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换球服了,我和沢田纲吉坐在座位上,看着球场上的人做准备动作。观众席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他们的谈话声中,我知道这场比赛并不是平常的训练赛,而是选取队员前去和外校竞争的选拔赛。
“山本君肯定会去吧,毕竟他可是我们的王牌啊。”
“不过为了公平还是举办了选拔赛。竞争一定很激烈,毕竟除了山本,其他人的名单可还没有确定。”
“啊——!山本君出来了!怎么感觉他今天更帅了?”
棒球运动员们鱼贯而出,站到棒球场上,因为穿着形制相同的队服、戴上了护具,很难分得清谁是谁,但我一秒就锁定了山本武的位置。
少年身形高挑,风姿非凡,比旁人都高一截的身高让他鹤立鸡群,有些臃肿的队服也无法掩盖他俊美的气势,虽然隔着护具看不清他的眼睛,可他那样意气风发的神采让人难以从他身上拔离目光。
他正挥舞着手臂,回应大家对他的呼唤,满场的欢呼声中,十之**都是为他而响起,不愧是校园明星。我看着他,幻视了一块油锅里的牛排,观众的目光是大火加油,山本武本人是这块受欢迎的牛排,滋滋滋、滋滋滋,他被炸得外焦里嫩。
比赛即将开始,所有人各就各位,我忧心忡忡地转头问沢田纲吉:“你知道棒球运动的规则吗?”
他说:“呃,棒球运动,就是拿棒子把球打出去?打进篮子里?”
我:“那样的话还不如玩篮球。”
我犀利地点评:“看出来了。蠢纲你对棒球的了解真是糟糕透顶,在这一点上也能和我一较高下么,哼哼,有意思。”
沢田纲吉:“……”
在他第N次“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比高低啊!”的抗议声中,我将目光聚焦到了球场的少年身上。
·
我原本以为在杂乱的人群中,很容易就会失去某人的踪迹,但没有。
山本武是当之无愧的星群中的月亮,人群中的明星,一个初来乍到的观众将目光投向赛场,纵使她不知道比赛进行到了哪一步,她的目光也会下意识望向山本武——
他的每一步都坚定,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在振聋发聩的欢呼声中,他丝毫不受影响,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面前的棒球中。我是在这时候才明确意识到:山本武是个目标性很强的人。
该击打棒球的时候就用尽全力,该奔跑起来时挥霍掉身上的每一分力气,毫无保留地追逐。说来我也能隐约意识到,棒球是和“追逐”有关的吧,那么,怪不得山本武是个中翘楚:他有着追逐的耐心和志在必得的决意,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不论如何都会做到的。
那么,这样的人,除了棒球之外,会有什么非达成的目标不可呢?
我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心中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比之前更大几倍的呼声,我从沉浸的心神中脱离出来,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在挪近,我定睛一看。
“山本武!山本武!山本武!”
所有人都在呼唤他的名字。
而黑发少年向我奔跑过来,如同他击打棒球、追逐时差那样,他的动作又坚定、又急促,仿佛我也是他的非达成不可的目标。
他高高举起手臂向我挥舞,少年喊着我的名字,“阿雪!”
“——阿武!这里!”
我也忍不住扶着栏杆,探出身子去回应他。
我还是不懂棒球的规则。但是,偶尔看一场棒球比赛,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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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武顺利进入出征队伍,他告诉我,三天之后他们就会前往邻市比赛。
“这么快?”我说,“那不就是周末吗。”
“嗯,周末大家才有时间去看比赛嘛!阿雪有时间吗?阿纲呢?你们可以再来看我比赛吗?”
他诚恳地说,用狗狗眼看着我们,双手合十地拜托。
我:“你参加完比赛之后有自由活动时间吧?”
山本武:“除了比赛时间,其他时候都自由哦。”
我拉着沢田纲吉的衣领子,正经地宣布:“那我们参加完比赛之后去逛一逛练马区吧!阿纲,你负责做旅游计划。”
山本武马上欢呼:“好!已经开始期待阿纲导游的计划了!”
沢田纲吉还没来得及抗议,就呆住了:“诶……我,我做旅游计划?”真的假的?
我语气不善:“阿武比赛之前要练习,他哪有时间做计划;我做旅游计划……我只会做杀人计划,你想体验杀人流程一日游吗?”
沢田纲吉欲哭无泪:“不,重点是,等等,可是,我从来没做过旅游计划……”
严格来说是根本没有和同龄人独自出游过,相关的流程也是一窍不通。用这样的状态去做旅游计划,真的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没做过那现在就可以有第一次了嘛,”我加重了按在他肩膀上的力道,语气阴森森的,“还是说你很想看杀人现场?”
沢田纲吉:“……”
·
三天后。
一大早天气就很好。
我和琴子奶奶说再见,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前往附近的公园。按照计划,山本武随棒球队前往练马区,我和沢田纲吉则约好先在公园见面,然后坐电车过去。
我本以为我出门得够早了,可才走近就看到有一个褐发身影在滑梯附近。少年踢着泥土,心神不定。
我心血来潮,玩心大起,于是蹑手蹑脚地靠近,绕到他身后,往他耳根吹气:“还——我——命——来——”
出乎意料,他没有手舞足蹈一蹦三尺高,也没有喊着“呜哇!!!鬼啊!!!!”,吓得头发都根根竖起。
他陷入了一段沉默之中,我差点以为他没听见。
在我忍不住想要再来一次的时候,他终于出声了。
“……是你吗?”
他显得异常冷静。语气虽然颤抖,却不像是在害怕,嗯。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期待。
他猜到是我了吗?
我纳闷地回答:“是我。”接着转到他面前去,“没想到你居然没被吓到。阿纲,很了不起喔。”
他看清了我的脸,嘴唇竟哆嗦得更厉害了。
“是你。”他说,这几个音节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好像被牙齿敲打了很多遍,表现出破碎的断续感。
我重复了一遍“是我”,在他呆愣的注视中失去了耐心,抓着他书包的带子一边迈开步子一边催促:“快走,等会赶不上电车了。旅游计划做好了吗?钱带够了吗?我的提子拿破仑蛋糕!”
一连串的发问,我以为他会被我问得宕机。结果没有,他被我拉着书包带子跌跌撞撞往前走,沉默地从书包里拿出蛋糕给我,简短地回答我做好了、带够了。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直到我们抵达车站,我再回头时,我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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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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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红透了。鼻尖、脸颊还有眼圈都红红的,像熟透了的西红柿。他的眼眶里挂满了泪水,他一路上就不停地眨眼、免得泪水落下来,但我转头看他的一瞬间,泪水划过他的脸,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就算我想打马虎眼说这是眼睛进了沙子也无济于事了。如果我是瞎子或许我还能装聋作哑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惜我不是。
我宕机了一会,脑子飞快运转,最终我输出以下程序:
我诚恳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歉:“对不起啊,阿纲。以后我再也不吓你了。我保证。”
谁能想到这家伙被吓到的反应不是嗷嗷叫而是憋了半天之后哭啊!
他瞪着我,似乎过去我做过很多次相同的承诺——不用说,这承诺不牢靠。不过,一碰上我的目光,他就触电一样躲闪,全无与我对峙的勇气。
“……是我的问题,”他瓮声瓮气地说,“我……我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他举起手胡乱地抹了几把脸,不过这除了让他的脸更红外毫无作用。我看不下去了,从背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低低说了声“谢谢”,然后把它盖到了脸上。
我:“……”
算了,我安慰自己,这家伙犯一会儿傻自己会好的。没听说过有人因为鬼被吓死了的事迹。
·
“还——我——命——来——”
幽幽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极力渲染的恐怖和阴森:沢田纲吉以为是幻听。
他甚至能够推演出下一步她的反应:在他被吓得蹦起来之后哈哈大笑,说你真的好胆小啊!在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说下次再也不了——下一次,她还是这样突然冒出来,吓他一跳,大笑不止。
沢田纲吉怕鬼。怕得不得了。小时候沢田奈奈哄他睡觉,骗他不好好睡觉的小孩会被鬼夺走身体。他怕得瑟瑟发抖,躲在被子里催眠自己,说鬼你不要来、鬼你不要来。
他从小怕鬼。
可她却是不折不扣的鬼魂。
而他不怕她。
甚至于到后来,他开始想念她。
少了突兀在脑海中出现的声音后,少年夜晚开始失眠,他翻来覆去,干脆掀开被子,在屋子里反复踱步。以从前沢田奈奈所说的睡前故事情节来看,他现在无异于在诱惑夺取他身体的鬼魂出现。
他却不怕。
他说你怎么还不来呢?
等到他意识到沢田奈奈说的是谎话,她也不会再来的时候,他开始幻听。
幻听她突然出现,和他说那儿有一只很漂亮的鸟,天上的云形状很有趣,阿纲啊我们今晚绕道去吃芭菲冰淇淋吧,妈妈给了我们零花钱呢。
幻听之所以是幻听,因为它本身就是虚幻。沢田纲吉花了好大功夫辨认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时间倏忽而过,他无由地沮丧:或许他要靠着幻听来度过余生。
此时此刻,在耳边的声音与幻听无异。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辨认出来:这声音是真的。
真实的、并非他幻听的、在他耳边出现的,怀着主人某种捉弄的情绪的。
——她的声音。
那瞬间,沢田纲吉颤抖了。他的心在颤抖,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的一切都在颤抖,他像一台旧机器一样震动着,堆在他心脏上的尘埃被抖散,少年语气中的期冀焕发新生。他问:
“……是你吗?”
她随口回答,说,是。然后跳着步子绕到他面前,好奇地看他的反应。
黑发黑眼的少女,左脸颊上的小痣,不留神看就像是青春的雀斑,发丝凌乱,脑后随意扎起的辫子在风中晃动着,好奇探究的目光像鸟一样钻进他的心。
所以,她长这个样子。是的。她长这个样子。
他怔愣地望着她,仿佛回到那个被黄昏填满的屋子,少年站在镜子前,凝望着自己的眼睛。那一次他什么也没有找到,而这一次,在晨曦之中,他看清楚她的影子。
她的灵魂寄居在他的眼中,此时此刻,正如晨曦一般明亮。
是你……。是你。
沢田纲吉为此恍然。
在虚幻之中太久,他才找到那片割碎虚幻的镜子碎片。少年抓着它,为了那须臾的温存撞得头破血流,形容狼狈,最后他终于挣入现实,望着那不知这是重逢的人,喜极而泣。
上榜了!应该还是隔日更,看数据斟酌最终的字数。
美味地继续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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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还我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