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裴元和顾之岚迎进医馆后,蔓华看着裴元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小姑娘那始终蜷缩、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模样,心知此刻最需要的是安顿和冷静。
“师兄,你们一路辛苦,先安顿下来歇歇脚。”蔓华说着,引着裴元向后院走去。薛直默契地提起裴元简单的行囊跟在后面。
医馆空房间还有几间,蔓华和薛直手脚麻利地收拾出一间向阳、干净整洁的屋子,搬来新的被褥,又添置了些简单的家具。
“条件简陋,委屈师兄和之岚暂且在此住下。”蔓华有些歉意地说。
裴元摇摇头,将怀中的顾之岚小心翼翼地放在铺好的床铺上。小女孩一离开他的怀抱,便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依旧将脸埋在阴影里,只留下那头雪白的发丝刺目地铺散在枕上。
“已然很好,多谢师妹,薛将军。”裴元的感激发自内心。
蔓华看着床上的顾之岚,又看看裴元脸上的倦色,心念一动。她蹲下身,拉过正好奇地扒着门框往里看的续缘,柔声对他说:“续缘,阿娘和裴叔叔有话要说。跟你薛叔在这里陪着姐姐好不好?要乖乖的,不要吵到姐姐。”
续缘年岁不大,但是非常机灵,听到和“薛叔”一起“陪着姐姐”,用力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保证:“续缘乖,不吵姐姐。”
薛直明白蔓华的用意,走上前,大手轻轻放在续缘的小脑袋上,对蔓华和裴元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
有个大人在,蔓华也放心不少。她拉了拉裴元的衣袖:“师兄,我们去前边。任老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裴元也知道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便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顾之岚,跟着蔓华离开了房间。
蔓华估算的不错,前堂药柜旁,任老正带着药童收拾药箱。见蔓华身边有个陌生的青年,赶到有些疑惑。
“任老,这位是我师兄,裴元。”
顾之岚和续缘那会的情况不同,但同样的让医者感到扎手。蔓华跟裴元也不多废话,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希望任老这位有着数十年行医经验的前辈能够提供些帮助。
任老在知晓裴元的出身后,心里有了数,但是在听到二人说的病人情况后眉头还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竟是这般……不过,那孩子的情况竟然连孙思邈这等医者也束手无策吗?”
裴元闻言,脸上疲惫之色更浓,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前辈有所不知,家师与我所长,更多在于经脉调理、疑难杂症及金石药学。于儿科一道,虽非不通,却也并非最强之项。稚子脏腑娇嫩,气血未充,用药如履薄冰,分寸拿捏需极慎。不瞒您说,若非先前为续缘调理,我与师父对此投入的心力,只怕还要更少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命运弄人的感慨:“谁知,续缘之后,紧接着便是之岚。这两个孩子,一个身伤沉重,武骨受损、一个心伤彻骨,自闭魂离……身心竟是占了个全。”
一旁的蔓华听到裴元这话,脑海里不自觉地冒出一个念头:这算不算是“疑难杂症专业户”撞上了“儿科心理创伤特需病例”?她赶紧甩甩头,把这有点冒犯的玩笑压下去。
任老捋着胡须,眉头紧锁:“原来如此。那如今你们有何打算?老夫于儿科也算有些经验,或可参详一二。”
三人围坐在前堂的小桌旁,气氛凝重。
裴元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之岚的身体,经由师父和我的调理,外伤已无大碍,根基也算稳固。唯独这心神……她将自己完全封闭,拒绝与外界交流,不言不语,不看不听,仿佛活在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里。寻常的安神药物,于她效果甚微,强行唤醒,又恐惊吓到她,适得其反。”
蔓华接口道:“所以我之前信中提到的‘换个环境’,师兄觉得可行?雁门关与秦岭风貌迥异,或许能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脱离了那个伤心地?”
“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风险最小的尝试了。”裴元点头,“只是,具体该如何做,我心中也无十分把握。”
任老沉吟道:“既是心疾,药石为辅,情志引导为主。需要一个她能够信任、感到安全的人或物,作为桥梁,慢慢将她从那封闭的世界中引导出来。”
“裴师兄自然是之岚最信任的人。”蔓华看向裴元。
裴元却露出一丝苦涩:“我虽是她的舅舅,但顾家惨案发生时,我并不在场。她目睹了……一切。如今她连我也不愿回应,只是本能地依赖着我的气息。”这也就是为何他之前一直抱着顾之岚的原因。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问题的核心在于,如何建立一个能让顾之岚感到安全的“连接点”。
“或许……可以从她过去的喜好入手?”蔓华尝试着提出思路,“师兄可知之岚以前喜欢什么?爱吃什么东西?玩什么玩具?听什么歌谣?”
裴元努力回忆着,眼神有些黯淡:“我与姐姐……也就是之岚的母亲,聚少离多。只隐约记得姐姐信中提过,之岚性子安静,喜欢听她哼唱一首江南的小调……”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对逝去亲人的怀念与伤痛。
江南小调?
蔓华和任老对视一眼,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方向。
“无论如何,先让她熟悉这里的环境,感觉到这里是安全的。”蔓华总结道,“我们慢慢来,不急。有续缘在,小孩子之间或许更容易产生纯粹的互动,就像刚才……”她想起顾之岚在续缘喊“姐姐”时那细微的颤动。
裴元缓缓点头,“嗯,也只能如此了。麻烦师妹和任老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任老摆摆手,“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老夫也去翻翻医书,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案例记载。”
蔓华也道:“我去看看之岚,顺便把续缘领出来,别让他打扰太久。”
前堂的商议暂时告一段落,蔓华和裴元心中都多了几分思量。蔓华起身,对裴元轻声道:“师兄,你也先去歇息片刻吧,一路劳顿,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之岚那边有薛直看着,你放心。”
裴元确实感到身心俱疲,尤其是心头的重压,让他几乎透不过气。他点了点头,没有逞强:“也好,那便有劳师妹了。”
蔓华目送裴元回了暂住的房间,这才转身走向安置顾之岚的屋子。她轻轻推开门,只见薛直正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椅子上,姿态放松却透着警觉,目光温和地落在床上的小小身影和床边那个好奇的小豆丁身上。
续缘果然很听话,没有吵闹。他正趴在床沿,两只小胳膊垫着下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蜷缩着的“姐姐”。他似乎对之岚那头雪白的头发特别好奇,小脑袋歪着,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奇的事物。
薛直见蔓华进来,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上的顾之岚,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依旧没有动静。
蔓华会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也看向顾之岚。小女孩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那微弱起伏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那满头霜雪般的白发,在从窗棂透进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刺眼,也愈发让人心疼。
她蹲下身,轻轻揽过续缘,在他耳边用气声道:“续缘真乖,没有吵到姐姐。我们让姐姐好好睡觉,先跟阿娘出去,好不好?”
续缘似乎有些不舍,又回头看了一眼之岚,这才顺从地被蔓华抱了起来。
出了房间,蔓华轻轻带上门,才对薛直说道:“裴师兄歇下了。之岚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棘手,是心病,寻常药物难医。”
“既然裴先生带她来此,便是信你,信此地能有一线生机。我们尽力便是。”他顿了顿,看向蔓华怀中还在扭头望向后房的续缘道,“这小子,好像对那姑娘挺上心。”
蔓华也注意到了,她理了理续缘微长的头发,柔声问:“续缘喜欢那个姐姐吗?”
续缘用力点头,小脸上带着纯真的困惑:“姐姐,白白的,好看。为什么不理续缘?”
孩子的世界简单直接,他觉得这个姐姐很特别,想跟她玩,却得不到回应。
蔓华心中一动,或许,续缘的这份纯真和好奇,本身就是一剂良药?她笑着对续缘说:“姐姐生病了,很累很累,所以现在不能陪续缘玩。等姐姐病好了,就能跟续缘一起玩了。续缘以后可以经常来看看姐姐,但是要轻轻的,不能吵,好不好?”
“好!”
接下来的几天,医馆的生活节奏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裴元经过休息,精神稍复,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他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顾之岚身边,仔细观察着她最细微的反应,偶尔会尝试着用极轻、极缓的声音对她说话,讲述一些药草的故事,或者哼唱那首记忆中模糊的江南小调。然而,顾之岚绝大多数时候都毫无反应,像一尊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玉雕,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裴元,谁也不让靠近,常常一个人躺在屋里,偶尔坐在廊下,看着天空发呆,眼神空茫得让人心疼。
在几个大人几乎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了续缘身上。
三岁多的续缘,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活泼好动的年纪。他虽因体内阴煞封印和受损的武骨,比寻常孩子体弱些,但蔓华与薛直倾注的爱,将他养育得乐观又善良。他不懂什么叫“心伤”,只觉得这个新来的姐姐安安静静的,很好看,却总是不开心。
于是,续缘开始了他的行动。
他会抱着自己最喜欢的、薛直给他削的小木马,小心翼翼地放到顾之岚脚边,奶声奶气地说:“姐姐,给你玩。”
他会将在院子里捡到的、形状最特别的落叶,举到顾之岚眼前,献宝似的:“姐姐,看,蝴蝶!”
蔓华给顾之岚端去汤药或点心时,续缘也总是像个小小的监督员,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仿佛顾之岚不吃,他比谁都着急。
大人们起初还担心续缘过于活泼会惊扰顾之岚,裴元更是时刻准备着上前安抚。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对续缘这种毫不设防、纯粹直接的靠近,反而让顾之岚那坚冰般的外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她没有推开续缘递过来的木马,虽然没有玩,但目光会在小木马上停留片刻。
她没有理会续缘展示的落叶,但当他靠得极近时,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明显地瑟缩。
有一次,续缘抱着点心在顾之岚身边吃,弄得满脸都是点心的碎屑,顾之岚看着他‘小花猫’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虽然稍纵即逝,却被一直留意着她的蔓华和裴元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与希望。
裴元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发颤,他强压下立刻去拥抱外甥女的冲动,只是用更加温柔、更加充满希望的目光凝视着她。
蔓华也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对裴元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了埋在医书里的任老。
41改了改,挪一个情节到后头
我瞅瞅这个小单元能塞多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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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