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密林之中，一直注意着扎西科寨旧众和塔丹茂伯的几个汉人纷纷皱眉，显然对塔丹茂伯这番疯癫狂妄的言语十分厌恶，曲云眉头拧紧正欲反驳，不想于睿却拉住她微微摇头，淡淡地道：“昭秀娘子无需与这等人多费口舌，此间种种，合该楼教主忧心。”

曲云被她这么一阻，也顺从地不再多说，她往方乾等人的方向望了望，小心地问：“我娘……如何了？”

听她一问，众人的心思也顺势回转。另一边的救治正到尾声，方宇轩收针，方乾也撤回功力，他抱着那青肤白发的女子，面色沉郁：“不甚理想。”

“父亲！这是何意？！”

“早说了，你们这群中原人治不好的。”被晾在一边的阿幼朵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那可是女祭，在一众尸人中分属旱魃，教中上下仅有两头，唯有楼翌能制得住她。你们若能治好，这五仙教主之位早就不值钱了。”

方宇轩收好金针，神情冷淡地望了他们一眼，随后低声叙述着自己的诊治结果。唐之袖携着莫雨走上前，看清了“女祭”的面貌，那赫然是在花山镇时引得小马驹行动异样的怪异女子。只是此时她的样貌看上去比花山镇那会更加恐怖，不仅周身皮肤泛着死人般的青灰色，双手、脖颈等处更是青筋突兀，面上的丹朱纹饰被擦去一半，衬得整个人恍如地狱恶鬼。

“可真够鬼的……”秦煌小声吐槽了一句，而后反手拍拍身旁尸将坚实的肌肉，“兄弟，还是你靠得住！”

穷桑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地递来一个呆萌的眼神。

“嘿！”

“尸将有四，无支祁、也漠河、穷桑、贰负氏……”

他俩的互动引起了唐之袖的注意，她翻着脑中记忆，低声自语：“穷桑为秀坊门下，贰负氏为扎西科寨圣使阿幼朵，无支祁和也漠河……”

“无支祁乃乌蒙贵所制尸人，后来被楼翌所救，从此对教主忠心耿耿。”曲云虽不知唐之袖是何人，但看她这么大咧咧地混在己方众人间，也默认了她的身份，此时听她有疑，立刻出声解惑。

“也漠河与无支祁出身相似，但他并不领情，时时想着叛教而出。前些日子也是他突然出手袭击邪娘子，当时无支祁护卫邪娘子左右，不慎之下被他重伤，险些丧命。也漠河本欲以邪娘子为质，不料被她趁乱逃脱，之后也漠河闯入药库夺走大量秘药，尽数散于尸人地窖，不仅引得教内大乱，还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出了旱魃。乌灵风长老只来得及镇压下女戚，我娘则趁乱逃离了。”

“你们没有逃吗？”唐之袖看了眼她身边的身形高大的尸将，忽然尖锐地点出一个问题。

曲云依偎在穷桑身边，神情黯然地摇摇头，轻声道：“穷桑这个样子，只有教主才能医治，而且教主待我不薄……”

“但是女祭能逃出去，却少不了你暗中相助。”阿幼朵莲步轻移，走到曲云对面几步远处，歪着头轻笑。她似乎很见不得曲云的好，看着穷桑和方家人的眼神中始终透露着一种直白的恶意。

“乌灵风倒是大度，看楼翌宠着你，也跟着事事予你优待，惹得旁的女人怨声载道。你此时愿意随我等一并叛教，还真是令我惊奇啊，怎么，看到汉人爹爹来了，就又想起汉人那套礼义廉耻来了？”

方乾漠然挡住阿幼朵那充满恶意的视线，他是前辈，不屑和这种神经质的小女娃计较，只冷声道：“废话少说，烛龙洞在哪？带路！”

塔丹茂伯被他这般命令，当下抬了抬眼皮，那令人发毛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莫雨身上，用一种不耐烦的口吻道：“烛龙洞的位置是老夫花了九年才探得的秘密，楼翌心思缜密，那处更是入者立毙，你等有些功夫，去探探无妨，可那个小娃还带着作甚？带去喂蛇吗？”

众人的视线齐齐投向莫雨，男孩立刻周身绷紧，如临大敌，见状唐之袖立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针锋相对地道：“你待如何？”

“一刀杀了，或者弄晕扔在这。” 塔丹茂伯暴躁地道，“这种事你还来问老夫？！”

方宇轩等人先前扣押两个孩子只为救人，此时该救的人都已经救出来，邪娘子也回到了天一教，再留着莫雨确实没什么意思。此处离天一圣殿不远，莫雨又有功夫，将他放了也不碍什么。

“唐女侠，不若……”

唐之袖忽然携着莫雨瞬间向后闪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脱离了人群，莫雨僵着身子被她搂着，神情既惊又疑。

“这可不行呢。”

唐之袖带着莫雨蹿上一棵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塔丹茂伯身上，勾着嘴角轻嘲道：“没想到天一教中还有这样的明眼人，你还真是个难得的细作，可惜没跟对主子。”

这话听得众人摸不着头脑，几个扎西科寨旧众却率先惊疑起来，那神巫面上第一次显出情绪波动，那鹰隼一般的视线紧紧盯住唐之袖，语气凶狠：“你这话何意？”

唐之袖没理他，她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莫雨的脖颈，低头问道：“小少爷，你知道他们为何要找烛龙洞吗？”

莫雨被她制着不能动，但说话却不受阻碍，下方众人的目光像针刺一般投在他身上，令人如坐针毡，只得勉强开口道：“烛龙洞乃教主闭关之处，圣教上下，如非教主应允，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至于洞中有什么，我也不知。”

在这点上他不由自主地说了谎。烛龙洞中有什么，莫雨虽未亲眼见过，但多年下来也有所耳闻，这在天一教中并非绝密。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便听那神巫冷哼一声道：“传闻烛龙洞中藏有楼翌毕生收集的武学秘籍，还有驭使旱魃尸将的要诀，你这小娃日日与邪娘子一起，不知？看来是没吃够苦头！”

莫雨闭口不言，神情冷漠。

他是看出来了，方乾等人信守承诺，救出了人便不会再为难他，可那些个和楼翌不对付的老鬼们却没这么好说话。先前劫持他的人现在摇身一变竟成了庇护，当真是一大滑稽事。

“老先生，莫公子还是个孩子。”方宇轩双手抄在袖子里，他的目光略过面前几人，神情和语调都是罕见的冷淡。

“我等将幼童牵扯其中，本已不该，老先生若执意如此，在下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中原人，嗬嗬——” 塔丹茂伯桀桀怪笑：“尸将旱魃体内的尸蛊，唯有烛龙洞中才能找到解药，你们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吗？”

方宇轩眼中透出几许厌恶，他与于睿对视一眼，突然转身冲方乾拱了拱手，波澜不惊地道：“父亲，如今小妹已然无恙，尸蛊之症，倘若距离够远，也不会发作，万花谷内有孙神医坐镇，我等实无冒险的必要。烛龙洞乃天一教密地，南疆势大，儿身为万花魁首，不愿以此等教派为敌，望父亲恕罪。”

此次营救行动乃是方家人主使，谁也没料到方宇轩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方乾猛地皱眉，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句子。的确，若说趁乱突入天一圣殿、救走曲云等人的行径还能凭着各家的背景令五毒教不敢轻举妄动，可要真闯进了天一教密地烛龙洞，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需要烛龙洞秘药的，也就是在场两头尸将一头旱魃。几人一路闯出，两尸将皆是神志清醒、逻辑清晰，看不出被/操/控的样子，想来天一教内除了教主楼翌，其他人恐怕奈何不了他们。可对阿幼朵等人而言，要恢复南疆旧部落统治的秩序，他们势必会与楼翌为敌，为了摆脱楼翌对尸将的控制，彻底驱除体内尸蛊就成了首要任务。至于穷桑？他原是中原名门正派出身，到时候往万花谷中一躲，又何惧千里之外的五毒教主？

曲云是方家血脉，方宇轩随父入南疆救人，也算尽了兄长之责，但魔刹罗？唐之袖先前那番话终究对他产生了点影响，那是父亲的外室，还是个未得母亲点头的女人，何况其中还牵扯了五毒教的教主之争。俗话说成王败寇，一个失势的五毒前教主，实在不值当他搭上万花的名声和于睿等人的人情去蹚南疆这趟浑水。

扎西科寨之人听方宇轩如此说道，不禁暗暗心急。对驱除尸蛊这事，他们才是最着急的一方，若非人少力微、想借助中原人的武力，几人早就不在这废话了。此时见方宇轩欲打退堂鼓，他们哪能不急？

当下，那扎西科寨的神巫老者便斜觑着曲云，嘿嘿冷笑道：“我苗人听闻汉人多喜诗书、常以礼仪之邦自居，未想今日亲眼见了，却是这等狠毒心肠。魔刹罗乃是你生母，你却置她死活于不顾，真是枉为人子！”

曲云被他说得脸色涨红，却强忍着不辩一言。于睿见不得她被这般挤兑，立刻出声辩驳道：“烛龙洞有救治尸人的秘药不过是尔等一面之词，可有佐证？我中原武林能人异士不计其数，更有楼教主之师坐镇，集思广益，难道还解不得区区蛊毒？”

这话一出，唐书雁和秦煌也纷纷附和。在场之人谁都不是傻子，除了方乾和曲云，没有谁真的关心魔刹罗的生死，考虑到自家门派的立场，谁也不愿平白将楼翌得罪到死，连方宇轩都打了退堂鼓，其他人更是不想掺和。

眼见激将不成，扎西科寨几人的脸色都黑如锅底。正僵持之际，不远处的树上忽然传出一阵嘘索声，唐之袖左臂牵出一条细软钢索，眨眼间便拽着她和莫雨荡入茂密幽暗的树林，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却只听得一阵密集的机械吱呀声，下一刻几支劲/弩携风雷之势赫然袭向扎西科寨之人。

“贼心不死啊老东西，不给你点厉害看看，你还真把我当死人啊！”

弩/箭袭来得极为突然，唐之袖的声音回荡在树丛中，忽远忽近，令人无法凭声定位，阿幼朵挥手抓下两支飞射来的弩/箭，又惊又怒，刚要质问，却被扎西科大巫用力一拉，向侧边走了好几步，大巫顾不得旁人，只戒备地盯着身旁的鬼面老者，怒斥道：“塔丹茂伯！你做什么？！”

塔丹茂伯见偷袭败露，当即嘶声大笑，同时狠狠将竹筐中的几个罐子掏出来摔在地上，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罐中的奇怪液体顿时流了满地，伴随着一股奇异的腥气，一阵阵青灰的雾气也随之升腾飘散。这情景顿时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四散而逃。

“大家闭气！”

“死吧！一起死吧！”

彻底放弃希望的塔丹茂伯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突兀眼球，恶狠狠地环视四周，升腾起的青灰雾气触到他的皮肤，很快在皮肤上留下一块块黑色斑点，这些黑斑就像病毒一样，迅速向着四周蔓延，变了色的皮肤下的水份、油脂、血液等也渐渐地渗透出来，迅速将他整个人染成黑红一片。

“你会死的！你们都会死！”

塔丹茂伯踉踉跄跄地在原地转着圈，没过一会就扑到在地，那诡异的青灰雾气仿佛死神的呼吸，悄然之间带走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