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开始在内心呐喊,而面前的少年在我的沉默中误会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其实,我当时……”
不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完之后被一脚踩死然后听到桀桀桀的笑声说你知道得太多了留你不得了。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时,你说和你约定好的人已经不会出现了。而事实上我和你相同。”
“所谓的约定,我也不能履行了。虽然每年还会在这个时候练习握寿司的技术,但我很清楚,那个说好要吃我做的寿司的人却不会再来……”
他垂下眼睛,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那个时候忍不住迁怒朝暮同学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居然真的有这种约定吗。
为什么我会觉得很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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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会觉得很心虚!这不对吧老天这不对吧!又不是我和他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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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呐喊着,表面不动如山,我干笑道:“原来是这样吗……”
说点什么啊死嘴快说点什么啊!
说不出来。
安慰人的话就像作业一样,说不出来就是说不出来,写不出来也就是写不出来。
好在他并不需要我搭话,自顾自说完了之后,少年重新扬起了笑脸:“因为怕被误会所以纠结了很长的时间,一直没有下定‘和朝暮同学说清楚’的决心,以至于糊里糊涂三个月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本来刚才也会这样平淡地过去吧……但是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朝暮你。”
他叹息着说:“然后,那瞬间,心里生出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的想法,所以我站到了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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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地回头,越过人群看到站在树下的少女。
她就在树下平静地看着他靠近、与他平淡地寒暄、最后毫无动容地看着他离开。
分明孤身一人,像是永远不会为孤独而伤怀。
偏偏——偏偏——
被同伴们簇拥着离开的山本武猛然顿住了脚步。
他却是个会为了“一个人”而伤怀的人。
而引起他这种仿佛触及人类哲学的伤怀的人,他平生所见,寥寥唯一。
直觉这种东西来得过于古怪,突如其来,却蕴含着莫大的动力,于是他转过身,向她走去。
他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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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直球击中了。
灰头土脸的那种。因为对方太过直白,我连糊弄过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回答Yes or No。
我本想拒绝,可他好像察觉了我的想法,在拒绝脱口而出的那瞬间,他露出了可怜兮兮的神色。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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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握了握手。
“新朋友,请多指教。”
“哦哦,阿雪,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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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突然就跳过了剧情啊!!!怎么突然就开始互称名字了!!!
不过哼比自来熟人设吗我不会输的!我面不改色:“阿武,请多指教。”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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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山本武下课后总会来找我说一些近来的新闻,或者聊一些不着边际的天,放学的时候他还会邀请我去看他的棒球比赛。
大多数时候我都会拒绝。
废话,我都自成回家主义结社一派了,怎么可能放学之后留下来。顺便一提最初他课间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感觉苦恼:随着他身影的靠近,班上男女都有的杀人目光会准时准点落在我身上,让我怀疑我是块油锅里的天妇罗,大家的目光把我炸得滋滋响。
不过后来我转念一想,既然别人看我不爽,那我就更不能让他们高兴了。我干脆和山本武大谈特谈小镇上校园内的趣事怪闻。
“夜晚自动演奏的钢琴,第十三节消失的阶梯……这种传闻一听就很老套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七大校园未解之谜”的内容还是大同小异。是让人听了会吐槽说我上辈子就听过这个传闻了的程度。
“因为大家就是很喜欢这样的传说嘛,”他挠着头笑了,“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新奇一点的传闻。阿雪听说过附在人身上的游魂吗?”
你说这个我可就来劲了。
毕竟这可是我的老本行。
“听说过,据说他们大多数都是冤死鬼,想要找替身,所以才会附身在活人身上喔。”
我吓唬他:“没准有一天会附身到阿武身上,哄骗你交出身体之类的。你可一定要小心。”
明明只是个白烂的聊天话题,他的注意点却偏离了,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隐隐看还有一些悲伤意味:“居然是……冤死鬼吗?这个观点,我是第一次听说呢。”
应该算冤死鬼吧?我不大确定地回想了一下,接着肯定地点了点头。
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挺冤的,因为时年七岁被捅死的我被父母隐瞒了我们是杀手世家的事实——他们本打算将我作普通的孩子养大——被捅的时候我刚刚在外面疯玩回来,手里举着风车跑进门去大喊母亲,想给她看我的新收获。我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没回应我,她倒在地上死了,手里常握着的花在一旁散落一地——她平时挺喜欢插花——取而代之的是枪,想必她经过了一场厮杀,可惜失败了;父亲躺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
举着刀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到我,转移步子向我走来。我茫然觉得哪里不对,还没反应过来,庞大的阴影就笼罩住了我。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六刀七刀……最后一刀捅了一半没捅进去,被我肋骨卡住了。对方显然不太了解儿童的生理结构。
……
风车上溅满了血。数不清的血。
如此,以客观事实而言,我死得很冤,叫我冤死鬼完全没问题。
但我附身的时候,总觉得如果说我是个冤到头的家伙,对方很可能会察觉我是想要谋夺他的身体的事实。
所以我一般都撒谎:“我的灵魂暂时离开了我的身体,在你这里住一会儿。”
直到意识到我不可能夺得这具身体的时候,我才会恼羞成怒,说出事实。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毕竟不可能夺得身体、就说明我与身体的主人再无交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大发牢骚呢?没有意义。我往往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此后消失无踪,寻找下一个猎物。
我对山本武说:“只有冤死鬼才会想要附身别人、想要对方交出身体。”
这我可没说慌。毕竟我只见过我这一只鬼,以我为标准,当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啰。
为了缓解气氛,我说了点俏皮话:“不过不用怕,一般来说,冤死鬼骗人的话术都很容易识破。阿武你倒也不用过于担心,把对方当成临时同伴的话,没准还能哄她给你唱安眠曲。有趣吧?”
我猜想我骗人的话术肯定很容易识破。
不然我怎么会连着失败十三次呢。谁听了不得说这只鬼骗人的手段拙劣。
……
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看上去更难过了。
“所以,是冤死鬼吗、”他仿佛陷入了什么过往的回忆之中,喃喃着,“嗯。话术确实很拙劣,是个傻瓜……需要听安眠曲的傻瓜。可是、为什么那个时候却没有察觉到呢……”
他再抬起头时,我看到了他眼眶中晶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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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个怪谈就哭泣,山本武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吗?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我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人,哪怕有人在我隔壁上演夫妻大战、门还开了一条缝,我都会若无其事地走开,而不是趴在门缝边一探究竟。
我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眼泪,也假装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而是等他平复了心情之后,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虽然听上去有悲剧色彩,不过阿武也不必过于在意,毕竟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嘛。”
“不是的,”他却反驳了我,这么和我说,“这世上……”
这世上……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我们重新聊起了其他的趣闻。只是他显得心不在焉,同时不动声色地、隐晦地观察我。
不知道在观察些什么,我漫不经心地想,直到上课铃再次响起,我们分开,我都觉得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其中蕴含的情绪逐渐沉沉,仿佛某种亟待泼洒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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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盛町的后山是小孩不能去的地方。
这是山本武小的时候从同伴口中得知的消息。
“诶,为什么不能去?”他不解地发问。
小孩们绞尽脑汁地挤出答案:“听说后山的森林里面有怪物,会吃掉小孩的脚趾头……”
“我妈妈说的是吃掉一整条腿喔!”
“里面的妖怪会把小孩直接抓走,一条腿也不剩下啦。”
山本武听完了,没觉得害怕,反倒兴致勃勃。
母亲早逝,粗线条的父亲艰难而努力地抚养山本武,到底还是在细节上欠缺:夜晚时的安眠曲、为防止孩子去危险的地方编出来的怪谈、严令禁止孩子不去做某些后果严重的事……这些,山本武都从来没有感受过。
让小孩子躲在被窝中战战发抖的传言,给他带来的只是无尽的好奇。
于是和同伴分别之后,他就一个人找路,满怀期待地、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后山。
事实证明,后山里没有怪物。大人之所以骗小孩,是因为后山本就是危险的地方,它如同怪物一般张开大嘴,咀嚼着每一个莽撞的家伙。
黄昏时分,斜阳没入山后,树影婆娑,山本武发现自己迷了路。
被踩中的山路上的石块让他走得不稳,跌跌撞撞。
被树叶分割成千百片的月光落在地上,奇形怪状,每一只都像可怕的怪物。
他在小径上徘徊,第五次路过自己做下的标记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蹲了下来,抱住自己抽噎着哭了起来,
他想念家里温暖的灯光,店中谈笑的客人,还有向他招手、让他过去,往他嘴里塞一块天妇罗的父亲。
他想回家。
男孩挂着满脸泪水,心中不断冒出可怕的念头:被妖怪吃掉脚趾、吃得只剩一只腿、或者干脆整个人都被抓走——
“哇,这是哪里啊。好黑。”
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他睁大眼睛。
就像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缕天光,对方误打误撞,却将他的世界照亮得一塌糊涂。
不知来历的声音说:“你是谁啊,你在我的身体里做什么?”
怕被骂先申明一下。Z过去挺惨的(虽然她本人只觉得自己冤大头…。)但仅存在过去时间线,正文剧情之后Z不会再受一点委屈。
本人是极端自我主义者。Z也会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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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