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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人田克俭，哈尔滨某大学油画专业教师，『谷雨 』咖啡馆老板，亚布力『雪语山房 』民宿设计者，这些头衔但凡单拎一个出来，大概都可以赢过当下无业宅家的多数人了吧。
我今天要和大伙分享的，并不是台面上光鲜亮丽的荣耀，而是沉寂心底积灰数年的那道伤疤。
抛开一切看似独立的骄傲泡沫，还有一副象征耻辱的锈蚀枷锁架在我的脖子上。
厚重的满满烙着的都是几个无法磨灭的大字——程蔓前夫。
可有谁知道，这个称呼的曾经是多么了不起的羡慕嫉妒恨。
我与程蔓的恋爱史，用现在的话总结下来就是**丝逆袭，搁过去简单粗暴的大白话，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虽不至于自惭形秽，好歹牛粪还能润田养家，我充其量只能算是那个无用装饰的稻草人。
很多人不理解像我这样一个从小成绩一般的美术生，究竟靠什么手段让学习顶尖的天才少女为之倾心，因此后来没几年离婚了，他们竟也觉得符合情理。
你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不要污蔑我的人品，我们年轻的时候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事实绝对经得起考验，说是“郎才女貌”一点都不夸张。
她从记事起就活得很紧绷，童年的天真快乐在成长过程中等于不存在。
而我身为艺术生的思维天马行空惯了，也顺理成章体验一下自由自在的理想境界是何种滋味吧。
只是好景不长，她开始嫌弃我自私被惯坏了，不知道心疼人。
我家境平平，又是独生子，这辈子对她这么好已经尽力了。
何况作为大学教师，历时一个多月的亲手肖像画，居然敌不过微信红包的生日表示。
难道浪漫不是精神层面的代名词吗？她当初也不是冲有没有钱喜欢我的，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市侩了？
假如你们要凭女性工作带娃的双重负担，来批判我做甩手掌柜，那还真是冤枉人了。
因为自从女儿豆豆出生后，就一直是我和我妈在照顾。
她则觉得哈尔滨束缚了自己的发展空间，执意要去上海，拿到offer立马就动身，仅带走了懵懂大哭的孩子和一只行李箱，扔下我独自在空荡荡的婚房里，面对那些冷冰冰的银行卡余额沉默叹息。
我后知后觉地打听到，她连户口都迁过去了，永久成为特殊人才引进的一份子，彻底跟东北的一切划清了界限。
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徘徊在松花江边，怀念往昔共同择选爱巢的美好憧憬。
街边澡堂进进出出的人群，拖家带口的热闹景象，总使我留恋在这里二人世界的周末时光。
我知道她的一去不返，跟我自诩安贫乐道的生活方式脱不了干系。
山沟沟百年不遇的金凤凰，迟早要奔赴乘风追月、沐霞摘星的归宿，人各有志，尊重就好。
她在上海打拼的日子依旧挤不下多少陪孩子的空隙，所以我有空还是会去看望。
尽管不再是法律上的夫妻，仍有许多理念不合，但她没有排斥我遗留在生命中的残影，女儿还是原名原姓，坏话也几乎不提。
无论怎样，那些年她给我的青春快乐不会造假，遗憾我并没有做到让她安心托付的终身对象。
像她如此优秀自强的女人，理应拥有遮风挡雨的臂膀去呵护珍惜。
或者她的外表内心都已经足够强大到无惧万难，任何妄想接近的男人只会讨个暗淡受挫的结局。
直到从天而降的女儿突然闹着要加入我平静多年的生活，我第一次见到出现在她身边的“镇魔法师”。
商场的现代艺术展不属于她这辈子随意阶段的驻足区域，偏偏冤家路窄地碰上，目标肯定不是我，是豆豆。
前一晚在澡堂子就拜她所赐，硬生生把还算和谐的氛围搅得稀碎，我若选择继续忍气吞声，先不说辜负远道而来投奔的女儿，画展这么多人看着，回头这脸都没皮可丢了。
兴许是急于捍卫自己和孩子的尊严，我只顾摊牌阻止她难言的企图，忙着安慰差点崩溃的小哭包，却没意识到她在威严遭受前所未有挑衅的类似场景，竟然除了心平气和的道歉，没有半句怼人的枪林弹雨。
包括日常的语音对话，寥寥数语的冰冷温度多一个字都觉得脑壳痛，却破天荒地不止一次给女儿发了“为我们的友谊干杯”这样很逗的表情包。
种种史无前例的奇遇，跟昨晚的局面构成区别，正是多了那个叫孔令麒的青年。
即使她嘴硬不肯立马承认，又忍痛暂弃开发至今的潜力黄金矿业，谁敢相信会是一个资深风投家冲动做出来的事情？
第一眼感觉这哥们不像本地人，毕竟我在东北长大，来来往往的名单里一直没有他的记录。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在外人面前丢脸，还是只注重不在他面前失态，程蔓能承受我们两个亲近之人的公开尖锐指责而不反驳，已经是极其罕见的奇迹了。
要不是他临走前劝诫的一番话，我真难以将混迹江湖的街溜子，同眼前白净文雅的温和绅士联系起来。
就像豆豆处于叛逆期的门槛边缘一样，一旦跨越便覆水难收。
而我不停地对老母亲的管教持抵触态度，不过是为了夺取那点可怜的话语权，倘若家里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是一个小太妹，怕是连我都无颜苟活于世了。
大概是感受到“言传身教”的影响，连程蔓臭硬自负的脾气都能逆转，我也应该拿出实际行动来，好好替豆豆择校规划新的未来。
可懒散的我打开刺眼的两万多存款，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令人寸步难行。
哈尔滨的学习成本是不比上海高，但最终投资多少是自己决定，论这方面我早期的试错教训仍警钟长鸣，甚至不敢透露外债的隐情，否则母女俩永远都不会把责任的重担交给我。
特别是煎蛋的锅把事故发生以后，我心里的疙瘩越积越厚，万一不是豆豆受伤，是老太太怎么办……
退一步说，要添人口干脆就添得完善，再加一个女主人会如何呢？
林园，我曾经的学生，至今常在咖啡馆和学校帮忙，我的状况她比我妈还了解不少。
说实话，程蔓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我一直克制自己不挑明其中的暧昧。
师生恋放在哪个年龄的组合，似乎总蕴含着禁忌的罪恶，再说我这么窝囊的德行，哪敢奢望又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拖下泥潭？
相处几天下来，豆豆坚持叫她“园姐”，可能是单身女子都喜欢让“阿姨”的辈分解锁得晚点吧。
“……我觉得，她挺懂事的，温柔、大方，对你也不错。”
“你如果娶了她，应该能幸福的……”
女儿的话足够委曲求全了，亲生父亲和奶奶在饭桌上总是有围绕自己吵不完的话题，再入伙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后妈，寄人篱下的将来愈发煎熬。
她要真上了这条贼船，我良心何在？
可我的确怀念程蔓还没有转变成职场机器人的爱笑女孩模样，在早已回不去的今天，想为家里寻找一丝贤妻良母的气息，给豆豆一点留下来的勇气，唯独林园能给了吧。
仅凭短短两次见面，我不清楚他们俩是什么来往，只知道又被她怼走了。
问题是人家前一天才刚帮她说好话，她没听见就算了，犯得着三言两语粗暴地把他逼到绝境吗？
怪我这个前人把路走窄了，给她固化了“遇见怂人就想怼”的偏见，耗尽了以往温文尔雅的耐心。
她老是宣称“最不怕别人威胁”，哪怕一次次面对女儿糟糕的成绩投资错误干着急，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她破天荒领了这哥们的情，会努力和女儿平静对话，还肯放下架子去追气走的他。
用她的话说，他找准了真正的项目痛点，成为教育孩子的潜力合伙人，日后估计有望改变她们的冰点现状吧。
林园也在接近豆豆的路上奋斗着，貌似豆豆在意更多的是不喜欢她小心翼翼地讨好，没有完全拒绝她融入生活的迹象。
别的不说，澡堂和画展上的临场团结应该没必要演戏。
跟她妈妈在上海这么多年，追求者肯定只多不少，如果不是受不了程蔓这暴脾气，就是不打算白养一个拖油瓶。
小小年纪就经历世间冷暖，难怪她会萌生去孤儿院的念头。
我很难决定要不要接力她成年前的这段任务，对于叛逆期的孩子，想到孔姓哥们说的一系列往事就后背发凉。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豆豆目前充其量学习不行，要再变成坏孩子，程蔓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这意思，幡然醒悟回到正常人也绝非易事。
费解的是乖乖女爱上小混混的无脑小说泛滥成灾，她会草率陷入这么低俗的套路？
就客观事实而论，这哥们本性善良，甘愿陪她东奔西跑解决私事，也精通应对冲突的心理战术，相当于兼任小孩的镜子、大人的导师。
最重要的是，豆豆对他印象很好，如果程蔓有望恢复到通情达理的初始版本，我敢保证这将会诞生无比温馨和睦的一家人。
他能冲破坚硬的外壳去看透她柔软的内心，引导她尊重孩子，貌似神话的背后，折射的还是家庭给予的缺失，在她记忆中父母就没有平等对待过自己。
我和她家里人交流不多，印象中她爸妈偏心老大还有老幺，夹在中间难免受到冷落，平时她也不爱提自己以外的人。
说到底我还是太粗心了，没怎么深入了解这些，一直觉得恋爱结婚就是两个人凭借魅力的吸引水到渠成，有情饮水饱也能过得精彩。
哪想世事难料，她获得向往的上海入场券以后，竟拉开了我俩分道扬镳的人生序幕。
和她吵架翻来覆去最多的话题，就是喋喋不休地埋怨我妈和她都把我宠废了，我啥都靠人操心，她是极度自律，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简直搞不懂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真不害臊，豆豆还在襁褓时几乎是我妈看着，我一个巨婴有什么脸面去抢功……
离婚不久，我妈难过了很长时间，倒不全是因为舆论不好听，一个能干的漂亮媳妇留不住，已经是东北人口外流的既定局势所向，再找中意的另一半，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有幸又遇见他教程蔓尊重女儿的现场示例，说“孩子比那个重要”，纵使一下没明白“那个”是什么意思，不过在程蔓的世界观里，很大概率指的是工作。
她始终算是个极端矛盾的人，说不爱孩子，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学业；要说真爱，又没法摆脱恨铁不成钢的漩涡。
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越是在赚钱上大显神通，家庭教育的短板越是致命。
既然茫茫人海中磨砺出了这柄专为她卸下包袱的利刃，这份口福就该他享受。
年前的同学聚会，我并不是蓄意冒名顶替，分开到现在树立的“模范夫妻”标杆，大过年怎么说也不合适亲手推倒，偏偏让操碎心的小间谍豁出去撕下了彼此的面具。
场面刹那间冷到了极致，我和她都相当难堪，但她忙于挽回仅存的颜面，只有我是最没资格抗辩的提线木偶。
坐在这张桌子上替她挡酒的丈夫角色，原本是那位默默付出的正牌功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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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蔓会为了女儿的抚养权争夺要求背调林园的情况，我即使竞标的实力悬殊，多少一句发言的机会得有吧，再怎么说这点子还是我主动提的呢。
可残酷的现实给我浇了盆彻头彻尾的冷水，豆豆问完程蔓是不是对孔叔叔认真，得到肯定的答复，便干脆利落地拍板返沪，我直接淘汰出局。
这反转其实挺不意外的，于公于私，他都远胜过我方方面面，除了相处的时间短，可人家做的全是满满当当的实事啊。
豆豆临时煎蛋被烫伤腿，我尚且第一时间无能采取有效措施；他懂得对症下药，逐渐治愈母女俩的心灵顽疾。
时间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认清一个人的作用，中途承载的阅历丰富与否，终归会烙在每个旅行者身后深浅不一的足迹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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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儿信心十足地亮出日后的“狗头军师”挡箭牌，程蔓心领神会地回首一笑的瞬间，我非常确定自己败无出头之日了。
可是她们的精神世界迎来了良师益友，程蔓的后勤督导部门入职了专业辅导员，豆豆的天空也拥有了撑伞避雨的智者。
过去未来在我心底意义重大的两个亲人，等候到了平安登陆彼岸的摆渡人，我也由衷祝福他们『人喜百业旺，家和万事兴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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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那幅高悬屋顶的『成长 』，我低头轻叹自怜片刻，坐在画板前继续新一轮的灵感创作。
或许下一个描述今昔变迁的作品，就是以我为原型的『思远 』了吧。
（本篇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