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姬祁）飞雪折梦 第4章 问心

不对劲，很不对劲。

当祁进拎着染血的拦江一路杀进谷家主屋后，看着害怕得不断后退的妇人，他从踏入谷家那一刻就感受到的违和感更重了，重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有些无法呼吸。

情报上显示，谷家家主谷云天权欲熏心，勾结东瀛人欲占地为王，分裂大唐疆土。

按道理，这样一个贪婪狂妄的野心家，他应该过着呼奴唤婢的奢侈生活，家里也应该是雕梁画栋尽善尽美，各种奇珍异宝将屋子里每一处装点得富丽堂皇才对。

可他这一路走来，发现这谷家不仅奴仆很少处处透漏着简朴，就连面前这位疑似是当家主母的妇人，穿着打扮也各位简单。

谷云天他当真是个权欲熏心意图叛国的罪人吗？

祁进感觉手里的拦江无比沉重，重到他有些握不住。

妇人狼狈地跌坐在地，惊恐地等待着自己死期的到来。

祁进面无表情地向她逼近，正打算冷下心肠解决掉最后一个然后赶紧离开这个让他惶恐不安的地方，旁边忽地出现一道微弱的吸气声。

祁进失焦的双眼下意识地看过去，却透过角落里那个开着一条缝的箱子看到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那是一个小女孩。

顺着小女孩的视线，祁进看向被自己握在手里被鲜血染红的拦江，它还在不停的往地下滴着粘稠的血，自己身上的白袍也被血染透了。

那一刻，他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猛锤了几下，锤得他头痛欲裂，眼前猩红一片。

不……错了！都错了！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脑袋痛得仿佛马上就要裂开。

谷云天真是罪人吗？

或许，发给他的灭门指令和之前长安分部泄密事件一样，是错的！

而且，为什么要屠戮谷家满门？眼前这个妇人和她的女儿有什么错，竟要因此丧命？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对谷家执行灭门是绝密任务，绝不能让人看到他们的脸，知道他们来自凌雪阁，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结果掉两人。可鬼使神差的，祁进对着那惊慌不安的女孩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让她不要出声。

就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她吧。

拦江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可祁进却不想去捡。他现在很累，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洗去一身血腥后独自找个地方待着好好想想。

他转身抬脚往外走去。

这间屋子由他负责，只要他出去后跟大哥说屋子里已经没有活口了，大哥会信他的。这样，妇人和小女孩就都能活下来。

在他迈出两步后，身后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祁进心想，应该是那名妇人害怕自己还有后手，担忧自己与女儿的安全，所以想趁机杀了他吧。

明知道背后有危险，可一想到自己刚刚一路走来杀掉的那些人或许都是无辜的，祁进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背后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在距离他几步时，有什么东西带着破空声从他耳旁飞过。

那是……焚海！

他立刻扭头去看。

血花四溅，甚至有部分温热的鲜血喷洒到他的脸上。

那一瞬，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鲜红。

随着妇人的倒下，姬别情揉着手腕从外面走进来。

“姬别情！”

他愤怒的对着敬爱的大哥第一次喊了全名。

姬别情声音冷硬道：“挡凌雪阁路的，都得死。”

祁进从未发觉他大哥的声音能如此冷，对一条人命的消失态度能如此随意，他崩溃地一把抓住焚海剑的剑尖，将它提起抵在自己喉间。

“若是，我挡在你面前呢？”

那一刻，祁进从姬别情的眼中看到了明显的疑惑。他似乎不明白以往任务都完成得非常完美的祁进，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他想把剑抽回，至少别抵着脆弱的脖颈，可又怕伤到了祁进握剑的右手，只好僵在原地。

“进哥儿，你怎么了？”他皱眉道。

一股无力感涌上祁进心头。

大哥和他是不一样的。

他推开焚海，绕过姬别情颓然地朝外走。

“进哥儿。”身后，姬别情忽地喊住他，略有深意地问：“这儿都解决了吗？”

祁进脚步一滞，“无一活口。”

令他稍宽心些的是，姬别情紧跟着他的脚步就出了屋子，似乎没有发现角落里躲在箱子内的那个小女孩。

祁进悄悄松了口气。

至少那个女孩活下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幸运，不过是姬别情见他状态不对故意松了松手的有意为之。

能在凌雪阁混到如今的地位，屋子里有没有活人他还是分辨得出的。

当晚，看着祁进颤抖着手在任务卷轴上将谷之岚的名字划掉，坐在房梁上的姬别情一直在思考这个女娃儿到底有何神奇，竟能引得进哥儿放了她一码，还因此情绪波动。

总不能是因为怜悯吧？之前可不见进哥儿对其他小孩儿手软。

他本以为过段时间进哥儿就好了，可只有祁进知道，他永远也好不了了。

那夜后，祁进瞒着凌雪阁之人悄悄调查了一番谷云天，发现他竟然是名爱民如子、尽职尽责的好官！

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一个好官，竟然被打成通敌叛国的罪臣，受到了凌雪阁的秘密灭门！

都说凌雪阁收集情报能力了得，连他都能轻松查到的东西，机枢府能不知道？又或者说，他们都知道，不过是为了满足上头某些人的需求，为他们卖命罢了！

他祁进的手上沾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这还只是一个谷家，以往他经手过的那么多任务，其中又有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不久后的某个早晨，姬别情诧异地看到年仅十八岁的祁进竟然两鬓发白了。

“进哥儿，你这是……”

“没什么。”祁进绕开姬别情朝他伸过来的手，向拔仙台走去，“出任务吧。”

当天，两人的任务进行得很不顺利。

原因是祁进发现自己无法再对着女人和孩子挥剑了。

他忘不了那晚在谷家死在他面前的那个妇人，忘不了那个躲在箱子里惊恐看着他的小女孩。

每次挥剑，他都会想面前这个人是不是无辜的，这次机枢府给出的情报有没有错？

他惶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对凌雪阁生出了不信任，对自己存在在这里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不敢出剑杀人的，还是刺客吗？

作为最亲密的伙伴，姬别情早就发现了祁进的变化，可当他每次试图和对方交心时，祁进就会用那双空洞的双眼复杂地看向他。

进哥儿拒绝与他沟通。

这让姬别情的内心很不安。

尤其是当他发现进哥儿独处的时候，总会捧着他的剑一遍遍擦拭着，似乎上面沾染了什么东西，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不知怎么想起了谷家那晚，进哥儿抓着他的剑指向自己的模样。

问题一定就出在那晚！

因为祁进状态的不对劲，这段时间姬别情推了不少分派给暗箱组合的任务，这让主管吴钩台的李林甫很是不满。

在吴钩台，不出任务的刺客是没有价值的。

他只好一边找借口应付李林甫，一边分别为自己和祁进挑选任务。

他为自己挑了个替李林甫解决麻烦的棘手差事，正好可以暂时堵一堵对方的嘴。而给许久未出门的祁进挑的，则是没有危险的任务。祁进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做需要见血的任务。

当他带着任务卷轴来到祁进的住处时，祁进又在擦刀。从他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的擦拭动作中，姬别情感受到了他的焦躁不安。

“有新任务。”他道。

背对着他的祁进动作骤然停住，掐紧的掌心渗出血来，滴落在森寒的剑刃上。

祁进：“我不想再杀人了。”

姬别情的眼神变得有些哀伤。

一名优秀的刺客，竟然说出他不想再杀人了。

他感觉他的进哥儿离他越来越远了。

将卷轴丢到祁进面前的案几上，他道：“不杀人。你去纯阳一趟，还是求药。”

纯阳宫是个道观，他知道有些人心里烦闷就会去道观或寺庙烧柱香，把心里的事跟神佛说一说。

虽然进哥儿不信这些，但去那走走散散心也好，总好过整天闷在屋子里擦刀。

看着祁进离去的背影，姬别情心想：等进哥儿从纯阳回来了，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聊聊，就算他不肯说，我也要逼着他把心里话说出来才行。

如果时光倒流，让未来的姬别情回到这一天，他说什么都不会将去纯阳求药的任务交给祁进，他就算把人捆上，也绝不会让对方出凌雪阁。

可惜没有如果，时光也不会倒流，曾经凌雪阁的王牌刺客拦江剑祁进，就这么变成了纯阳宫的紫虚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