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虽然这句话自有其道理所在,但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谁也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玄学上。
“无论怎么说,还是尽可能地先拿到一张符吧。”师襄道,“万一画出来的符不管用,起码还算有道保险。”
陆厌点头:“好,那我们先按照最理想的情况来看,这张地图只有我们和另外一队,门上所有的黄符都是被另外一队玩家撕走的,而且他们愿意和我们分享;这样的话,只要熬过剩下的时间,就不用担心被变成猴子了。”
卫山河则道:“至于最坏的情况,就是这张地图有很多支队伍,黄符却没几张,其他队伍自己都不够用,他们也并不想和我们和平相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感觉,那感觉既不痛也不痒,很难用语言形容,大概是一种微微发烫的僵麻感。他心里一沉,将长靴的软边连同云袜一起翻下来,果然就看到脚踝处已经长出了一片巴掌大小的棕褐色毛发。
队友们都在看着他的动作,师襄一皱眉:“不会吧……?”
卫山河点点头,沉声道:“我长出猴子毛了。”
明显的异化特征终于出现,大家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各自检查自己的身体。一通检查下来,大家的异化程度都不相同,卫山河最重,手背上也出现了短短的棕色毛茬,其次竟是师襄,而异化程度最轻的是祝灵正,只生出了零零散散的几根猴毛。
师襄当即道:“不能再拖了,走,去找那一队。”
几人纷纷起身,将剩下的饭食收回小队背包。那只小猴子此时已经吃完一整只桃子了,看到众人要走,一对圆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陆厌对它道:“再看也没有了,哥几个得留点桃子以后备用。”
猴子当然听不懂人话,见没有食物,就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一扭身,将屁股朝着众人,两只爪子扒拉着一个黑乎乎的小玩意,玩了起来。
那东西怎么看怎么眼熟,似乎是从殷炽那一堆“宝贝”中扒拉出来的,陆厌单手拎起猴子将那个小玩意从它爪子里拿出来,只见那东西呈圆弧状,下粗上尖,青中透黑,上面有不甚明显的白色纹路,看形状,似乎是什么动物的角。
“这是找赵云睿换的犀牛角。”殷炽认出来了,便道。
不少小说里都提到过“犀照通幽”,化用了温峤燃犀的典故,通俗来讲,就是用点燃的犀牛角照明便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众人差不多都有所了解,也没太在意。只有那只小猴子看到犀牛角被陆厌拿走,十分不满,跳到一旁的巨岩上探头探脑,似乎是在寻找抢回来的机会。
“收起来,走了。”师襄道,从地上捡起绿灯笼,便要转身迈开步子。
“别啊。”陆厌却道,从背包里拿出火折子,笑了一笑,“不如我们点一下看看,万一真能看到什么呢?”
说着,他就吹亮火折子,将犀牛角凑过去。恰在此时,那小猴子奋力一扑,正好赶上陆厌抬手,当即扑了个空,擦着陆厌的手臂,直直地掉在了师襄手里提着的灯笼上。
猴子的趾爪看似平平无奇,但实则非常锋利,它又是飞扑下来的,势头更足。那灯笼原本就被殷炽用链刃划开了一个小口,事情也就是这么凑巧,那猴子锋利的爪子恰好勾住了那个破口,只听“嗤啦”一声,小猴子跌落在地,忙不迭地翻身跳起来一溜烟窜进了黑暗中,而那灯笼也被它撕开了,没了外壳保护,里面的蜡烛顿时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熄灭了。
没了灯笼的照明,众人的视野顿时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淹没,祝灵正立刻从包里拿出火把想要点燃,但仅仅是几秒之后,一种奇异的噼啪声从陆厌手中响起,那是犀牛角被点着了,慢慢地亮了起来。
青白色的火焰跳动着,映出了无比诡谲的一幕——
以那只犀牛角为中心,周围的一小圈黑暗竟然被它吞噬殆尽,露出了带着淡淡烟霭的山谷的原本景象,看起来,竟然还是白昼。
“天啊……”再怎么淡定,师襄还是被这景象惊了一下,她看着陆厌抬起手臂,那犀照映到哪里,哪里的黑暗就像被慢慢撕开一角一样,好像一张黑色的幕布被人烧出了连片的洞,露出了本来的天光,“这黑暗是可以燃烧的吗?包里还有犀牛角吗?”
连兑换了犀牛角的殷炽本人都没想到它还能派上用场,雷打不动的冰山脸上少见地露出了懊恼的神情:“只有这一只。”
虽然这么说了,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打开背包确认,希望能再找出一只来。但随着殷炽一抬手,他身周的黑暗仿佛水中晕开的浓墨一样,被动作带着涌了过来,再度吞噬了一部分亮起来的世界。
“别动!”师襄、陆厌和卫山河立即异口同声道,师襄小幅度地抬起手,轻轻从身旁一挥,那浓重的黑暗仿佛有形一样,被她勾动了一缕,流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这一切太奇异了,她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沙画表演。被染成黑色的沙子平铺在灯箱上,犀照就像作画者的手,所到之处,黑色的沙子被推开或带回,以亮部与暗部的配合来绘制一幅幅图画,和他们现在面临的情景竟然有种诡异的相似。
只是那犀牛角燃烧得极快,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
“走走走。”陆厌道,“快往前走,去找那支队伍,这玩意烫手——祝灵正?祝灵正?”
他连着叫了两声,拿着火把站在最后的祝灵正才回过神来。
他一向表情极少的脸上竟露出了惊愕的神色,更是难得地提高了音量:“我看到了……”
火把被点亮、明暗交错变化的一瞬,他借由反射的光线,分明看到了此前也朦朦胧胧瞥到过、但始终没能看清的东西!
那被犀照映亮的,根本就不是黑暗,而是无数密密麻麻漂浮在空中的小黑点!
这些黑点挤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是无数独立的个体,只有空气流动的时候才偶尔露出缝隙来,寻常火把根本照不出来,只有光线变化时才能察觉到一点异常,可是谁又能想到眼前的黑暗竟然是由数不清的漂浮黑点组成的呢?
而陆厌手中的犀牛角,正是在燃烧这些密密麻麻的黑色物质!
最可怕的是,这些黑点轻盈而细小,想也想得到,它们正随着他们的每一次呼吸,被吸入口鼻,涌进肺里,随着血液循环被输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彻底占满血管。
想到这里,祝灵正的脑海里忽然浮起了一个诡异的比喻。
他们五个人就好像五块行走的鲜肉,被放在悬棺裂谷这个潮湿的大盒子之中,正在逐渐变质长毛。这些黑点就是空气中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微生物,而犀照就像是紫外线灯,在杀灭这些让他们发霉的细菌和真菌,那传说中能延缓异化速度的黄符,想必就是食品干燥剂一类的东西了。
细菌……黑点……天一教……
“是……蛊?”
亲眼看到这一幕景象,视觉冲击和心理冲击都是非常震撼的,尤其是想到每一次呼吸都会吸进这些黑点,就不由自主地让人喉头泛酸,升起一股反胃感来。
师襄拿过犀牛角掐灭,它燃烧的速度太快了,已经从成年人的一掌大小变得只有小孩拳头那么大了,必须省着点儿,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
陆厌看着师襄的动作,突发奇想:“你们说,这东西片了泡水喝,能不能解了这种蛊?”
一直铁青着脸试图屏住呼吸的卫山河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干哕,其他人看着那青中发黑、油光水滑的犀牛角,也默默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想喝这玩意。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继续去寻找那支带走了黄符的队伍,但在看过那震撼的一幕之后,即使犀照已经熄灭、黑点变回为纯粹的黑暗,一时间竟也没有人能主动迈步,离开这片被犀照清理干净的区域,再度进入黑暗之中。
这东西经不得细想,越想越令人头皮发麻,一路上以来出现的种种异状也都有了解释。一想到他们的视力受阻是因为被这些黑点遮挡了视线,而听声音模模糊糊则可能是被它们填满了耳道,那感觉就好像浑身有蚂蚁在爬,不适到了极点,师襄更是捂住嘴咳了两声,想到自己喉咙先前的异样感,她也有点想吐了。
只是难受归难受,却还有个疑问一直盘桓在师襄心头——为什么大家异化的速度会有所不同?
受限于体力,她的呼吸频率大概要比其他人高一些,所以吸入的黑点可能会更多,但卫山河竟然是异化最严重的,按理说,纯阳心法最为绵长和缓,这就解释不通了。
至于陆厌、殷炽和祝灵正三人,异化的程度其实差别不大,这其中,数祝灵正受影响最轻。但按理来说,殷炽向来喜欢用校服的长围巾挡住半张脸,和戴口罩其实没什么差别,如果真要区分的话,他应该是异化程度最轻的人才对,这一点也很奇怪。
无意间,师襄的目光落到地上那被猴子抓破的灯笼上,突然一愣。
她忽然想起,之前那山洞里半人半猴的老者,就是在这绿灯笼的照耀下完全变成了猴子。
这些绿灯笼是挂在山腹之中的,尤其是山洞附近,数量最多。天一教炼制这种邪蛊,肯定是用来害人,只怕那些开凿出来的山洞便是给被掳来的人用的……所以那挂了一路的绿灯笼,实际上很可能就是催命符,在催动蛊毒的效力,越是靠近它,人异化的速度就越快。
从他们发现那绿灯笼开始,掌灯的人就一直是卫山河,而他和殷炽又负责开路,并肩走在最前方;而在山洞里发现那些石刻文字之后,灯笼就被交到了师襄手里,直到刚才意外被猴子抓破,这盏灯都在她手中。
……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下,人对这样能够照明的灯笼有着天然的依赖感,他们也不例外,发现了灯笼,自然会为己所用。
师襄心头一寒,再次感到这所谓的悬棺裂谷看似安静,实则步步危机。他们已经很警惕了,却还是没能看穿这兵不血刃的陷阱,如果不是猴子撕破灯笼、把玩犀牛角,他们现在大概还被蒙在鼓里。
——至于那只猴子做出的看似巧合的举动,很可能也是游戏的一种提示,一旦错过,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得知真相了。
在她沉思的这段工夫中,其他人也没闲着,动作麻利地裁了几块校服内衬,权作简易口罩使用。卫山河将其中一块递给她,师襄接过来,简单地对大家提了两句灯笼的事,一错眼,却看到他手背上已经有几根颜色极浅的绒毛了。
卫山河也注意到她的眼神,在师襄开口前抬手示意她别说话:“别提醒我,我看到它就想吐。”
“你这洁癖发作起来,连自己都能嫌弃。”陆厌笑道,退到队伍后面,和祝灵正站在一起。
这就是他们最常用的队形,是一个继续前进的信号,殷炽一声不吭地接过火把,率先迈进那片黑暗里。
该出发了。
同样是在黑暗中沉默前进,这一刻,仿佛和他们刚进入悬棺裂谷时诡异地重合起来了,但几人的心态已经大为不同。
明明几个谜题都已经有了答案,最后的boss身份也被揭开,大家的心情却反而更加沉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寂黑暗中跋涉已经让人非常压抑,更别提这黑暗其实是漂浮在空中、遮蔽天日的细小黑点,是会让他们异化成猴子的蛊毒,再加上视线、听力、嗅觉都被阻碍的不适感,如果这是在游戏里,师襄觉得,他们身上挂着的debuff一定已经溢出屏幕了。
这样安静地在山谷中穿行了一段时间后,打头的殷炽和卫山河同时停下脚步。
不用交谈,时刻戒备着的众人都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对话声。这声音是从不远的地方传来的,说话的人离他们大概很近,交谈时也并没有放低音量,只是因为那些黑点的影响,一直走到近处,才能听到那低低的谈话声。
说话的人是一男一女,听声音都很年轻,像是玩家,但对话的内容极其诡异,一直围绕着一个人进行,名字听起来,像是“唐催寒”三个字。
男声问:“唐催寒呢?”
女声答:“不见了。”
这之后是几秒的沉默,紧接着,那男子又问道:“唐催寒去哪里了?”
女声回答:“不知道,没见到他。”
殷炽和卫山河对视了一眼,慢慢地挪步到一旁的山岩之后,将火把插进地里,这时候就又听到那男声问:“你看到唐催寒了吗?”
女声回答:“没有看到。”
他们二人的声音非常平淡,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起伏,不断地重复着大意相同的对话,虽然交谈的主题很正常,却硬生生给人听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唐门有个奇穴,叫做“曙色催寒”,这叫唐催寒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们之前碰到的田螺玩家,看样子,那交谈着的一男一女就是他的队友,而那个田螺玩家大概是和他的队友们走散了。师襄思索着,看了眼祝灵正,发现对方眼里有着相同的疑惑——那男声一直不断地询问着“唐催寒”的下落,仿佛很是着急,但听声音又好像只是随口一问那样稀松平常,而女声也是一遍遍回答着大同小异的答案,不厌其烦。
这种表现,隐隐让师襄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殷炽回头看她,以眼神询问:要出去吗?
师襄微微摇头,却又有点犹豫。她直觉这队人不能接触,但一直在这里暗中观察又不是办法。
就在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三个声音是个非常清脆的女声,她应该是刚刚走过来的,因为她一过来,另外两个人便停止了对话,只有她道:“那边也没看到有别的队伍。”
男声问:“唐催寒呢?”
那新来的女声道:“在找碧骨王蛇。”
“碧骨王蛇”四个字一出,山岩后的五人精神便是一振,但奇怪的是,知道队友正在寻找boss,那三个人却完全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先前一直追问唐催寒动向的男声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沉默下来,仿佛就再也不关心了。
陆厌轻轻拍了拍师襄肩膀,等师襄转过头看他,便以气声问:“我隐身去看看情况?”
隐身确实该用在这时候,师襄正要点头,余光却看见另一点火光正从他们身后靠近。
那大概也是一支火把,光线十分微弱,不仔细看就会被忽视。看火光的位置,拿着火把的人个子很高,速度不快不慢,但走得十分平稳,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甚至有种被刻意加重的感觉。
对于前方交谈的三个人来说,他们此刻藏在山岩后面,还能卡一下视角,确保自己不被看到,但从后方来看却是一览无余,那从后面接近的人一定也注意到了他们这支队伍的火把。
在他们的全神戒备之中,来者的脚步声也迅速引起了另外三人的注意,那男声立刻便问道:“谁?”
“我。”
低沉且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者在离陆厌大概还有五六步之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暗淡的火光映出了他的脸与身形,这正是那个之前在黑暗之中与他们对话过的唐门玩家,此刻才显露出真容来,人就同声音一样,眉眼锋利,气势慑人。
面对着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田螺玩家,几人的视线和关注点却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一点——他的肩上,整整齐齐地贴着黄符,不多不少,正好五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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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四天·悬棺裂谷(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