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霹雳】梦中笑问故人安 第23章 第 23 章

暴雨后的山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然而，药王居所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结冰一般。

那捡回来的婴孩被安置在内室柔软的床铺上，小小的身躯依旧滚烫，呼吸急促而微弱，原本稍稍恢复的一丝血色又被持续的高烧灼得通红。裴元煎煮的汤药灌下去不少，蔓华调的药膏也细心擦拭了，甚至孙思邈又行了一次针，但那骇人的高热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孩子，顽固不退。

一夜过去，蔓华与裴元轮流守候，几乎未曾合眼。浸了冷水的布巾换了一条又一条，甚至尝试用稀释的酒液擦拭孩子的手心脚心辅助降温，却都收效甚微。那孩子仿佛被困在一个灼热的地狱里，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喉间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听得人心如刀绞。

孙思邈眉头深锁，一直在翻查典籍，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提笔写下几个药方却又自行否定。裴元也尝试提出几种退热的猛药，但是被孙思邈一一否决——孩子体内经脉受损太甚，根本承受不住重药的冲击。

“不对……这高热并非全然由外伤内损引起，”孙思邈再次诊脉后，沉声道，“脉象虽洪数，却浮而无根，似有外邪缠扰，惊扰神魂，以致阴阳失调，邪热内生。寻常药物针石，难触及根本。”

可这“外邪”究竟是什么？又如何驱除？饶是孙思邈医术通神，于此等玄乎之事上，也感到了棘手。屋内陷入一种无力的沉寂，只剩下孩子痛苦的呼吸声和窗外滴答的雨水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日头又从东方爬至中天，渐渐西斜，孩子的气息却愈发微弱，高烧依旧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阴翳的情绪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此时，谷外隐约传来一阵清越悠长的啸声，似鹤唳九霄，穿透云层，清晰传入谷中。

孙思邈微微一怔，侧耳倾听，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是他？他怎么来了……”

片刻后，篱笆外传来一老者朗朗笑声：“孙老道，贫道云游途经此地，特来讨杯茶水喝，怎地今日你这谷中，药味愁味一般浓啊？”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飘然入院。来人身着蓝白道袍，洗得有些发白，却纤尘不染。他须发皆白，面容却红润光泽，不见多少皱纹，尤其一双白眉长垂过颊，眼神清澈通透，周身气息缥缈出尘，仿佛与这山水云雾融为一体。

裴元与蔓华皆是一惊，此人何时到的院外，他们竟丝毫未曾察觉！但看他与孙思邈说话的随意态度，显是旧识。

孙思邈迎出屋外，脸上却无多少寒暄之意，直接叹道：“你来得正好，快进来看看！”

那白眉老道见状，笑容微敛，也不再多言，随孙思邈步入内室。目光一扫床上气息奄奄的婴孩，又看了看满面焦灼的孙思邈和两个年轻人，白眉微挑：“哟，这是哪家的娃儿，伤得这般重？连你孙老道都愁成这样？”

他边说边自然而然地走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婴儿的额间。他的动作随意，不像诊脉，倒像是长辈安抚孩童。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婴儿皮肤的刹那，老道脸上的轻松笑意瞬间消失，那双通透的眼眸中猛地迸射出锐利如剑的光芒！

“嗯？！”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疑，手指迅速下移，在婴儿心口、丹田几处虚按几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好阴秽的气息！竟是缠上了这等‘脏东西’！”

“脏东西？”孙思邈追问，“老夫也疑是外邪入侵，惊扰神魂，以致高烧不退，但……”

“非是寻常病邪风寒。”白眉老道打断他，语气沉肃，“稚子目色极净，心思无瑕，最易窥见常人不见之物，感知常人不觉之气，如若是病中更易被这种存在惊扰。此子怕是无意间冲撞了什么游魂野鬼，或是被阴秽之物缠上了而不自知。这高热，是阴煞之气与他自身阳气冲撞搏杀所致，药石自然难解！”

说话间，他并指如剑，指尖竟隐隐有清辉流转，迅疾无比地在婴儿眉心、胸口、肚脐下方虚点了三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每点一下，便似有一道无形的清冽气息注入，形成一个极其玄奥的淡金色道家符印，一闪而没入孩子体内。

那符印没入后，婴儿剧烈起伏的胸口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但高热依旧。

“贫道设法暂时封住那阴煞之气，护住他心脉神魂，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老道收回手，神色依旧凝重，“需得有人以神念入其‘魂墟’，寻到那纠缠的根源，将其彻底清净化去，这孩子的高烧方能真正退去，神智方能清明。”

“入魂墟？清净周身？”孙思邈眉头紧锁，“这是方士安魂驱邪之术，你一个修道的道士何时也涉猎这等……”

孙思邈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敏锐地注意到，老道在说这番话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极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焦急万分的蔓华，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深意。

电光火石间，孙思邈猛然想起！这老友虽是道门高人，精于道法修炼与剑术，但他那一脉传承，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本事——卜算推演，窥探天机！

他此刻特意提出需要“方士”手段，又看向蔓华……莫非……

孙思邈的目光也转向蔓华，只见她全副心神都系在孩子身上，浑然未觉两位长辈之间的眼神交流。

老道见孙思邈已然会意，便不再多言，只是捋了捋雪白的长须，淡淡道：“机缘如此，或可一试。但是贫道不能保证以后可以一直及时为这孩子清理阴煞，所以此次需要有人同我一道进入魂墟简单学习一下，贫道可在一旁协助护法，稳住这孩子神魂不散。至于能否成事，便看造化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裴元看向师父，又看向那神秘的白眉老道，最后目光落在蔓华身上，眼中充满了惊疑与不确定。

蔓华虽不明白什么是“魂墟”，什么是“清净周身”，但认为只要能救人，什么方法都可一试。

“前辈！应该怎么做？”她上前一步，其意义不言而喻。‘不常见的救人方法，学了！’她没注意几人的眉眼官司，脑子里只有‘太好了孩子有救了’、‘方士？听起来很神奇’‘我能学吗’。看的一旁的裴元紧张之余又不免对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大几分的师妹产生无可奈何的情绪。

内室之中，药香与一种无形的紧张感交织弥漫。那白眉老道听闻蔓华没有丝毫犹豫的话语，眼中赞许之色一闪而过，却并未立刻答应。他抚着长须，沉吟片刻，方道：

“小姑娘心有仁念，勇气可嘉。但是神游魂墟绝非儿戏。贫道虽于方士安魂驱邪之术仅略有涉猎，但出神入定、稳固神魂、及时回返之法，亦是道门基础，倒是可以传授于你。”

他目光扫过一旁神色凝重的孙思邈和裴元，继续道：“魂墟之中光怪陆离，险阻未知。贫道分出一缕神念，与你同往，既可为你指引，亦可在危急时护你周全。至于肉身这边，”他看向孙思邈，“有当世医道圣手在此坐镇，当可保万无一失。”

孙思邈沉吟片刻，虽觉此举仍存风险，但眼下确无更好之法，且他对这老友的手段心中有数，便缓缓点头：“如此……也好。务必小心。”

“事不宜迟，且静心凝神，听我口诀。”老道不再多言，示意蔓华在床榻旁的蒲团上坐下，他自己则坐在对面。

他并未传授什么复杂冗长的咒语，只是寥寥数句关于如何收敛心神、凝聚意念、感应自身魂魄离体的精要法门，辅以几个简单却玄奥的手印。言语虽简，却直指核心，蕴含着大道至简的韵味。

蔓华本就聪颖，加之常年修习医术，对人体气息、精神意念的掌控远胜常人。此刻救人心切，更是心无旁骛。她依言闭目，按照老道所授，缓缓调整呼吸，意守丹田，将全部精神集中于眉心祖窍之处。

不过片刻功夫，裴元便惊讶地发现，蔓华周身的气息变得异常宁静平和，呼吸悠长细微，竟似已进入了深沉的定境之中。而那白眉老道，也同时闭上了双眼，周身那股缥缈出尘的气息愈发明显，仿佛与周遭天地融为了一体。

……

蔓华只觉自己的意识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变得轻盈无比。扭头一看，自己正站在‘自己’的身旁。‘原来这就是出魂入定。’蔓华感觉自己应该是成功了，下意识观察起了这个跟现实差不多的世界。

她发现虽然仍在内室，但是这个世界的色彩仿佛被剥离一般，只余灰白。无数流动的、色彩斑斓的光晕和扭曲变幻的雾气，远处似乎还有低沉模糊的呜咽声和不明意义的碎片低语传来。

这就是……魂墟？

她正自惊疑不定，一道温和却清晰的声音便在旁边响起：“凝神，勿惧。此乃那孩儿意识与外界交织所形成的魂墟景象，光怪陆离是其常态，紧守本心即可。”

是那老道的声音！蔓华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朦胧的清辉在她不远处凝聚，隐约形成那白眉老道的身影，只是显得虚幻不定，不如她这般凝实。

“前辈！”蔓华回应，稍感安定。

“跟着贫道这道神念指引，我们去寻那邪祟源头。”老道的神念化身在前引路，速度不快，似乎在刻意迁就蔓华这个初学者，“行走魂墟，有几件事你需牢记。”

“其一，出神入定有其时限。以你初学之能，至多一炷香的时间便需回返，否则神魂与肉身联系变弱，极易迷失，甚至可能惊动其他游荡的强大存在。贫道会留意时辰，届时自会提醒你。”

“其二，你之神魂虽已离体，但与肉身距离不可过远，尤其不可越过某些特殊的‘界障’。好在此处魂墟依托那婴孩而生，范围有限，暂且无虞。但若感应到肉身传来剧烈不适或呼唤，须立刻放弃一切，循迹返回！”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道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魂墟之中，所见所闻，皆由心念所化，亦能反噬心念。无论见到何等恐怖、诱惑、或悲伤之景象，皆需紧守灵台清明，知其虚妄，不惧不惑不沉溺！更不可轻易与任何不明存在接触或回应！一切有贫道在前，你紧随其后，多看少动，遇有威胁，贫道自会应对。”

老道一边前行，一边细细讲解着诸多注意事项，语气平和，却字字珠玑，让蔓华对这神秘的魂墟有了初步的认知，心中更多了几分警惕。

这魂墟仿佛无边无际，又仿佛处处是边界。虽然周身景色与现实基本无差，但是那色彩扭曲的光雾中，会时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似乎是温暖的光影，又似乎是冰冷黑暗的笼罩，还有模糊的恐惧哭喊声……这一切都围绕着一种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那应该就是那婴儿的意识核心。

越往深处环境越是模糊不定，周遭的光雾变得愈发暗淡，那低沉的呜咽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逐渐变成一种充满怨毒和寒冷的嘶嘶声，令人毛骨悚然。扭曲的雾气中，开始隐约浮现出一些不成形的、充满恶意的阴影，试图靠近，却被老道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辉逼退。

“快到了。”老道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那东西感知到我们了。紧守心神，无论看到什么，都记住，那是外邪显化，并非真实！”

话音刚落，前方浓郁的、几乎化为墨色的雾气猛地翻滚起来，一个扭曲、狰狞、由冰冷怨气凝聚而成的恐怖形象，发出无声的咆哮，朝着两人猛扑过来！

那恐怖的景象直冲心神，蔓华虽得提醒，仍忍不住意识体一阵剧烈波动，几乎要溃散开来。

“静心！”老道一声低喝，出手护住蔓华神识。同时，他那道神念化身清光大盛，化出一个巨大的太极虚影，旋转着挡在前方，牢牢抵住那扑来的邪祟。

“看清它！它依托人的恐惧与伤痛而显化壮大，但其核心，必有一丝外来的阴秽本源！找到它，净化它！”老道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蔓华凝聚心神，努力朝着那被太极虚影暂时禁锢住的恐怖邪祟“望”去。在那深邃的怨气深处，她果然看到了一丝极其隐晦、不断跳动、散发着彻骨寒意的漆黑能量！

那就是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