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蜿蜒的洛道丘陵间缓行,虽避开了官道的喧嚣,却也多了几分颠簸与不确定。蔓华心知,一味躲避并非长久之计,叶炜与柳夕的身份如同暗夜中的烛火,终会引来各方的关注。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掌握几分先机。
还没离开晟江时,她曾写了两封信,用的皆是雁门关特制的信笺,纸质厚实坚韧,封口处用特制的火漆压印上一个清晰的、形似苍云军盾甲的徽记,此印记工艺独特,极难仿造,有点见识的人多少都能知道这个印记的含义。
第一封信,是写给藏剑山庄庄主叶英的。信中,她语气平和客观,先是提及偶遇叶三庄主叶炜,发现其身受重伤,经脉受损甚剧。她强调叶三庄主目前伤势“极重,经不起长途颠簸劳顿”,而自己恰逢其会,身为医者,又有调理续缘之经验,于疏导经脉、化解异种真气颇有心得,可为其诊治。她承诺,待叶三庄主伤势稳定,便于移动之时,定会第一时间通知藏剑山庄前来接人。通篇未提柳夕,只将重点落在叶炜的伤势与自己的救治责任上,合情合理,令人难以拒绝。
第二封信,则是写给霸刀山庄庄主柳风骨的,语气则相对轻松些。信中只道是在外游历时巧遇柳夕,小姑娘贪玩,便留她在身边盘桓些时日,让柳老庄主不必担心,“走丢不了”。同样,对叶炜只字未提,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晚辈外出访友。
两封信由张泽挑选精干可靠的护卫,分头以最快速度送往藏剑与霸刀。
信使出发后,蔓华心中并未完全踏实。她对叶、柳二人的感情问题始终存着一份隐忧。人心总是偏的,她与柳夕相交多年,情感上自然更偏向这个率真又带着几分傻气的妹妹。就目前叶炜这武功尽废、心志消沉、还需依靠她来救治的状况而言,她实在看不出这个年轻人能给柳夕带来什么安稳的保障。那份炽烈到不惜背离家族的感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能支撑多久?她心中并无答案。只是,看着叶炜如今重伤在身,她终究是以医者的身份面对他,将那份属于“娘家人”的审视与不满暂且压下,专注于救治。
说来也奇,这两封信发出后不过四五日,张泽便来汇报,称之前若隐若现、在周围探查的几股不明势力,似乎收敛了许多,尤其是那两批行事相对规矩、像是大派出身的探子,几乎销声匿迹。
“看来,是叶家和柳家的人被叫回去了。”蔓华听闻后,轻轻舒了口气。这正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以雁门关薛氏的名义,给出了一个双方都能暂时接受的局面:藏剑知道了叶炜的下落和安全,叶炜身上有伤但是蔓华这边在帮忙救治;霸刀知道了柳夕的行踪,且是在可信之人身边。两家都有了台阶可下,自然不必再急于一时,大动干戈地搜寻,避免了直接冲突。
然而,张泽接下来的话让她刚放松的心弦又微微绷紧:“夫人,大部分探子确是撤了。但还有一小撮,人不多,约莫两三人,行事诡秘,不似前两者那般有章法,似乎……仍在附近徘徊,带着一股子戾气。”
一直安静靠在车辕上闭目养神的叶炜,此时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了些许,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搏杀后的冰冷洞察。他声音低哑地开口:“不是藏剑的人,也不是霸刀的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与了然:“恐怕……是以前手下败将,不知从何处听闻我废了,想来……落井下石,或是确认我是否真的成了废人,以解他们心头之恨。”
蔓华眉头微蹙,她虽不涉足江湖恩怨,却也深知这其中麻烦事很多。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比明面上的家族势力更难防备。
“可知具体来历?”她问叶炜。
叶炜摇了摇头,复又闭上眼,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疲惫与厌烦:“败在我剑下的人……不少。具体是谁,难说。” 他如今虎落平阳,连这等宵小都敢觊觎,心中百般滋味,唯有自己知晓。
蔓华了然,对张泽吩咐道:“既如此,更需加强戒备。这些人若只是窥探便罢,若敢靠近,或有不轨之举……” 她目光一冷,“不必留情。”
“末将明白!”张泽沉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军旅中人的悍厉之色。
洛道的夜色,比官道旁更深沉几分。树林环绕的临时营地中央燃着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山间的寒气和部分黑暗,但火光之外,林木影影绰绰,仿佛潜藏着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张泽安排了明暗两班岗哨,护卫们刀剑出鞘一半,警惕地巡视着营地四周。蔓华将叶炜和续缘安置在最大的那顶帐篷里,自己和柳夕则坐在帐篷口,膝上摊开许久不用的卷轴,柳叶刀在篝火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真敢来,那就试试当靶子吧。’蔓华对私人恩怨而起的夜袭是非常反感的,尤其是自己曾经也经历过黄河边的那一遭。纵然她嘴上不说,但是私下里确实极为窝火,这两年时不时就会翻出来薛直帮她扎的靶子,订上几个点就开始练准头,不光柳叶刀,废弃的金针匕首她都用过。蔓华神情平静,但耳廓微动,仔细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叶炜躺在铺了厚毯的简易担架上,被安置在帐篷内侧。他闭着眼,呼吸刻意放得绵长,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柳夕坐在他不远处,这把她三哥一手打造的‘朝容’①被紧紧握在手里,是随时准备出鞘的状态,她的目光不时地掠过叶炜苍白的脸,又紧张地望向帐篷外。
“阿娘,”续缘小声地靠在蔓华身边,他虽不太明白具体危险,但氛围的紧张他是能感觉到的,“是有坏人吗?”
蔓华安抚着他,低声道:“别怕,有张泽叔叔和各位叔叔在。再说了,你柳夕姨姨的功夫你不也一直夸着好看吗。” 她话音未落,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哨,紧接着便是兵刃破空声和几声闷哼!
“来了!” 张泽低吼一声,长刀已然完全出鞘,在火光下划出一道雪亮弧光,“结阵!”
营地边缘,三条黑影如同鬼魅般突破了外围的警戒,直扑中央帐篷而来。这三人都穿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出手狠辣刁钻,招式间带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戾气,确实不似名门正派的路数。他们显然知道目标在何处,对阻拦的护卫只是虚晃一招,意图强行突破。
“不许再前进一步!” 张泽大喝,迎上其中一人。刀光剑影瞬间交织在一起,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刺耳。出身苍云的护卫训练有素,立刻结成小型战阵,相互配合,死死挡住黑衣人的去路。
然而,这三名黑衣人武功着实不弱,尤其为首那人,一柄细剑使得如同毒蛇出信,角度诡异,劲力阴柔,张泽一时竟被缠住,脱身不得。另外两人见状,拼着受些轻伤,猛地发力,竟突破了护卫的拦截,一左一右,如同两支利箭,直射帐篷!
“夫人小心!” 有护卫惊呼。
柳夕当即出刀,一道锋锐的刀气墙霎时将那人卡住,正是出自霸刀北傲诀的‘楚河汉界’②。就在此时,一直闭目仿佛睡着的叶炜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虽然虚弱无法动武,但那份属于顶尖剑客的眼力和战斗本能仍在。他嘶哑着低喝:“左肋,下三路!”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柳夕动了!
她速度快得带出了残影,面对黑衣人直劈而下的钢刀,她不退反进,侧身避开锋芒,反手将刀拍向那人左肋下,宽大的刀身拍到身上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就是令几人没想到的是这人竟是被生生拍出了营帐范围,让围上来护卫制了个正着。
右侧的黑衣人见同伴受挫,心下骇然,但攻势已发,收势不及,一双峨眉刺直点柳夕双肩。柳夕身形一晃,避开锋芒,与此同时,一旁的蔓华护着续缘,抽出数枚柳叶刀,精准地射向黑衣人双肘、膝弯处的麻筋与要穴!
“呃啊!” 右侧黑衣人只觉得四肢瞬间酸软无力,武器险些脱手,攻势顿消。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名气势汹汹的黑衣人,竟在照面之间被二人逼退,一人兵器落地,一人被制,面巾之下的脸上皆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惧之色。
他们显然没料到,这个两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女子,竟有如此凌厉迅捷的制敌手段!
“拿下!” 张泽见状,精神大振,一刀逼退纠缠的对手,厉声喝道。
护卫们一拥而上,趁人行动不便,迅速将其制住,捆缚起来。为首那使细剑的黑衣人见事不可为,虚晃一剑,逼开张泽,毫不恋战,身形一纵,便欲遁入黑暗。
“想走?” 张泽岂能容他逃脱,正要追击。
“张队正,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蔓华的声音响起,同时,她手指一弹,一枚金针无声无息地没入那黑衣人即将消失的背影。
远处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随即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但很快,那声音便挣扎着远去,显然那人拼着受伤,还是强行逃走了。
张泽立刻派人去追查,同时加强警戒,清理战场。被抓的两名黑衣人试图自尽,被经验丰富的护卫及时卸了下巴。
营地重新恢复了秩序,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紧张感仍未完全散去。
蔓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收起柳叶刀。她走到叶炜身边,俯身查看:“叶三庄主,可受惊了?”
叶炜看着她,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颓然。他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多谢夫人。好手法。” 他方才看得清楚,蔓华丢出的柳叶刀并非以力取胜,而是精准地打击穴位,瞬间瓦解对手战力,这份眼力、准头和对时机的把握,绝非寻常医者所能及。她不仅医术高超,这防身的本事,也远超他的预料。
柳夕收刀入鞘,垂着头走过来,有些不安。
“我、刚刚好像没帮上忙,明明说好以后我来保护姐姐的。”柳夕自然还记得多年前那个偶然的不行的袭击,当时她就下定决心回家后好好练功夫。只是没想到,几年后蔓华这一手飞刀功夫以出奇制胜了。
蔓华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可能,帮上大忙了,要不是你把那贼人吓住,我还扎不准呢。再说了,一开始那个人还是你揍出去的,我才是没帮上忙。” 安抚好还有些紧张的柳夕后,她又看向叶炜,“不过这么看来,叶三庄主昔年锋芒太盛,结下的梁子不少。接下来之路,还需更加小心。”
叶炜闭上眼,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是啊,昔日“无双剑”何等风光,如今却要依靠女子来保护,甚至因此连累了……她和旁人。这份认知,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凉。那些被他击败、心怀怨恨的人,如今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纷纷围拢上来。未来的路,恐怕不会太平。
蔓华看着叶炜瞬间黯淡下去的神情,心中明了他在想什么。她并未多言,只是对张泽道:“审一审那两人,看看是否有幕后指使。此地不宜久留,天亮即刻出发。”
“是,夫人!”
①朝容:游戏中是匕首,柳夕南下找叶炜的时候带着的,这里私设是柳静海打制给她傍身的傲霜刀[好的]
②关于霸刀,额,有号,但没玩过,不知道有没有起手放啥技能的说法,看到哪个合适就写哪个了[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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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