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月的风拂过并盛町,带着初春特有的湿润气息,幼儿园礼堂窗外樱花的淡粉苞蕾在枝头轻轻颤动,仿佛在积蓄力量,为我们绽放一场无声的送别。
礼堂内悬挂着「毕业快乐」的横幅,空气里弥漫着庄重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感伤,连阳光透过窗户洒落的光斑都显得格外安静,像一层薄薄的金色纱幔,温柔地覆盖在每一个即将结束的童年瞬间上。
我端坐在毕业生席位上,深蓝色连衣裙的领口系着一个挺括的蝴蝶结,裙摆下的双腿不自觉地并拢。这是妈妈早上特意叮嘱的,说今天要像个大孩子一样。可「长大」的感觉,此刻像这件新裙子一样,带着些许陌生的拘谨。
身旁的恭弥穿着合身的深色小西装,墨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他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上,那无可挑剔的仪态,与周遭几个因紧张而不断扭动身体、或是偷偷扯着领结的孩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后来妈妈告诉我,那是云雀家自幼熏陶出的规矩。但在我眼中,那更像一副为他量身定做的铠甲。
我的目光悄悄掠过观众席。妈妈正拿着绣花手帕,眼眶已经有些泛红,每当有孩子上台领证书时,她都会不自觉地抓紧爸爸的手臂。爸爸则一直微笑着望向我,在与我视线相遇时立即竖起大拇指,用口型说了句「加油」,另一只手始终轻轻搭在妈妈肩上,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看着他们我心头既暖又酸,有他们在的家里才可以容许眼泪和笑容这样毫无顾忌地混在一起。
而在礼堂侧后方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我看到了恭弥的父母。云雀先生身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每一道线条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并未与周遭的家长过多交谈,只是独自坐着,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的手杖上,姿态如同一位审视自己领地的君主。他的目光扫过恭弥时,不像在看一个毕业的儿子,更像在验收一件作品是否达标。
云雀夫人则坐在他身侧,穿着一袭墨蓝色访问着和服。她端坐在席位上的姿态优雅得像一幅古典画,神情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当她的目光扫过恭弥时,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唯有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点,那不是一个母亲的骄傲,而是一位收藏家对完美藏品的默许。
就在这时,慈祥的园长先生缓步走到麦克风前:
「亲爱的孩子们,还记得你们刚入园时的样子吗?有的哭着找妈妈,有的连鞋子都穿反……转眼间,你们已经学会了唱歌、画画、交朋友,像小小的树苗,在我们并盛幼儿园的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了一下,台下立刻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
园长的每一个字都牵出了一根记忆的银丝。窗外的白云、传达心意的绿叶、运动会上的奔跑、午睡时透过窗帘的斑驳光影……无数根细线飞速地缠绕、交织,最终在我心口结成一个温暖而紧绷的结,将千言万语都堵在了那里。
当全体毕业生起立,合唱那首练习了无数遍的《毕业之歌》时,积蓄已久的情感终于决堤。
「盛放的花儿记得吗,我们一同游戏的时光……」歌声响起的瞬间,视线迅速模糊,歌词在喉咙里打转,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我死死咬着下唇,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失态,可离别的实感像潮水一样漫过胸口,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就在我的声线即将被泪水彻底淹没时,旁边传来稳定而清晰的歌声。是恭弥,他目视前方并没有看我,但他那独特又带着些许冷澈的声音,却像黑暗中航行的灯塔坚定地指引着方向。更让我心头一颤的是,就在一个乐句的间隙,他的侧脸淹没在齐奏的合唱歌声与无数专注的侧影中,朝我这边极快地一偏,但对我而言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我用力眨掉眼泪,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跟着他的节奏重新找回了旋律。犹如只要跟随他这个坐标,我就不会在情感的浪潮里迷失方向。
典礼落幕,孩子们像是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纷纷扑向自己的父母,或是与好朋友抱作一团,哭声、告别声和安慰声此起彼伏。
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卷毕业证书,它不再是轻飘飘的纸卷,而是三年时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手心。看着即将各奔东西的伙伴,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失落淹没了刚才的喜悦。幼儿园这个小小的、安全的世界正在我眼前缓缓关闭,而门外的世界,庞大而未知。
「走了。」
恭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平静无波。他已经整理好衣着,连领结都没有一丝歪斜,仿佛刚才那场席卷了所有人的情感风暴,唯独绕开了他所在的孤岛。
我抬起头,眼眶微红,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恭弥……我们以后……还会是同学吗?」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我忽然很怕。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怕那个有他的「日常」会就此中断。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那双黑色的眸子清澈见底,没有任何迟疑,仿佛我问了一个像「天是蓝的吗」一样多余的问题。
「当然。」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并盛小学。」他补充了这四个字,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世界的既定规则,简单,却瞬间抚平了我所有惶惑的褶皱。
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是最简单的事实陈述。但正是这份理所当然,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不安。啊,是了。原来通往未来的路上,还有一个叫做「并盛小学」的站台,而他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这份认知,比任何华丽的承诺都更让我安心。
「……嗯!」我用力点头,破涕为笑,最后一点阴霾也烟消云散。
在礼堂外,我们拍摄最后的班级合照。春风仿佛也懂得留恋,携着暖意,一阵阵地穿过枝桠。粉白的樱花在头顶轻轻摇曳,滤下细碎而跳跃的金芒,如同在空中融化的糖果,甜甜地洒在我们每个人的肩头。
「恭弥,我们来合照吧!」我再次拉住他的袖子,指尖能感受到他制服布料下清瘦的腕骨。这次的笑容毫无阴霾,像雨后天晴的太阳,方能将离别的泪水都蒸发殆尽。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与园长寒暄的父母,云雀夫人微微颔首。他这才转回目光,算是默许。在初绽的樱花树下,我们留下了幼儿园时期最后的影像:我抱着证书,眼睛还带着哭过的痕迹,却笑得无比灿烂;而他站在我身侧,神情依旧是惯有的淡然,但身姿挺拔,像一棵已然扎根的小树,沉默地守护着一个关未来无需言说的约定。
人群渐渐散去。我看到恭弥走向他的父母,云雀夫人优雅地弯腰,替他理了理其实并未凌乱的衣领,云雀先生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们一行人在松本先生的随同下,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车窗缓缓升起,将一个孩子爆发的响亮哭声干脆地隔绝在外,也将他与车外那个可以肆意哭笑的世界,彻底分开。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是我刚刚告别的、漫长的三年时光。爸爸温暖的大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
「诗织做得很好,祝你毕业快乐。」妈妈温柔地牵起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暖。
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熟悉的幼儿园园舍,暮色中,那扇我们每天奔跑进出的拱门显得格外安静。然后我用力点头,将爸爸妈妈的手握得更紧。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卷毕业证书。刚才恭弥那句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像一颗被悄悄放入口袋的宝石,坚实而温暖,足以照亮眼前陌生的前路。我知道他已经坐在那辆黑色的轿车里,驶向与我此刻不同的方向,但那个简单的约定,却让两条看似分开的路径,在看不见的远方再次交汇。
我们的幼儿园时代,就在这个樱花待放的午后,安静地落下了帷幕。而我的手里,紧紧握着通往下一章名为「并盛小学」的车票。
有点幽默的是下一章并不是小学开学,我还有一章想要写的故事,暂且先画上一个阶段性的句号吧。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换成了我最初的旧版,新版就让他烟消云散吧。我现在已经不执着在字数的问题上了,浮云掉吧,我来灵感了就会自然爆字的。不好意思打扰大家看文的观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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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幼儿园毕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