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仍然平稳行驶中,舱内气压远比高空带来的现实低沉得多,无人敢在一伙匪徒的挟持下贸然还击。
小头目迈克服完随身药品,跟个遛弯大爷似的在乘客中间转悠,掂着□□这里贴脸相相面,随机吐槽几句并不权威的贫富人物评价。
那边任意戳戳架桌摆放的行李物品,酸溜溜地揶揄某些高仿字眼的所谓排场。
稍有不服的红温分子奋起反驳,便触发扣动板机的警报,惊呼尖叫与淡淡血腥增添了狭窄空间的恐怖气氛。
相比哈尔滨那次国风密室的渲染魔音,现阶段身处的机舱更接近敲响丧钟的地府,阵阵来自西伯利亚冰窖的寒潮充斥躯体,绝不是熟记文学数据就能抵御的险阻。
“还有谁觉得自己的钱多到能从我手中买下活路的,尽管开价。体面决定自我总比给一帮抠门的怕死鬼陪葬强吧?”
一个三十左右的健壮小伙不堪受辱,趁其不备想来个背后偷袭,岂料遭潜伏四周的同党擒住,迈克甩手就是一肘,不一会生龙活虎的勇士就捂着变形的喉咙喷沫栽倒在地。
活动关节的迈克对自己一击致命带来的尖叫捧场甚是满意,云淡风轻的点评同吞云吐雾下微掸灰烬的自然并无两样。
“要走捷径起码打个招呼嘛,奈何桥都堵车就不好玩了……”
冷冰冰的地狱笑话在众人心头又覆上一层霜,程蔓突然感觉被封印了任督二脉,当年敢薅文具盒砸凌飞的那股虎劲愣是使不出来,究竟是年岁磨没了田爽年岁的血气方刚,抑或是缺乏父亲锻造扛事的爷们肩膀?
瘫在咫尺开外的新鲜尸骨,与万里之遥的异极恒星相似度太高了,冥冥之中的引力扰乱了她所向披靡的运行轨道,宁可跑偏保命,也不莽撞陨落。
狂跳的脉搏恍惚寻找初执腕周的指尖余温,一次次按捺嫉恶如仇的冲动,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步走错,换来地面塌陷的含恨永别。
同党们费劲地拖走眷恋过道的路障,迈克耀武扬威的腔调再度回荡乘客耳边。
“怎么样?各位大佬们,舍得体现一下自我价值不?”
除了压低的呼吸声,现场一片死寂。
“也罢,刚刚是个男人打头阵,为了公平起见,应该找个女人来问问。”
他装模作样的眼神飘忽到了程蔓之前的座位上。
“这个位置的女人呢?”
几个同伙东张西望了一会,没人知道确切答案。
“马上去找,找不回来的话,这里继续挑个替死鬼。”
领命的歹徒们拎枪分头行动了,沙丁鱼罐头般拥挤的桌底黏稠如故。
机舱上方的夹层通道里,程蔓蹑手蹑脚的匍匐身影正在蛇行中。
趁凶手处理残局的间隙,她与空姐借口上厕所,到洗手间前虚晃一枪,由通风管闪身翻进了隐蔽的战壕。
仗着瘦俏的骨架优势,她很快爬出了一段安全距离,猫在拐角悄悄给东叔发去了求救信号。
那是多比近期内测的卫星款联络芯片,植入了她随身携带的首饰及电子通讯设备。
一旦识别到的生物信息不是提前录入的常规用户内容超过一定时间,就会自动发射失窃和遇险提示至紧急联系人以及最近的警方处,为迅速保障人身财产安全提供第一线索。
又一次亲手替她穿戴外出标配的孔令麒,认真解读完用途后,将那枚新铸的雪花项链端端正正地挂在她胸前。
“昔日玄奘西行,太宗予故乡一捻土于践行酒内,以嘱御弟勿恋他国万两金,时刻铭记大唐子民的殷切期望。”
“今朝你我南北相隔,这片雪花代表亚布力老家的门卡。”
“想我了,想家了,就看看它,风霜再大不迷路,烈日再晒不融化……”
微凉的银星伴随胸廓的起伏闪闪发光,她托起分量远超铜钥匙的礼物爱不释手。
“谢谢!可我没有准备什么给你啊……”
背后贴合的体温引擎未止,他搁在自己肩发上的嗓音已浸染沧桑。
“没事,我记得你的郁金香承诺。”
“无论你去了哪,有郁金香的地方,我就在……”
三颗承载重任的流星陆续奔向孔令麒、东叔和警署,她不知道反馈如何,将身上的宝物塞进衣服里层,伏下身子接着转移。
才经过一块排气窗顶端,脚底犹如误踏沼泽,霎时吸牢她攀在半空的踝腕直往回拽。
“不好,被发现了!”
她用力朝上蹬,没想到对面居然杀出程咬金,前后夹击之下把刚逃离虎穴的羔羊又拖回了深渊。
捆在库房的孔令麒摸不透大姐话里的“炉里见”是何居心,眼前不断循环播放那对遇害夫妇倒在血泊的骇人景象。
不幸丧失双亲的小男孩,跟当年碰上母亲割腕的他年纪相仿,历历在目的悲剧舞台正在无情揭开谢幕尘封的剧本残页。
难道这群人也深谙心理战术,专捡自己最痛的伤疤进攻?
耷拉脑袋闭目自我说服忘却儿时伤痛,竭力翻阅脑海深处的《被讨厌的勇气》搜寻锦囊妙计。
晃悠累了的迈克赖在椅子上吃点心划拉平板,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掀起眼皮一瞥,做个手势让同伙松开一路押送的程蔓。
对方不怀好意的眼中流露出的小坏蛋挑衅气势,令她下意识往安保身后躲去,透过肩膀的一点垛口警惕袭击。
“这么着急要跑,就那么想会你那上海的小男友啊?”
周围鼓起勇气抬头的目光扫视得她很不自在,强忍怒气没有回应。
“正好,他那边的时间应该是刚吃完饭,给你转播一下实况报道吧?”
孔令麒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不知名的密室。
完全不同于哈尔滨的体验,这里到处热得红光眩目,简直是个火炉内部。
关押笼子的困兽咆哮如雷,玩命敲打天花板墙壁却无济于事,拳头上很快燎起串串水泡。
加上穿着的是黑西装,吸收的热量把他烘成了烤鸡一般,浑身雾气腾腾,几乎无法冷静下来。
一个同伙举过平板,信号凑合的监控界面上,依稀显示着紧锁的窗户上两只焦糊的掌影,绝望地拍打唯一可见外面的屏障苦苦挣扎。
指甲甚至抓出了刺耳的锐鸣,始终挖掘不了半分生还的活路。
尽管鬼哭狼嚎的变调魔音格外恐怖,她还是第一时间听出来了,那个近乎吼炸的皮影戏角色就是孔令麒。
“孔令麒……”
喊叫在镜头的推远中越来越小,他的轮廓貌似蒸发在高温的吞噬下逐渐淡没了。
“孔令麒!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画面在信号卡顿的波纹中擦除了一切,她不顾危险要扑上去夺平板,冲迈克讨要说法。
“没什么,这段时间你们国内那『黑神话悟空 』不是挺火吗?不少中国人刚来就和孙猴子一样不守规矩,那就教点章法呗……”
“这个烤箱好像以前是别的酒店留下的废品,会馆搬过来后修完能用了,偶尔做些烧肉糕点供应什么的。你男朋友能进去也是厉害……”
此言一出,其他乘客都瞠目结舌,把活人推在炉里烤,想想就残忍!
在密室机关运行且有人陪伴的情况下,孔令麒尚能慌成无头苍蝇,这是直接升级架在炮烙上玩弄,他一个初睡热炕都鼻血泻流的体质怎么受得了?
“你让他们把人放了!有什么事找我谈,我是他顾问!”
迈克慢吞吞地抹净嘴边的食渣,示意她保持安静,摘下对讲机接通频道,继续密语询问进度。
从烤箱中出炉的孔令麒,如同蒸笼焖熟的馅饼,瘫平的四肢跟钉在地面无差,整个人仿佛只残余空荡荡的瘪壳。
冬天所需的能量,仅靠白天吃那一点点意思意思的下午茶根本不够,加上情绪激动损耗翻倍,折腾一番下来和中暑没区别了。
稀稀拉拉的凉水润过浅白的唇沿,意识模糊的他吃力啜入粘稠的齿缝。
“孔老板?还好吧?”
摔落岸上的大鱼被翻了个身,湿漉漉的胸腹布满泥泞,翕动的口鼻还挂有干涸的液迹。
“看来孔老板平日不怎么光顾会所啊,不习惯桑拿这些体验?”
才睁开一条缝的眼睛,没法定焦上方黑压压的乌云何许人也,但和鬣狗围观谋划新鲜脏腑的瓜分盛宴该是一个场面。
“你们国家的桑拿,是把人当腊肉熏吗……”
掺杂砂石的声调听得牙碜,大姐看完他十根脱皮或起皱的指头,吩咐下属带他去换洗一下。
贩运**ATM的跨境班机在云端蠕行依旧,舷窗外的天色因时差已进入晚上,给人一种“天黑请闭眼”的下半场既视感。
程蔓火急火燎地攥紧挎包的带子,不时瞟一眼早已结束沟通悠哉悠哉在啃零食的迈克。
哪怕东叔安慰她保护好自己,他们已经根据两边芯片的反馈去报案了,可面前这始料未及的魔窟风云,谁也不敢说下一秒鹿死谁手。
余光触及被钓得焦躁不安的美人鱼,迈克窃喜地伸了个懒腰,把翘到椅背的鞋子掸掉灰尘后坐直自己,重新开机听了会地面的最新战况。
“看样子新一轮的谈判并不顺利。程小姐,你在家没好好传授技巧啊?”
她愠怒不乏茫然的神情勾起了其中一个同伙偷窥的色目。
“看你等得也急了……方才不是请你男朋友蒸了个桑拿吗?温度太高人就容易迷糊,坤沙那边安排他换了衣服去精神精神……”
“年轻人正是夜猫子的黄金成分,刚几点啊,上海还有不少人没下班吧?”
迈克叼着牙签的腮帮还在嚼吧,戳戳屏幕连通波段,荡漾雪花的平板勉强恢复了图像。
被换了旧囚服的孔令麒,在两个五大三粗的头套男拉扯下不停反抗,但仍一点点滑向黑暗的走廊尽头。
“放开我!你们要把我带哪去?”
“把我的衣服还给我,还有耳机手环手机!”
她的心倏然又悬起来了,不知道这些魔鬼又打什么主意逼迫他就范。
昏暗的牢房石台上,两名狱卒在初始化他左手的新装备。
那圈铐子与密室赠品非常相似,束缚却分外紧实,解除的连接处肉眼难辨。
“试试呗?”
俩人设置好功能退到较远区域,谨慎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
明明还静卧的孔令麒猛地惊醒,恍若日料油锅中蹦跶的带鱼,全身止不住地战栗蹬踹。
“通了,确认有效。”
密码输入的滴滴声闭幕锁门,躁动的孔令麒慢慢平静如水。
喘着粗气晕乎乎地撑坐台沿,他来回揉了半天眼睛,才识别出手上的冒牌货究竟是什么玩意。
“孔老板?”
一个地底下钻出的巫婆语音吓得他差点尿裤,战战兢兢搜了许久,竟是源自那该死的假手环。
“条件有限,今晚只能委屈你在这过夜了……”
“你们还敢非法关押我?不怕公安扫黑除恶是吧?”
“你认为我们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呢?”
“一帮草菅人命的东西,中国的土地不容尊严践踏的兽行!”
“烂大街的口号就省省吧,怎么和警察交代不用你给我们上政治课。”
“你早些时候说程小姐是你的工作顾问,那你就是说了算的老板。”
“怎么样,愿不愿意为她和你签了合同?有家不能回的感觉不是那么好受的……”
“你刚刚说,我是那个说了算的对吧?”
“对。”
“只要我答应,你们也不再为难她?”
“可以这么理解。”
“这个合同能不能先签?我需要和她传达指令……”
手环开始调频切段了,细微的电流声让他条件反射一个激灵,以为又要被罚了。
很快,迈克那远在天边的嗡嗡调自手环绕了回来。
“你男朋友要给你传达指令……”
他瞬间紧张了,试探着喊了两句。
“程蔓?程蔓?”
嘶哑的滤镜挡不住录入的本质,那头程蔓已经焦急秒回。
“孔令麒,是我!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好。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
“孔老板,就给你30秒,多余的话等你签了合同再回去腻歪……”
坤沙冷漠的催促加剧了程蔓的揪心,也坚定了孔令麒心中的决策。
“程蔓,我以多比CEO的身份命令你,接下来的所有后果,统一由我承担……”
她还没从雇佣关系的强调反应过来,孔令麒清着干渴喉咙的宣布断断续续地注入了围观机器的人耳中。
“多比只有我一个CEO,最新的技术产品,包括专利授权,没有我的同意,拿再多的钱也买不走。”
“无论哪国的盗窃仿冒,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图谋不轨的团伙吃上逃不掉的官司!”
“从现在起,程蔓关于多比产业的一切想法不再作数。你们要钱我也有,要物我更多。把她放了,有事冲我来……”
“孔令麒,你疯了吗?!”
“程蔓,且不说我在工作方面是你领导,别忘了我是有大男子主义的,女人不该告诉男人要做什么……”
这逆天的发言听得她怀疑人生,欲反驳的一刹那,迈克毫不怜惜地撤回了对讲机,并取消了免提选项。
不一会,他又凑到她跟前嘲讽上了。
“坤沙大姐转述了,你男朋友是条汉子,大言不惭只要他一天不倒,多比的东西就一天不给……”
“前提是要我保证你在飞机上的安全,完成护送你落地上海的归途使命。这一点我还蛮欣赏的……”
“女人有财有色就是好啊,男人都肯围着你转……”
附近的同伙不言而喻的馋猫嘴脸令她厌恶,问能不能给点好处,先确保地面那拨人不伤害孔令麒。
“sorry,你前面聋了吗,你男朋友说了不准你插手?”
“现在讲条件晚了,老大叫我不碰你,那就乖乖呆在这。再跑别怪我反悔!”
无语至极的她只得咽回愤怒,内心极其担忧孔令麒独揽全责的未知命运。
“十八,最后再给她瞅一眼预告吧。我去歇会……”
叫十八的寸头接过平板竖在她座位的小桌上,恰好是地面谈崩的实时转播。
孔令麒握住左手径直栽在台上,封闭的牢房连清晰滋滋的火花声都能听见,并且持续的时间很长,直到他彻底晕厥都还没有消失。
“孔令麒!孔令麒……”
“你和那个女的联系,我要找多比的董事会,大股东可以接替他谈!”
十八似乎相当沉浸她徒劳掰扯自己的哭闹,不时赶开险些让自己破相的抠划。
“假如那小子受罪,能换来你这么好听的歌喉和对我的亲近,那我还真得麻烦大姐多电他几次了……”
如此变态的癖好使周围的乘客都倒吸一口凉气,十八朝梨花带雨的程蔓挥挥未开启的对讲机,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
“你哭他不一定能听见,我可是面对面观看现场直播哦……”
她疲惫地垂下无助的脸庞,除了默默祈求孔令麒平安,也渴望东叔和警察尽快伸出援手,拯救他们脱离苦海。
夜深了,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的孔令麒,迷茫地倚墙遥望铁窗外的远景。
程蔓曾经说过,大城市都有光污染,上海是很少看到这样的星空的。
这片黑得不十分纯粹的夜幕,他反复凝视多时,依然辨识不到半粒微芒。
狭小的房内,唯有针孔摄像头的猩目在盯着,连盏灯也不舍得亮。
一系列受苦流的汗蒸发得所剩无几,他开始觉得冷了,抱住膝盖缩成一团。
鼻子隐约有种水虫的动静,以为是冻出了鼻涕,结果蹭了半手甜腥。
如此密集的挑衅体能火气值大招攻击,还是有不争气的部位先败了。
这儿不可能有纸巾,胡乱擤了几下随意拿袖子擦匀,他想方设法用膝盖堵上鼻孔,尽可能低头减少活动。
左手戴的电铐边缘隐隐作痛,小时候自残的快感渐渐涌出记忆的熔炉。
“喜鹊喜,贺新年,阿爸金山去赚钱……”
走廊骤然飘荡的童谣惊了他一身鸡皮疙瘩,只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赚得金银千万两,返来起屋兼买田……”
没错,真的有小孩在唱歌!
但语气夹杂抽泣,不像是正常状态下唱的,这是什么情况?
他循声趴门上栏杆扫了很久,视线总算聚焦在了斜对面一团小小的黑影方向。
是那个父母被杀害的小男孩吗?
他尝试呼唤了好久,反而是先前的狱卒进来了。
“吵什么吵?!”
其中一个不耐烦地摁了遥控器,一阵灼烧的滚烫从左手的兽夹袭来,他裹紧胳膊惨叫摔倒。
“这小崽子睡觉也不老实吗?”
另一个狱卒扒拉完犯人,拍掉手上的灰。
“说梦话唱歌罢了,跟个病猫叫一样……”
“老大留话了,晚点逮去体检,没毛病就送手术室……”
手术室?难道是……
慢半拍的孔令麒意识到了什么,重新撞到门上大声质问。
“你们要把他送去哪里?!”
两个狱卒又被吓一跳,习惯性操控电铐逼他闭嘴。
“真多管闲事,要不签合同就少惹麻烦!”
“你们已经夺走他的亲人,还要让他死无全尸?”
“你还是很上道的嘛,怪不得老总点名要你公司的产品呢……”
一个狱卒开门大步闯入,一把拎起他的脖领怼脸威胁。
“对我们这边来说,一只完整的『肉猪 』卖的钱比拆散亏得多了。不仅仅是五脏六腑,每天抽点红就能当血牛赚翻……”
“劝你识相点,签字手印分分钟搞定,起码你公司还有银子挣。否则你和你女朋友就是下一对牛郎织女了……”
“滚!”
他铆足了劲瞄准一踢,立马给这家伙转帮了捂裆派。
逃出牢门的一瞬间,却被侥幸闪开的敌军启动了杀手锏。
强烈的电流如巨蟒出洞缠绕周身每一寸皮肉,他痉挛难耐的身体大汗淋漓,想靠近罪魁祸首又动弹不得,到最后连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行了行了,万一咬到舌头死了,我们还要追责……扶我起来……”
一瘸一拐地揣蛋挪到昏死的孔令麒旁边,倒霉鬼企图以牙还牙往他两腿之间报复。
碍于能力受限,就是撬不动早已疼得蜷缩成虾米的孔令麒。
“把他拖回去……”
俩人骂骂咧咧地前后拽脚打扫战场,重重扣上了严丝合缝的牢门。
一道残留朱赤的歪斜水渍,从走廊一楼延伸至牢房门底。
沾满泥印的囚服汗渍未干,花猫一般的脸上混杂泛红的污血。
僵硬似爪的左手腕周,淡淡焦臭的气味正由破损的伤口散发出来。
大脑一片混沌的孔令麒,思绪不知不觉穿越到了十年前的芝加哥。
那个时期的他刚成年,攒足了远走高飞的蛮劲,发誓要在父母干扰不到的自由大陆开拓属于自己的王国,将来要以堂堂正正的出息男儿归来,驳斥父亲一贯贬低打压的荒谬定论。
在那个时代,大洋彼岸的灯塔还未熄灭多数人梦中圣地的光环。
即便孤苦伶仃在异国闯荡,他也不愿意去唐人街求助老乡,宁可流落街头捡破烂度日,和无家可归者抢面包挤收容所,也要靠自己凿出江山的阶梯。
饥一顿饱一顿的闲暇之余,他难免会突破规矩,到唐人街溜达溜达,听听五湖四海的故土杂烩,哪怕只是众多粤闽话语的迷之发音,多少也能给落寞游子一点久违的抚慰。
有一次,他路过某间广式店铺,门口的藤椅上坐着一位抱小孩的老人。
小孩还是幼儿园的年纪,嚷嚷着要给老人唱昨天在学校学到的歌曲。
“喜鹊喜,贺新年,阿爸金山去赚钱……”
歌声一响,街坊邻居都被吸引住了。
原来这是他们江门老家的童谣,毕竟赴洋谋生的侨民数不胜数,这一走可能就和世世代代的家园眷属阔别今生了。
尤其是清末世纪的华人们,他们的来去为唐人街经受风雨的洗礼,接力筑牢了修缮的根基。
可惜他不懂粤语,歌曲的后面部分都没记住,回到简陋的租室,仅这两句词始终萦绕心间。
善于抓住下海契机的父亲,九十年代和东叔共同去海南搞房地产,到头来却是给自己抛妻弃子铺路架桥,完全背离了作为家庭顶梁柱的出发点,而他再也盼不回其乐融融共享晚餐的团圆家庭。
时光更迭至今,自己也快迎来晋升人父的段位了。
可他不能终日凭嘴皮子养家,一个学艺不精的废物,没有经济实力把握在手中,跟过去做家务带娃的多数主妇那样,照旧被人鄙视顶替。
他不是机器人,何尝不懂金钱畅行无阻的美好。
原本觉得只是对方来路不明,贸然签约会造成多比商业机密外泄,继而重演釜底抽薪的资本搬家大戏。
今晚是真正明白了背后的险恶用心,敢情是诱拐倒卖人口的勾当,缺个遍地跟踪货物的系统。
难怪他们死咬住户外智能局域网不松手,稍作改进之后,别说是利用其他行业骗来的人难逃厄运,恐怕连参与研发的技术员都会率先成为殉葬的祭品。
再给多比扣顶财迷心窍助纣为虐的犯罪大帽,这辈子要进的地方可不止派出所那么简单了。
目前他要做的,是尽量为警方拖延时间。
还有程蔓的安危,不能寄希望于敌人守信,唯一能做的,就是硬撑着阻止他们转移签约的重心。
当初程蔓带他第一次与父亲正面交锋,自己情绪上头会错意差点演砸,这次她可以理解自己的画外音吗?
抿了抿嘴唇皲裂的锈斑,他忍着全身缺水的不适合上了干涩的眼皮。
天蒙蒙亮的时候,坤沙派人又给他换了套还算可以的旧衣服,双手扎在前面提到外面的空地跪着。
体力欠佳的孔令麒黑眼圈深重,胡子拉碴的寒碜模样,与前一天风光的总裁范相去甚远。
“孔老板,昨晚睡得可好啊?”
他哀怨地翻了个白眼,执意扭头不喝小弟送上的水。
“有屁快放就是……”
“好,是个爽快的人。”
“依你的意思,我们没再找程小姐的事了。”
“为了表明诚意,先给你看看她那边的情况……”
闪烁的平板界面显示,程蔓搂着自己的行李,靠在座位上睡得很香。
少数乘客慌里慌张地收拾东西,在空姐的引导下火速开溜。
“为什么这些人可以离开了?”
“因为人家花钱买命了啊。”
暗地里把对方的祖宗问候个遍,这群亡命徒的终极目标是他们俩,若也是掏点票子就能打发,就用不着垂涎这么一个破公司的不入流产品了。
“昨天那个小男孩呢?”
“孔老板想知道吗?签了合同,明天我们一起研究研究,没准还能查到部分零件的去向……”
坤沙居高临下的钓鱼言语,惹得才压下怒气的孔令麒忍无可忍。
“拿合同来我看看……”
白得反光的合同和笔递了过来,四目相对的顷刻,他认出了此人正是昨晚干架的冤家。
“你个王八蛋!”
他丝毫不留情面地抱拳砸向对方,唬得那人抛掉纸笔去摸遥控器。
由于双手并拢无法分开,电流在他上半身飞速构成了闭环,叠加的痛苦直击天灵盖,绑成麻球的手不偏不倚摔落在合同上,转眼间烧穿了一个洞,上面数页的文字条款瞬化灰烬。
坤沙脸色大变,立马叫小弟关掉电铐,再拿一份合同重签。
然而孔令麒弄清了电铐开启的规律,看似装模作样准备签,虚晃一枪又去偷袭他们。
一群毛贼被他醉汉般的碰瓷步伐扰乱了阵脚,唯恐遥控器挨抢,又怕触电沾一身骚,各种闪避吵嚷不绝于耳。
蹲守边上的刽子手气不过,想一刀了断这个定时炸弹。
锋利的刃沿刚要砍下罪犯的颈后,旋转数圈的陀螺动力殆尽,一头歪进了刻痕斑驳的土地。
确定他不会再起来了,吓破胆的狱卒才敢停止输出。
丧失知觉的孔令麒头发炸毛成了鸡冠,半张的口中灰烟浅溢,白胖的脸颊暗淡乌青。
“混蛋!他要是当场死了,我直接阉了你这没用的东西!”
遭一巴掌扇懵的狱卒连滚带爬去试孔令麒的呼吸,出于鼻血凝结的缘故,只有嘴边感受到些许暖流。
“老大,他没死……”
坤沙果断没收了遥控器,发现设置的电压比往常偏高。
“你公报私仇是吧?!”
“不是,这小子体格壮,普通电压只够挠痒痒……”
她懒得听狡辩了,下令抬孔令麒前去治疗。
“这人连续遭受强电击次数太多了,在进烤箱的那会都出汗严重,现在处于中度脱水的症状……”
“如果他对你们还有用,电击绝对不允许再搞了。看看他左手的皮都烧出肉了!”
“再晚点送来,你们亏的就不只是那批物资了!”
检查完毕的医生还在整理心电图的贴片位置,坤沙顺势塞了一份新合同过来,叫医生帮拿孔令麒的手按个印。
“非要赶这节骨眼吗?你们盲目电击又不给他补水,他的肌肉都形成收缩记忆了!”
“别说我掰不开他的拳头,倘若受到刺激引发重症,更多报告有你签的!”
“全都出去,手脚轻点,我不想收尸!”
一伙人只得悉数退出病房,坤沙忿忿不平地偷瞄一动不动的孔令麒被医生小心盖上被子,捏着堆满老总军令的手机不知所措。
航班上断尾求生的路人撤走了三分之一,但余下的群众大抵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所谓赎金的预付而已,绑匪落网前怎么可能收手?还有更大的无底洞等着填补呢。
程蔓例行伸手去关闹钟,手机前置摄像头里那副憔悴的面容,比空欢喜的民宿初夜失望得多。
她不知道舍身护她的小东西一晚上要经历怎样的浩劫,他那笨驴一样的倔脾气,很大概率是干脆硬碰硬的两败俱伤,难说会不会赔上性命……
四下打量着空旷许多的机舱,有人还在呼呼大睡,有人已经在吃早餐了。
去卫生间简单梳洗完毕,出来碰见十八哈欠连天地在门外排队。
“程小姐,早啊……”
她不想搭理这货,快步转移了战斗场地。
十八目送远去的倩影吸了吸若隐若现的哈喇子,贪婪闻着未散的郁金香味霸占了小花园。
迈克也在狼吞虎咽中,她迟疑片刻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打听孔令麒的最新动态。
“着嘛急啊,你不饿我还饿呢,一边呆着去!”
“你不就想要钱吗?我单方付你咨询费,你帮我带话给上海那边……”
“你打算给我多少钱啊?”
“你先开价……”
不料迈克扯下餐巾往盘里一掼,拔出腰间手枪咔嚓麻利上了膛。
“少TM跟我唧唧歪歪的,你当我是传话的吗?你男朋友一天不签合同,老子就得TMD陪你在天上多耗一天!”
“老子的耐心是有限的,这破飞机到上海前他再没进展,你就准备为他筹备合伙葬礼吧!”
狠话放完也无视程蔓的诉求,他粗暴吆喝来空姐,责问还有多久起飞。
“先生,首先是航线天气原因,我们中转的机场还是临时腾出来的……”
“今天不巧路线繁忙,起飞时间仍在待定。如果您赶时间,可以改乘其他交通工具……”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破了空气的宁静,冰冷的枪管抵在了掩面发抖的空姐脑后。
“去给老子催,耽误到上海一分钟,拿你们这里的一条命报销!”
孔令麒这边因休养暂时安定良久,他托起沉重的脑壳审视屋里,只有一堆药味十足的仪器在自己身边。
生怕又是预设的陷阱,他装睡了很长时间,才判定的确没人在门口或者线上监视。
左手焊死的电铐解开了少量空隙,纱布隔离的烧黄表带比纹身还刺眼。
跟我小时候自残的花样搁一块,这就是毛毛雨罢了……
他不屑一顾地探头瞧了瞧窗外,天这是又黑了啊。
昨晚没吃好睡好,白天苦熬着同他们周旋太考验极限了,但他一点不后悔。
说到底就是不能给敌军提取自己指纹的机会,豁出去刚一把,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从小扛揍和赛车手的本钱还没过期,不用白不用……
吊瓶已经见底了,可医生一直没露面。
想起那个生死未卜的小男孩,他尚有好转的心又咯噔一下,扯去针头踉跄下床。
顺手抄了柄遗忘在托盘的刀子,藏好床头柜上预留的药剂,小心翼翼地屏息出发侦查。
这一层楼可能是私设的医院,不归为普通的医务室那一类,也许同样是地下的硬件场所,阴森森的寒意不亚于幽冥界的阴风。
说不清是不是鼻腔淤积的来由,老是有股腥臭徘徊肺腑。
自打母亲寻短见的教训发生以后,他有意无意对血的暴露敏锐了很多。
尤其是自虐到一定程度,诸多感官都趋于麻木了,但凡捕捉到一丝标志性的存在,还是可以获得令他兴奋飙升的异爽滋味。
敌寇并不知晓他大起大落的特殊体能,此时正集中主馆讨论航班方面产生的变数。
全部人针对的是孔令麒和程蔓,至于别的同行者可有可无。
当下最大的问题不是掠夺多比的新产品控制权,而且迈克这个不省油的灯。
“他的躁狂症还没好?”
“他执行这次任务就是为了赚药费,家底早掏空了,跟瘾君子一个货色……”
“拖得越久,他拿到钱的希望就越小。万一犯起病来,鬼知道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那还敢把程蔓交给他护送?急了把人一毁,姓孔的不找我们拼命?”
“关键是他擅作主张放了一批人去挣蚊子腿,现在飞机延误了,孔令麒又迟迟不签,老总就不会付大头。”
“那点保护费够他出去潇洒多久?有程蔓这个肉票,下辈子吃香喝辣都不愁了……”
“接着呼叫,让他手下的兄弟看着点。这俩谁出了事,我们挨枪子都是优待了!”
这些突变的状况,孔令麒自然一无所知,他最需要的是立即拆卸禁锢自己的紧箍咒, 冲破关押的五指山去会合姗姗来迟的玄奘。
西行之旅临近尾声,务必有始有终,方能修成正果。
纵使黎明时搏斗过的阵地,天一黑便陌生得丢失了存档。
他拖着像是二次组装的身子,睁圆视力减弱的双眼,穿梭于晾晒铺盖的丛林间艰难觅食。
数米开外的一顶帐篷,门缝里灯光长明。
会是那些底层喽啰的栖身之所吗?
正欲潜近一探究竟,左肩上蓦地被人拍了一掌。
咽过一口发苦的唾沫,逐帧转过锈蚀的颈椎,映入余光的竟然又是那个恨之入骨的狱卒。
“你在这干嘛呢?”
左腕钳制的刺痛激活了狂狼的仇怨,陡然亮出了图穷匕见的暗器。
“我等不到明天了!”
仰脖强吞药片的他不带任何犹豫,挥刀对准待机迟钝的导火索使劲劈了下去。
一阵杀猪音准的惨叫响彻云霄,黑漆漆的树木布景,被接触不良的电掣暴闪得雪亮。
七荤八素的狱卒口吐白沫滚到一旁,满身冒烟的孔令麒也紧持遥控器不省人事。
左手糊黑的兽夹张开了扭曲的尖牙,鲜血淋漓的绷带触目惊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