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回来已是午后,回来的路上又被一些臣子们绊住,听他们讲了些亟待处理的事务,好不容易都打发走了才回到寝殿。
寝殿里已经被收拾得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大清早遭受过李倓的一番劫难,李俶在寝殿门口停下脚步,目光扫了一圈,才往里面走去。他进来这会,李倓正倚在卧榻上看书,似乎因为即将到来的天劫而情绪不佳,眉头不展地盯着书页,看得极快,一页书看不了几眼就掀过,李俶甚至觉得他压根没有读进去。
李俶走近,自作主张从他手里把书夺下来,“别看了,歇一歇。”
李倓似乎也早已经厌烦书卷,没对李俶这一举动表示抗议,无视被李俶放到一旁的书,干脆放下手臂,问:“做什么去了,走得那么早?”
李俶贴着他从榻边坐下来,“趁着你的天劫未到,我去向李泌讨了件法器。”他从怀中掏出一面镜子模样的精巧物件,递到李倓面前,“此物名为玄甲鉴,坚固异常,天雷汹汹,我担心你没办法撑下来,有此物替你挡一挡,至少能保你龙珠安然无恙。”
李俶说得轻巧,像是到邻居家顺手讨了棵萝卜,却只字不提李泌成仙后居住的洞府何其遥远。难怪李俶那样早动身,回来得又如此迅速,怕是在路上连片刻都不敢耽搁。
李倓惊愕地抬头看他,从李俶手中接过那玄甲鉴,仔细打量起来,“为了这么个小物件,真是劳烦兄长。”
"物件虽小,但用处却大。"
李俶握住他的手,贴得更近了些,手把手教起他如何使用起来。李俶半个身体都靠在李倓身上,李倓瞬间紧张起来,心快从喉咙里蹦出去。
把蛋藏起来后,他花了点时间运转内力,试图不要让李俶发现他的不对劲,分出去的灵力不多,尚且不容易被发现,身体却没那么快恢复,靠在床上仍觉得身体乏力,按理来说天劫近在眼前,李倓甚至开始担心自己能否成功度过天劫。
“只需要往里面注入一点点灵力,让它感知到你,就像这样。”李俶演示了一遍,“倓儿试试看?”
李倓迟疑地试着往玄甲鉴注入灵力,玄甲鉴立刻从他手中震荡起来,嗡嗡作响,李俶欣喜道:“没错,就是这样。”
既然已经试过,李倓收回灵力,玄甲鉴又安静躺回掌心,这东西解了他燃眉之急,天劫之事算是有了着落,李倓心中却没有李俶那般喜悦,只担心李俶不要发现他的异样。
把玄甲鉴收起来,李倓正要起身,李俶的手却从后面搂上来,“今天早上是不是吵到你了,怎么那么早出去?”
李倓一愣,他险些忘了婚契让李俶能够感知到他的位置,暗骂这功用实在太不公平,凭什么李俶能感知他在哪,他却没办法察觉李俶的动向。李俶的手还在他腰上揉着,李倓只得硬着头皮胡扯,“还好意思问,要不是被你吵醒我还能再休息会,我睡不着又闷得慌,干脆出去转转。”
他嘴上不饶人,幸而李俶从不与他争口舌之快。
“那哥哥向你赔罪,实在也是迫不得已。”李俶猝不及防地紧搂住李倓的腰,一把将他抱到膝盖上。
李倓来不及躲闪,李俶这番动作牵连到了他的伤处,他神经反射地抽气,脸都白了,李俶看他这种反应,皱起眉急切地问:“怎么了?”
李倓在他膝上缓了好一会儿,绵长的疼痛才开始消散,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没事……”
刚说完,又觉得这样撇清太过刻意,李倓泪眼婆娑地瞪李俶一眼,咬牙切齿补充道:“到底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
话里话外一股埋怨劲,虽然没点破,但足以勾起李俶的负罪感。
听他这样讲,李俶果然抿着唇不作声了,抱着李倓的动作变得拘谨起来,李倓能感受到他手臂的肌肉僵硬,李俶小心翼翼地空出一只手,没有像以往一样去探他的识海,而是握着他的手腕摸起了他的脉搏。
李倓被李俶这反常的举动惊到,一时竟没作出反应,呆愣在原地看着李俶沉默着掐着他的脉搏,眉头越蹙越紧。
李倓无法控制地心跳加速,耳朵里咚咚地跳,李俶越沉默,他越紧张,直到李俶开口,担忧地问:“是龙珠反噬了?脉象怎么会这样虚弱无力?”
连借口都给他找好了,李倓干脆顺着他的话承认,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面不改色地继续扯谎:“可能吧,我怎么知道龙珠重塑之后还会反噬?”
李俶盯着他半天没吭声,眸色沉沉,脸上没有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李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希望李俶不是在怀疑自己,幸好最后,李俶也只是松开李倓的手腕,小心地把他抱起来,“你的天劫马上就要来了,这样不行。”
不由分说地把李倓抱到床上,自作主张地又要带着李倓修炼。
李倓本想推拒,但转念一想,此时身体的亏虚被李俶用这种方式弥补,也算是件好事,如此一来,只等天劫过去,再想办法将孩子的事情作以了结便轻易许多。
他此时还在庆幸,殊不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最好的坦白时机失之交臂了。
身体的亏空渐渐被李俶填补,甚至连疼痛都变轻了许多,李倓攥了攥拳头,重新感受自己恢复健壮的身体,轻盈又充满力量,状态极佳。结束的时候,李俶缓缓吐出一口气,倾身过来把头靠在李倓肩上,握住李倓的手臂的手有些发颤。
这是短时间内灵力消耗过度的症状,愧疚感从李倓心底钻出来,差点爬满了整颗心脏,可他转念一想,要不是李俶那该死的婚契,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愧疚感瞬间枯萎了。
出去了大半天时间,定海宫积攒了一些政事等着他处理,李倓这边处理完,李俶只歇了片刻就又赶去书房。李倓自己又静坐了半个多时辰,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彻彻底底放下心来。
一直平静到深夜,李俶没再提及李倓身体出了什么事,也没有询问李倓怎么把寝殿弄成那样,李倓只当他是无暇顾及,心头揣着几个编出来的理由睡下。李俶这一天下来不比李倓清减多少,也没折腾他,在李倓身侧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
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波折,到了该休憩的时候却安稳不下来,听着李俶沉稳的呼吸声,李倓闭上眼睛却迟迟等不来睡意。
他干脆放出灵力,去感应被安放在山洞的蛋,池清川一直守在附近,结界很结实,没有被闯入的迹象,而那颗蛋……李倓纠正自己,应该是他们的孩子,安安静静地躺在李倓用灵力筑成的温床中。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在这之前,李倓从未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是如此柔软的,他在乎李俶,不可能不在乎他和李俶血脉相连的孩子,可他觉得在这个孩子身上感受到的又是与李俶不同的,或许这就是母爱?
李倓不能确定,他和李俶都没感受过这种东西,这个孩子的出生代表着,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产生了一个与他、与李俶关联密切的个体,李倓曾经无法确定的、刻意逃避的问题突然有了一个具体且明确的答案,虽然它来自一个意外,但李倓并非不能接受。
李俶无意识地发出一声低哼,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将手臂伸了过来,把李倓搂进怀里,李倓的意识变得昏沉,他没有挣扎,靠着李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似乎睡了很久,他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最开始听不清,含含糊糊,远在天际一般,渐渐沉下来,愈发清晰。
李倓惊坐起来,冷汗流了一背,他朝窗外望去,一片凝固的墨色中,煞白的电光利刃般割下。身旁睡熟的李俶被他这举动惊动,也撑着床褥坐起来,白光透过窗上的鲛绡同时映在两人脸上,冷冽又锋利,无需交换言语,他们都得到了同一个信息。
李倓的天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