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晨光为熟悉的十字路口镀上柔和的暖色,恭弥的身影已静立在老地方。明明是和昨天一样的路,一样的人,可当我背著书包走向他时,心里却泛起一丝陌生的涟漪——从今天起,我们就不再是幼儿园的孩子了。
这份认知让周遭的风景都微妙地变了调。记忆中彩色的、柔软的幼儿园渐渐褪色,眼前灰色而坚硬的教学楼显得愈发高大,连空气里都飘着一种名为「规矩」的陌生气味。我下意识地紧了紧抓著书包带的手,直到看见那个挺直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小的慌乱,才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发出「嗒」一声安心的轻响。
我小跑到他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一点郑重的仪式感,从书包里翻出那张悉心绘制的「秘密基地」地图,递到他眼前。
他目光落下,在那张凝聚了山茶花、长椅与青苔记忆的纸片上停留了一瞬。没有疑问,也没有言语,他便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将它收进了自己的背包。整个动作流畅得像一个早已达成的共识——在那个雨后的秘密基地里,这份地图的归属就已注定。我们之间,维系彼此的从来不是言语,而是这些无声的约定。
今天的校门口像一口煮沸的锅,满是喧闹的人声和崭新的制服。我紧跟在恭弥身后半步的距离,学着他的样子在人群里穿梭,心里偷偷想着:「原来小学是这样的啊。」
分班名单前挤满了人,我踮起脚尖,心脏像揣着一只小兔子,在名字的海洋里急切地搜寻。恭弥就站在我身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被人群挤到,又能让我一回头就看见他。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快看那个男生......他的头发好黑好顺喔。」
我下意识地顺着那目光看去。阳光柔和地落在恭弥身上,那头又顺又亮的黑发衬得他侧脸的线条更加清晰。他长而密的睫毛低垂着,视线落在名单上,挺直的鼻梁和抿紧的唇线,让他看起来有种同龄人没有的清俊。和周围跑得满头大汗、东倒西歪的男孩子都不一样。
「皮肤好白,侧脸真好看......」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补充道。
我赶紧收回视线,心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现在被别人悄悄议论的他,我忽然想起幼儿园时,那个像星星一样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的恭弥。那时候,好像只有我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而现在,这份不同变得更加显眼了,像藏在口袋里的宝石,终于被光照到了一角。
只好更专注地盯著名单了。当「一年一组」的字样和我们紧挨在一起的名字映入眼帘时,我几乎要欢呼出来!
「找到了!一年一组!」我的手指顺著名单滑下,像在触摸幸运的纹路,「云雀恭弥......藤原诗织......看,恭弥,我们都在一组!」真好,我们还在一个班。
就在这时,我的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回过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正对我羞涩地笑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头上的黄色发卡,又指了指我头上同样颜色的那个。
借物赛跑的记忆瞬间被点亮!那张写着「和你戴同样颜色发卡的人」的纸条,和我们并肩冲过终点的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惊喜的泡泡咕噜咕噜地从心底冒上来,我忍不住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也用指尖点点自己的发卡,用我们之间才懂的密码,传递着重逢的喜悦。
「真的是你!」她的笑容像糖果一样化开,「我看到名单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我们又是同班呢!」
我们看着彼此,运动会时并肩作战的默契一下子全回来了。我正想拉着她的手说些什么,一个冒失的身影从人群中钻过,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站在我附近的恭弥身上。
「哇!对不起!」那个头发翘着一撮永远不服输呆毛的男孩——井上浩太,揉着脑袋抬起头,一看到我,立刻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灿烂笑容,还想上前比划起我们在两人三足时的口令动作:「藤原!还记得我们的『无敌节奏』吗?没想到我们同班!」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也学着他,在空中打了两下熟悉的拍子,用力点头:「当然记得!井上君!」
随即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个被他撞到、正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恭弥,笑容瞬间冻结,显然是想起了运动会上被「眼神冻住」的经历。他躲了躲身子,还是努力对恭弥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一时间我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热闹包裹,左边是安静微笑的春野,前面是抓着头发傻笑的浩太。这么多人在一起,让我觉得又开心又有点晕乎乎的。我下意识地想确定恭弥在哪里。
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我。当我的视线与他相遇时,他极轻地对我点了点头。
「走了。」他说完,便转身。
「嗯!」我应道,对春野和浩太挥挥手,「我们回头见!」然后转身,小跑着跟上了那个已经在前面等我的背影。
开学典礼上,管乐队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走进这么大的礼堂,我忽然想起毕业时大家哭成一团的样子,手指不由自主地揪紧裙摆。在陌生的人群里找了又找,直到看见恭弥安静的侧影,这才慢慢松开揪皱的裙角。
我们在指定的地方坐下。身体还是有点僵硬,目光总忍不住往左边的恭弥那边飘。他微微侧着头,视线从校长扫到教师席,最后停在几个袖口别着金色徽章的高年级生身上。当维持秩序的值周生从过道经过时,他的眼神专注地追随着,像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现象。
「喂……你们紧张吗?」前排的浩太半转过身,压低声音问我和春野,「我手心都是汗喔。」话还没说完,就趁老师不注意,扭过头对我们挤眉弄眼。我赶紧抿住嘴,怕自己笑出声来。
就在浩太第二次想转头找我们聊天时,恭弥的皮鞋轻轻踢了一下前排的椅子腿。声音不大,像小石子落在木地板上,但足够让浩太立刻噤声。他缩回脖子老老实实转回去,连肩膀都绷得直直的。
过了一会儿,右边的春野轻轻碰了碰我的手。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见窗台上有只小麻雀正在梳理羽毛,棕色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牠也在参加开学典礼呢。」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她立刻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笑。
前排的浩太这次只敢用眼角偷偷往后瞄,似乎想加入我们的对话,却再也不敢整个转过来了。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完全被典礼吸引。校长温厚的嗓音在礼堂回荡,说着学校的历史与对我们的期待。当学生代表,那位梳着马尾的学姐上台时,她清亮的嗓音让我忍不住屏息聆听。她说图书馆有个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最美的夕阳,还说起春天时操场边的樱花会落满整个长廊,举手投足都透着从容。
合唱团的歌声响起时,我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打起拍子。当那位发言的学姐走到我面前,微笑着为我别上黄色胸花时,她发间淡淡的香气拂过我的鼻尖,那味道像沾着晨露的白茶花。她微微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很好看,整个人看起来又干净又明亮。
「欢迎来到并盛小学。」她的声音和刚才在台上一样好听,眼睛里盛着温暖的笑意。
「谢谢学姐!」我的目光追随着她制服上闪闪发亮的徽章,直到她转身走向下一个同学。低头看着胸前这朵小太阳般的花,指尖轻轻抚过柔软的花瓣,忽然觉得——长大这件事,好像也变得值得期待起来。等我成了高年级生,也要像学姐这样,把这份欢迎的温度,好好地传递给新来的同学们。
这个念头让心里满满的,我自然地转头想看看恭弥。他正站着让学长别胸花,下巴微微抬着,却目光落在很远的窗户上。等学长一走,他随手理了理花瓣,神情平静得像在整理书包带,彷佛这朵花和其他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啊,果然。心里这么想着,反而觉得特别踏实。恭弥还是那个恭弥,和大家都不一样。热闹是我们的,他好像有自己的小世界,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就很好。
这份感觉还留在心里,而典礼就在校长的宣布中结束了。我们跟着班主任小林老师,随着人群走向一年一组的教室。小林老师站在讲台前,笑容像清晨的露珠一样清新。
「各位同学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小林雪乃老师。未来的一年,请多关照哦。」
她的声音很柔和,像在讲一个温馨的故事,让那些听起来硬邦邦的「规矩」比如上下课的问好、书包的摆放等都变得柔软了许多。
自我介绍开始了。浩太「腾」地跳起来,元气满满地大声宣布:「我是井上浩太!我的梦想是成为棒球选手!」那充满生命力的样子,像一阵快乐的风,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接着是春野。她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像溪水流过鹅卵石一样地清晰好听:「我叫小林春野……喜欢看书和画画。」她说完,悄悄看了我一眼,那个带着羞涩和友善的笑容实在是很可爱。
轮到恭弥时,他平静地起身,只说了「云雀恭弥」四个字便坐下。那简洁与疏离,反而为他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我看到好几个同学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敬畏。
轮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心在胸腔里轻轻敲着鼓:「我是藤原诗织,喜欢天空与大海,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恭弥依旧望着窗外,彷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可就在我看向他时,他的侧脸在光里显得特别安静,像在替我保守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放学前,老师让我们收拾书包。我无意间瞥见恭弥打开的文具盒,里面的铅笔像列队的士兵,削得恰到好处,整齐划一。他将新课本一本本放进去,边角对得整整齐齐,动作流畅得像一首无声的乐章。
看着他,我手下收拾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我试着学他的样子,小心地把课本按照大小排好。方才被他妥帖的秩序抚平的那些心里的小疙瘩,好像也因此变得安安分分。
可这份刚得来的妥帖,没能持续多久。
放学铃声像一道赦令,教室瞬间沸腾。果不其然,几个身影迅速围到了恭弥的座位旁。为首的那个叫梶原凛的女孩,脸上挂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熟络笑容,声音尖细地说:「云雀君!我叫梶原凛!我哥哥梶原龙也在三年级哦!他很厉害的,以后在学校有谁敢欺负你,你可以报我哥哥的名字!」
其他几个孩子也像被这「权势」的气味吸引,七嘴八舌地问着「你家住哪里?」「我们一起回家吧?」。恭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沈了下来,周身的空气彷佛都凝固成了冰碴。
我的动作慢了下来,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牢牢锁定那个被包围的、沉默的侧影。他紧抿着唇,视线已投向窗外,那紧绷的下颌线,明白无误地写满了濒临极限的忍耐。
看着那群人围着他,用吵闹和那个我一点都不觉得厉害的「哥哥名号」把他困在中间,一种陌生的感觉猛地涌了上来,冲散了刚才所有的妥帖与安宁。
酸酸的,胀胀的,像一颗被泡在柠檬水里的种子,很不舒服。
那感觉,就像自己最最珍爱、连翻页都舍不得用力的手绘绘本,被一群根本不懂欣赏的人蛮横地抢去,胡乱地翻动着,洁白的纸页上,留下了刺眼的、不属于这里的脏污指印。
我把故事留在了下一章,我要改变掉自己写独立日常的感觉,可以猜猜看他们会怎么样做?可以确定云雀这个才五岁迈向六岁阶段是不会用暴力方式解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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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小学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