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墓衣行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渐入深秋，晨风愈冷。

唐小婉昨天不痛快了好些时候，又与叶凡长诉至子夜，是以起得比平日略晚了些。梳洗装扮后，她听着旁边姐姐的房间始终未有动静，不觉心中稍奇，拐进去看到屋内丝毫未动的床榻后，顿时多了几分忧虑，忙罩上束好衣袍急急朝前院跑去。

唐家人包下的这座院子设计十分巧妙，前后院虽相距不远，但隔音效果却意外地好。唐小婉直到近前才听着前院中传出几个十分陌生的男声，语速极快却又腔调怪异，脚下的步子不由得迟疑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回去，便见到一夜未归的长姐忽然从院门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急切切地唤道：“小婉，快来！”

“阿姐？”

唐小婉几乎是被拽进了前院，她原想问叶凡的下落，可刚进门，那满院子随意乱堆的珠宝首饰古玩字画顿时将她到嘴边的话全噎了回去，只两眼发直地道：“阿姐、这些是？”

唐书雁也顾不得解释，只抱了高高一摞孤本字画重重撂在地上，忙不迭地催促：“快快！挑你喜欢的！”

“这……”唐小婉只一眼就看出那叠字画最上一张乃是前朝某名家真迹，顿时不敢动手了，她悄悄瞄了一眼院中正扯着嗓门搬得起劲的几个胡人打扮的男子，颇有点敢怒不敢言的意味。

这么多珍贵的瓷器玉器，被这帮粗鲁汉子不知轻重地随意磕放，简直暴殄天物！

唐书雁见她不动，一跺脚，又赶紧拉了人往前走，急急解释道：“这都是别处搜来的，你若不挑，便平白让门外汉糟蹋了好东西！阿姐知你素日里多和无言亲近，眼光也是好的，那些金珠玉石不必去争，只捡你觉得好收藏传家的。你我人少力微，倘不抓紧，哪里抢得过这些个蛮汉！”

她在这里催，旁边的明教汉子听得不由得哈哈一笑，操着十分生硬的汉话道：“唐姑娘莫急，由得你挑、由得你挑！挑好了弟兄们帮着搬！”

他这么一说，旁边几个汉子顿时哄笑出声，纷纷对着两人挤眉弄眼起来。唐小婉脸上发烫地垂下头去，满心不自在，唐书雁倒是神色大方地回瞪了他们一眼，端是风情万种，只是内里却仍在暗暗为唐之袖等人忧心。

今日黎明，唐门并明教几人一起袭击了地鼠门在阴山城的据点，明面上的理由也是现成的——瞿塘峡的于老儿为了弄到雇主要的货物，竟将主意动到了唐门弟子身上，怨不得唐家堡狠辣反击。

突袭如意料之中的顺利，地鼠门三个据点皆被攻破，光是从这其中搜出的财物，折下来少说也有十几万两之多，令在场之人瞠目结舌。唐书雁不知分堂的人从其余暗点还能搜到多少，但只瞧唐之袖毫不心疼地放开眼前这批任由明教几人和闻讯匆匆赶来的曹铜钱去搬，便可猜出她在暗中的收获绝不会寒酸。

唐家堡动手这般突兀，自然引得铜钱会不满，然而明教左护法何方易武功着实惊人，偌大一个地鼠门据点，仅他一人便将其彻底端空。待后来之人冲入时，一望之下遍地都是呻吟哀嚎的小卒子，那些会武的地鼠门手下，无一不被杀鸡儆猴般地屠了个干净。这么一来，便是铜钱会先前与秦煌有过几番约定，在这般武力威慑又有唐家堡横空介入之下，也全数作废不谈了。

这边一群人闹得火热，另一边的气氛却不算好。那曹铜钱本是拟着在阴山城立威并发上一笔横财，先时也投入了不少人力打探消息，不想却被秦煌与唐之袖合谋、生生抢在前头摘了果子，内里自是万般恼怒。可何方易摆明一副只与地鼠门和蝙蝠帮寻仇的架势，为人冷傲且吝啬言词，反而不如秦煌好说话，只令他颇有种无计可施之感，没奈何暗地里找了唐之袖抱怨。

“首席此番真是害惨老曹了！”

听了曹铜钱这番压低声音的抱怨，唐之袖不由得勾唇一笑，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曹铜钱被她这般摆了一道，也看清了自身的地位，将那番盛气凌人的架势收敛了不少。她平日出一些黑货少不了和这类人打交道，曹铜钱家大业大，若是失了这条线，毕竟不美。之前她瞧着阴山氏同为妇人又知情识趣，也有心等她站稳脚跟后将手里的生意分她一点，却不想搂了这一笔后、再见面时对方在插件上的立场竟由友好变成了中立！这前脚才得了实惠、后脚就开始谋划着独立，实在是不堪大用！当下她便冷笑一声，直接知会分堂堂主不必再将阴山氏当成自己人，她倒想看看，失了唐家堡的庇佑、地鼠门又一蹶不振，阴山氏一介女流，究竟能在白龙口立上多久。

“曹大当家若是这般想，之袖可委屈死了。”唐之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作无奈状道：“若不是蝙蝠帮太过猖狂，惹恼了那位何护法，我等又怎么这般仓促动手？大当家，不是我说，你下头那帮小子们合该紧紧嘴巴了，若是他们警醒些，不被蝙蝠帮钻了空子，哪会有今儿一招错手？”说到最后，她反把责任推回了铜钱会那边，丝毫不提唐家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

曹铜钱一边赔笑胡扯，一边在心里将她与秦煌骂了个遍。参与这件事的人没一个是瞎眼的，何方易冷傲，可并不是那种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就算他要给暗杀者颜色看，也不会急着在到来当夜就动手，这其中若是没有唐之袖与秦煌的主意，打死他都不信。

至于秦煌……

曹铜钱心中暗暗警醒，倒不是为自己看走了眼，而是为明教势力心惊。

昔年明教四分五裂，总坛被迫西迁，多有人认为明教已经不成气候，可如今看来，随便一个年轻人就有如此心计与阅历、左护法武功高强更是令人侧目，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言放在明教身上可谓应景。

两人正口不对心地说着废话，忽然听下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过几秒，便有个身穿短褂、面目平凡的伙计顺着土台阶跑了上来，见了曹铜钱忙忙行礼：“大当家，查清了！”

曹铜钱听了顿时眼神一亮，忙催促道：“快说！”一副并不怕唐之袖听到的意思。

那伙计刚一抬头便瞄到侧身而坐的唐之袖，顿时看直了眼，呆愣愣地杵在原地，直到被曹铜钱踢了一脚，才大梦初醒般地回魂，只仍舍不得移开眼，一直盯着唐之袖结结巴巴地道：“在、在灵蛛洞下头……”

唐之袖不以为意地弹了弹指甲，曹铜钱摆明了是故意令这人说给她听，当下便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手托腮侧靠在土墙上，任旁人打量。从那伙计的角度看去，紧身的蓝黑色唐门套装正勾勒出年轻女子完美的身形，与当下流行的华美衣裙截然不同，那清冷禁欲中透露出难以言述的性感。

曹铜钱忍无可忍地又给了那伙计一脚，总算打断了他的白日幻想，说出来的话好歹流畅了些：“在听风崖西边、灵蛛洞下头，有座邪教余孽修建的圣坛。”

唐之袖微一愣：“圣坛？”

那伙计见她看过来，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立正站好，口沫横飞地道：“大当家先前令小的们打探藏在这白龙口的邪教余孽的下落，最初也是不顺的，此处苗民不识好歹，小的们好声好气，哎！一个个倒摆出嘴脸来了……”

“少啰嗦个！”曹铜钱大喝一声，他瞥见唐之袖露出不感兴趣的模样，顿时心里发急，身形往两人间一挡厉声警告道：“再胡扯的、就废了你那聒噪之物！”

那伙计被他一吓，总算收敛了几分，不甘不愿地回道：“那些邪教余孽虽不在城中，可终究逃不掉我等搜索。在往成都去的官道以西有个苗人聚集的寨子，唤作黑角寨，平素不令生人靠近的。苗人古怪，竟把些蜘蛛蜈蚣类的虫子拿来当上神叩拜，那苗寨附近长着一种花菇，引了一大片豚犬般个头的蜘蛛在附近筑窝，苗人称为灵蛛洞。”

唐之袖立刻想到自己等人在捉马时被大蜘蛛撵得到处跑的黑历史，不禁微微蹙眉。

“那蜘蛛生性霸道，不许旁的活物入它巢穴，小的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探得，在那巢穴后头原有一废弃祭坛，是个现成地基。近些年来常有自称明教弟子之人在那附近出没，前些年间也听说，有商家陆续运过些石材物料去那附近。小的想着，明教弟子在白龙口藏得隐秘，十之**是躲在了蜘蛛巢后头。”

曹铜钱冠冕堂皇地赞了两句，随后转头以眼神示意唐之袖，唐之袖略一沉吟，点头道：“如此倒是承了大当家的情，我瞧这伙计是个伶俐人，能否借我使唤几天？”

曹铜钱瞥了那伙计喜笑颜开的脸面，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能得首席大人抬举，是这小子的福气。”

曹铜钱是个很有几分手段的人，先前虽一时不察被唐之袖与秦煌联手摆了一道，但回过神后，这处事老道之处便显现出来。他深知西域明教最重视的并非钱财和白龙口势力，一个明教残存余孽的消息递来，顺顺利利就将何方易等人支了出去。西域明教撤出，地鼠门与唐家堡明面上的仇怨又已了结，此处分堂堂主按唐之袖授意，暗地取走大批钱财后就将人手撤了回去，空留一片盘口，引得铜钱会和各方大小势力争夺不休。

另一边，西域明教等人与唐之袖一起，由曹铜钱给出的那个叫言罗的伙计带头，并十来名铜钱会打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灵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