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接下来,我也有事要和你讲讲。”
“是关于,我捡到的小猫的。”
……
“那是个和我很相似的孩子,她的名字叫做凪……”
一股莫名其妙的困意涌上心头,眼前的人影微微晃动,眼皮好重,身体也好重,六道骸的声音像是从宇宙的另一端飘过来一样,很轻,很轻。
纤细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碧色的眸子在即将阖上时又蓦地睁开。光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竭力地撑起眼皮。
“不过,现在她是库洛姆了……”
猩红色的瞳孔,缓缓地在视野中心扩散,还没来得及细想,她突然跌落在一片潮湿的黑暗中。
咕咚咕咚,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浸泡在了水中,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屏障,断断续续地,一阵女人的歌声从头顶传来,那是一支极其婉转的咏调。
母亲,母亲。她在梦里轻喃。
真奇怪。在迄今为止的生命中,这个词于她的意义仿佛只存在于降生的那一刻。然而,这种异样的怀念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悠长的小调满载爱意,轻柔动听。或许曾经也有某个女人,某个应当被她称作“母亲”的女人,是这样爱着她的吗?
好累啊……
睡吧。
稍微休息一会,也是可以的吧?
睡吧。
可是我……
睡吧。
碧绿的眸子终于完全阖上,身子蓦地一斜,她歪倒在沙发上。
“kufufufu……”
六道骸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
——呵,天真到愚蠢的家伙。
不过是闲着无聊帮了她一次,就已经对他信任至此了吗?
“那么,我不客气了。”
*
崭新的一天,正是并盛入学的时间。
和大多数时一样,云雀恭弥独自站在天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灰蓝色的凤眸不带有任何情绪,此刻正静静地落在校门口的方向。
距离那家伙平时上学的时间已经过去好一阵了,她却迟迟未现身。再过几分钟,那道铁质的栅门就会被彻底关上。几只侥幸赶上的草食动物气喘吁吁地冲进了校门,还没来得及换口气,又被风纪委员们呵斥着往教学楼的方向赶。
——那里面也没有她。
少年的那对凤眸本就生得凌厉,略微压低眉眼,杀气便十分轻易地显露出来。
——那家伙……果然是最近下手太轻了吗?
这样思量着,他决定到草坪上去会会她。
从教学楼顶走到操场边的草坪,少说也要花个十来分钟。云雀脚下生风,一路也没人敢拦着,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已经踩上草地。
这片草地在刚入夏的时候还带着几撮参差不齐的嫩黄,远远地望去像是一块颜色斑驳的毛毯,很不好看,如今经过几次酣畅的雷雨,终于变得郁郁葱葱,愈发茂盛起来。
朝更青处漫溯,少年的目光所及是一片饱满的绿色,轻易地使他联想起某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大概也是这样的绿吧?
——不,应当不是的。
她眼睛中所映射出来的绿色,大概比这更浅一些,更亮一些,更……
脚步顿住,面前已经是高墙。巨大的树木枝繁叶茂,投下一片绿荫。
啧,为什么还不来。
云雀不耐烦地抱起了手臂,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自己的胳膊肘上。
——那家伙,一会不管是什么理由,一定要把她彻底咬杀。
天气愈发炙热,好在这片树荫足够浓密,把大多数的热量都隔绝在了外面,只剩下一些破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射出晃动的光影。微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带着些清凉的惬意,轻易地勾起一阵困意,云雀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最终倚着树干躺下了。
之前好像也有过这么一回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当时他也是这样躺在树下乘凉,结果一个背包从天而降,叨扰了他的好梦……说起来也奇怪,这原本不过是寻隙间的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现在倒是变得难忘了。
呵,那个时候,那家伙一副蠢样呢……
嘴角微微上扬,他安然地闭上眼睛。
鼻尖萦绕着草木的芬芳,思绪像是天边的白云,晃晃悠悠地,不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
他在黑暗中找到了她。
周围是一片沉寂,仅有一束微弱的光斜落在她身上。拖着细长的影子,她独自站着。
云雀没有多想,径直朝她走去,脚踩的地方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云雀恭弥?”碧绿的眸子微微睁大,她显然讶异于他的存在。
“为什么要违反风纪?”他提拐,语气不善。
“居然连梦里的云雀也是这副臭屁样子吗……”
“你想被咬杀吗?”不爽地眯起凤眼,云雀淡淡地威胁道,她却突然倾身向他靠近。
距离一下被缩短,那对闪耀的绿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全然展现在他的面前。
——太近了!
呼吸骤然一窒,云雀下意识地要移开目光——呵,笑话,他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认输?
于是他既没有动,也没有躲开,只是定定地站在远处,不动声色地接受她的目光的洗礼。
“哦~虽然只是幻影,但却意外地真实啊……”光希有些没心没肺地感慨道。
她在细细地打量他,碧绿的眼睛投来的视线仿佛带着温度,扫过肌肤,皮肤表层便泛起一阵淡淡的热度;她看得很认真,那目光入木三分,触及灵魂,潜于心底的骚动仿佛也被窥探得一干二净。
“云雀你果然……”她微眯起眼睛。
——果然?果然什么?
“之前就这么觉得了,你果然长得很好看啊。”她毫无顾忌地对他笑道,“近看好像更好看了。”
“哇哦,你现在是在戏弄我吗?”
一种被戏耍的恼火感油然而生,脸上还残留着视线灼热的余温,他抬眼,极其不悦地盯着她,一股凛然的杀气向周围侵袭,空气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
“喂,喂,暴力禁止!”光希条件反射地后撤一步。
尽管她在内心认定眼前的云雀不过是自己梦境中创造出来的幻影,但在梦里被揍——她也不知道会不会疼。
浮萍拐映着寒光,在她脸上一晃而过,挥至半空,突然被她眼眶底下的两道泪痕紧紧抓住。
他微怔一下,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这下轮到她愣住了。
*
光线似乎暗了一点。
阴晦不堪的地方,有什么不甚微妙的东西在疯狂地滋长。
女人的歌声从远处传来,拉长变调,逐渐变得狰狞,最后化作一阵凄厉的狞笑。
——啧,又是这些讨人厌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挡在了她的身前,灰蓝色的凤眸警觉地盯着歌声传来的方向。
——十分陌生的感觉,但又好像不那么陌生……总之,相当地令人不舒服。
那是一种在过于悬殊的事物面前才会产生的压迫感,强大如云雀恭弥,迄今为止几乎无人能敌,当然不甚了解。
或许他曾在某个瞬间也体会过这样的感觉,粗略想起来,大概是前些日子穿越到十年后的时候,透过层层烟雾,他被那双渗透着杀意的碧眸盯上——但那仅仅也只是一瞬,飞快地从心头溜过,不留一点痕迹。
而现在,他站在这里,脸色不改地直面那些在黑暗中匍匐的凶险,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使寒毛一根接着一根接连竖起,骨子里野兽一般的本性却叫嚣个不停,这是由于耽于厮杀而引发的不可抑制的兴奋感。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
“云雀,”近乎虚弱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光希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口,“你必须得走了。”
“别吵。”
“云雀……”
云雀没有再回应她。周围的黑暗变成了滚动的黑雾,眯着凤眼,他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回。
——哇哦,这就要来了吗?
“——云雀恭弥!”她突然猛地拽了一下他的手臂,这下,他终于肯稍稍偏过头来看她。
她的状态本来就不好,这次爆发似乎又消耗了相当一部分的气力,急促地轻喘几声,光希颇为艰难地开口:“这是我的梦境而已……”
“什么意思?”他立刻转过身看她。
少女垂着头,脸上的表情被一片阴翳遮盖,并不清晰,但那小幅度颤抖的身子,分明显示出她此时不安分的情绪。
——她在害怕,非常地害怕。
“这是我的梦境。”她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对他说,也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云雀,听着,我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
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如果不是独自一人就好了,我曾经这么想过,但是……果然,果然我还是无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记忆,我绝对,绝对不想让你看到。”
……那么糟糕的过去,那么狼狈至极的样子,如果被他窥见,他会怎么想?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不行!她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有勇气……
即使是幻影也……不行!她会崩溃的,她的自尊心绝不接受!
举着浮萍拐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下了,带着几分沉甸甸的心思,他望着她。灰蓝色的凤眸清晰地印出少女的轮廓,他清楚地看着那些不可控制的情绪在她的眼底流动,最终沉寂成了一种深深的凄然。
问题有很多。他微微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能用的词句好像很少很少。
她是坚韧的,他早就见识了。她那过于坚毅的品性,就像是钢缆一样,顽强而富韧性,但与此同时,她在某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却意外的柔弱——她的身上是有什么特质深深地吸引着他的,关于这点,他早就了然。但至于是坚硬的那部分,还是柔软的那部分,他始终搞不清楚。
而现在,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上似有若无的两道泪痕,和潜藏在眼底的凄然,仿佛又有了进一步的发现:原来当那些柔软的部分不经意地展现在他面前时,他是会是这样的手足无措。
——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你打算怎么做?”
语气不自觉放轻,由冰冷的灰蓝色眸子所投射出来的目光不再凛冽,那些在瞬间涌现出的温柔,大概连云雀自己都没有意料。
大概是错觉吧,他看见她那双碧绿的眼睛飞快地亮了一下,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物而感到惊,但那光芒很快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这只是我的梦而已……”他听见她轻声喃喃道。
说话间,黑雾已经消散了大半。
午后的阳光,微风,野雏菊。
有什么人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后,一股厚重的血.腥味席卷而来,几乎要把人的嗅觉斩断。
“你该走了。”
正要回头,她却朝他伸出双手,身体在顷刻之间失去平衡,不可避免地向后倒去。
“你——!”
“云雀,我好像被困住了……”
……
睡梦被突兀地打断,云雀猛然睁开眼睛。
……是梦吗?亦或是现实?
粗喘地从地上坐起来,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白色的衬衫浸得透明,回忆起梦中最后的片段,就连他也感到一股弥久不散的寒意,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是在即将脱离梦境地一瞬间,他分明看见了——
尸.体,满地的扭曲尸.体,或者用残.骸来形容更加贴切,断.裂的四.肢无序地散落在地面上,极为勉强地维持着人类的体征。
他向来是习惯血腥味的,但那里散发着的味道,是百倍,千倍,如坠血.窟一般,几乎要将人溺毙。
——水樹光希,你独自面对的,一直都是这样的东西吗?
心烦意乱。
烈日炎炎,连从远处吹来的风都是暖的,一点一点将萦绕在周身的寒冷带走,却吹不动心中的结。
午休的下课铃声远远地从教学楼的方向传来。
……啧,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吗?
「绿茵葱郁的并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蹙着眉头拿下接听键,电话的那头传来的是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
“……小鬼?”
「云雀,光希失踪了,可能有危——。」
*
「哔哔哔……」
并盛医院。
一只小手握着电话,里包恩站在病房的窗台上。
“啧,直接挂掉了。”合上手机,他看都没看就将它朝自己身后抛去。
“喂——!”阿纲慌张地向前扑去,一个趔趄摔在了地板上,成为了手机的肉垫。
“啊啊,我就说云雀学长怎么可能愿意帮忙嘛——”
从地上站起来,阿纲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今天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吐槽里包恩的行为了。
“……明明早上才被银色头发的危险分子袭击,下午学姐就不见了——啊啊啊啊啊!”他几乎要抓狂起来。
“你给我冷静一点,废材纲。”里包恩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击飞踢,“云雀会有所行动的,这点倒不需要我们担心。”
——事实上,从云雀的反应来看,他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加着急。
并盛说到底还是云雀的地盘,如果他肯派人去找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但愿如此。
“说起来,咖啡店的那个大叔知道光希学姐不见了吗?”
“克里夫吗?我想他暂时没发现。”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
“如果你想看他发疯的话。”里包恩打断道。
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阿纲忍不住继续追问道:“里包恩,学姐她不会真的出事吧?”
“不好说。”里包恩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刚刚开始,他那敏捷而精明的大脑就在不断地分析眼前的情况,试图推测出一种可能性。现实总是冷酷无情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偏偏做了痛苦的帮凶,那些不好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学姐……她明明那么强……如果学姐真的出了什么事……”阿纲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片阴影逐渐攀上他的脸颊,“——可恶!”
是她的敌人,是沃特森的敌人,或者……是彭格列的敌人?
——有用的信息太少,不好的线索太多。
思考无果,里包恩最终望向了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巴吉尔。
或者,光希的失踪是否与瓦利安有关?如果是,那么那个人,想利用她做些什么?
无论如何……
“光希会没事的。”他说。
再度抬起头时,小婴儿黝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他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阿纲,暴风雨就要来了。”
*只是细节的改动,并不影响主线剧情,所以是否重新阅读各位小可爱们可以酌情决定!
*本来写了一个人体器官,但是lof那边被屏了,我干脆通篇修改了一下,为了同步文章内容,目前已经删去。
*这里把光希的性格比喻成“钢缆”,以及那句“不可控制的情绪在她的眼底流动,最终沉寂成了一种深深的凄然”都来自于《荆棘鸟》。出于对名著名句的尊敬,我认为有必要说明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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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困兽之斗(细节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