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秋,园中稀疏地落了几片枯叶,剑风过处叶脉应声碎裂,徒余枯黄的粉尘,剑影重重,观者难觅其形,剑势愈烈,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静姝在檐下看着,不由捏了捏手指,微抿的唇欲言又止。
“咦,今日真是难得,居然撞见大哥在练剑。”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由远及近,年轻男子大步流星地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瞧着多日不见的叶晖,静姝眨眨眼,“见过二庄主。”
叶晖笑眯眯地打量着小姑娘,“啧,这里哪来的小黑妞,我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哪儿去了?”
静姝垂眸看了看手背,秀气的眉毛拧成一个结,她真的晒黑了吗?
瞧她信以为真,叶晖不由大笑一声,伸手就去揉那颗小脑袋,“莫怕,再黑二哥也疼你。”
听出他话里揶揄的意味,静姝扯了扯唇,不着痕迹地躲过魔爪,意有所指地回了句:“二庄主也瞧着壮实了不少。”
“嘿,你这丫头……”叶晖好笑地想把她捉回来狠狠揉上一通,旁边就传来一声轻咳。
忘了,这可是他未来的小嫂嫂。
静姝立刻躲到来人身后,催动内力的身体温热异常,挨在近旁的小脸忍不住染上几分烫意,脚步悄悄挪开,仍由晨风一遍遍洗刷即将泛起的红晕。
出了一身薄汗的叶英去沐浴更衣,静姝和叶晖则在书房里小眼瞪大眼,秦嬷嬷带人将一道道早膳的菜点呈了上来,原是昨日就留了话叶晖今早会过来一道吃早膳。
叶晖摸了摸鼻子,开口问起了这次去雷州的收益,好歹叫撇着嘴的小嫂嫂跟他说了点商队的事。
好嘛,赚了个盆满钵盈回来。听着她将商队的生意一桩桩说来,叶晖暗忖静姝到底是有个好头脑,可惜下次还想让她再跟着商队跑怕是难了。
不过想了想他又释然了,这么能干的姑娘不管是主内还是主外都是一把好手,有她在多少能轻松一半。叶晖又提了几句账房里的人手调动,静姝便应下早膳之后过去交接打理。
待到叶英换了身清爽的衣衫过来,两人已经把该说的事情说完,再看桌上琳琅满目的早点,原本不那么明显的饿意顿时冒出了尖。
叶晖是被叶英叫过来的,一顿不紧不慢的早膳后,静姝收拾好东西去账房报道,叶家兄弟俩则直接关了书房的门吩咐任何人不准进去打扰。
面对着似乎正在斟酌从何问起的兄长,叶晖抿了口茶润喉,直接开口道:“前阵子我叫人盯着落梅居,的确查到了几个可疑的人,但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三弟的情况不太妙,这个夏天他又大病了一场,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之前送去纯阳宫的画像有了回应,李掌教说是见过那位不曾留下名姓的老道长,但并没有在信中告知身份,且言语含糊,也许是认识却不方便透露身份。”
“……”
静姝从账房回来的时候叶晖已经走了,叶英独自负手立在庭前,绷紧的下颌线在余光扫到她进门的时候才微微放松下来,“回来得这么快?”
说快不快,也有一个时辰的光景了。
静姝讶异于叶英居然没有去剑庐,不过仔细一想他们昨夜待了半宿,许是有些铸剑事宜已经敲定了。
“我不过是去露个脸罢了,二庄主之前提了张先生上来做临时的管事,这几个月还没犯什么错,打算再观察一阵,若是可用便继续用着了。”眉目清秀的女孩微微顿了顿,又道:“二庄主说以后我看他们呈上来的总账便好。”
听着清闲,但却份量极重,搁在寻常宅院里这可是当家主母的权力了。
叶英知道母亲那边早就透出了这个意思,只等着静姝这几年一样一样地学起来,将来好操持这一大家子琐事。
按着如今的趋势,落梅居势必要进几个新人伺候,秦嬷嬷原本挑拣了两个伶俐的放在跟前打算仔细教导着,谁知道被人钻了空子。
前阵子包括秦嬷嬷在内的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仆接二连三病倒,虽说盛长风诊断是得了暑热,但叶晖还是寻出了些端倪,正待详查却得知涉及其中的那个小丫鬟失踪了。
这事说小不小,叶晖直接把管着山庄人员调动的管事给踢了,又借机把叶家上上下下摸排了一遍,除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对方不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混进了落梅居,尾巴也收得很干净。
叶英的思绪飘远,回过神的时候那双乌溜溜的眼眸已经在他身上打转了好几圈,他掩唇轻咳一声,“今晨二弟来得早,我还不曾问你,夜里可有做那些奇怪的梦?”
静姝摇摇头。
叶英牵起她的小手搭上脉门一边分神查探一边温和地劝道:“出门一趟你也没休息好,最近事务繁多,夜里不必等我,过了亥时你便自行安置吧。”
小姑娘抿了抿唇,小声道:“我等一等也没事的。”
“入秋了,你再等睡着了着了风寒怎么办?”察觉到静姝的脉息比以往要快上许多,叶英微微挑眉,在遣人去请盛长风还是亲自去一趟济世堂之间犹豫。
“把门关上就不冷了。”
正打算招人去济世堂传话午后过去,叶英就听到了她的嘀咕,也是她的坚持,心里不由一软,“知你等我,下次我定早些回来,可凡事总有万一,别累到自己,叫我心疼。”
巴掌大的小脸红了红,静姝也不知是真的想通了还是怎么的,小小地哦了一声算是应下。
秦嬷嬷正巧从连廊路过,远远地看见那对牵着手挨在一起说话的男女,被岁月侵蚀的脸上不由露出慈爱的笑,感情果然是越来越好了。
初秋的午后还带着一丝暑热,缱绻的困意在脑海里打转,靠在软榻上小憩的女孩被人叫起,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望着周围朦胧的事物。
“去梳洗一番,我们该过去了。”
叶英的一句话顿时让静姝的瞌睡虫都跑没了,她想起早上叶英派了人去和盛长风约好午后登门请他为她诊脉。慌忙洗手净面梳整一番,整个人站在叶英面前还有几分惴惴不安,偷偷捏紧了袖口。
叶英一眼看破她暗藏的紧张,宽慰道:“别担心,你这几日气息已经平稳很多,想来回庄以后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不会有大碍。”
静姝似听非听地点点头,跟在他平稳的步伐后朝济世堂去。
盛长风亦有午后小憩的习惯,掐着时间点来的两人到济世堂门口时他刚醒来不久,药童熟练地引他们到客室坐下,奉完茶便带上门离开了。
“有劳盛先生了。”
“叶庄主客气。”盛长风撩起袖袍伸出手去,静姝很是自觉地将手腕递了上来,这一诊便诊了一刻钟,中途还安慰了女孩几句。
待盛长风将两只手的脉象都看过,抚掌深思片刻,道:“姑娘的脉象并无不妥之处。”
静姝悄悄松了口气。
“但是……”
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盛长风捋了捋胡子,将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男子身上,“叶庄主以为呢?”
“过去便知静姝体内有一股真气流窜,此番南下途中出现得尤为频繁,多在睡梦或是意识不清时出现。”叶英没有忽略那双银光烁烁的眸子,他认为那是有意识的东西,但自打回到落梅居以后,两次见她睡眼朦胧都不曾出现过。
盛长风点点头,“姑娘的脉象从容流利,不浮不沉,若说有异,倒的确较之前磅礴有力,有几分习武之人的表征。”
许久之前他便猜测静姝的体内封存了什么稀罕之物,如今再看竟有几分显现之兆,通观静姝这一身灵气,应当不是什么邪物,若是没有外人觊觎,藏在藏剑山庄里也无妨。
叶英的视线不由落向静姝手腕间那道已经淡退许多的朱砂,对盛长风的话心下认同几分。
同盛长风约好三日一诊脉后叶英便带着静姝离开了济世堂,两人走在阴凉的园径上,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纤细的身形如同一抹影子跟在颀长的男子身后。
“庄主,三庄主怎么样了?”
叶英的脚步微顿,语气平静,“可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
落梅居里并无多舌之人,她回庄至今只晨起后去过一次账房便听到了这些,山庄里该是早就已经流传开了。
静姝垂了垂眼,“我会叮嘱账房里的人谨言慎行。”
摸了摸忽然挨到身侧的小脑袋,叶英微微叹了口气,“三弟的身体坏了根基,是有些不好。”
少女顺势抱住了他垂落的手,瓷白的小脸依偎在他的袖袍上凝视着他泛起波澜的眼眸,“我们回来了,要去探望他们吗?”
“三弟病愈花光了他们的积蓄,如今四处为生计奔波,以他的骄傲怕是不想我们看到他的窘迫,过些日子罢。”
也是。
过了几天,叶家的商船入了杭县,叶晖得了消息早早地带着静姝和几个商铺老板在码头等着,远远地眺见那熟悉的船影,他忍不住搓搓手,瞅向旁边的小姑娘,“丫头,要是你说的那些货物成色不错,我这回给你一百两的辛苦费。”
静姝愣了一下,一百两?
“怎的,嫌少?”叶晖见她不说话,大手一挥,“那就五百两!”
要知道他们商铺老板的月银才十两呢,这可是他看在小嫂子的面子上加的,就当他提前交份子了。
静姝的脸色变了变,“二庄主,一百两够了。”
叶晖摆了摆手,“说了就算数了,就当你和大哥的份了。”
静姝:……
若算上庄主的份,那五百两可不能够了。
待船停稳,叶晖迈步钻进了货舱,扑面而来的鱼腥味浓重得让他不住拧眉,商队的管事擦了把汗,道:“一路上我们换过几次海水,但还是死了一批,这些海货在内地紧俏得很,沿途已经联系了几处商行运出售卖了。”
叶晖点点头,从雷州带回来的品种很是齐全,有不少就连他都没见过,挑了几样让人送进庄,其余的分配给各地的管事便叫他们火速装运上路了。
他背着手走进另一艘船的货舱,看着连番打开的箱盖啧啧称奇,加上和雷州刺史约定的兵器,这一趟若真算起来可说得上盆满钵盈了。
叶晖赞许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这次辛苦了,听说你还买了些罕见的赤血珊瑚,一回来就送去盛先生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