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赛没多久,雪势迅速变大,吃完赫特亲手做的美味牛肉三明治后,出于将每天累计的疲劳和受伤风险压制最低的原则,我们决定在好不容易找到的避难小屋休整一夜。
赫特打算和我们待一块儿,第二天一早再独自赶路,去挖掘位于第六赛段的遗体。
“等等,蕾拉你要去哪?”属于她的房间前,她捧着自己的行李,对杰洛牵着我的手面露不解。
杰洛晃了晃我们十指相扣的手,咧嘴一笑:“我们去睡觉啊,怎么?看不出来?”
“蕾拉,我已经铺好床了哦!”对面,乔尼隔着门催促道。
“马上就来啦。”我应了一声。
赫特手上的行李,“咚”地重重落地。
“蕾拉你……你们天天这么睡?”她脸色一变,声音说不出的奇怪。
“对啊。”我拉住杰洛一同蹲下,帮赫特重新捡起她的东西,然后再一一放回她怀里。
“……你一定是被逼迫的吧?”
我更摸不着头脑了:“你在说什么啊赫特?我怎么会是被逼迫的?”
但她现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早在之前抢劫他们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两个家伙脑子有很大问题,没想到他们居然用这么肮脏污秽的手段对待你!虽说他们也为救我出了力,但一码归一码,我现在就宰了他们,再报答蕾拉你的恩情!”
“喂喂喂,思想有问题的是你才对吧!”杰洛打横抱起我往后一跳,躲过了赫特甩出的行李,“麻烦你滚远一点好不好!”
“放下她,恶心的混蛋!天天对她做那种事,你们俩的罪孽不会得到宽恕的!”
“赫特,你说的是什么罪孽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真是够了,要是你觉得我们说了慌,但你好歹相信蕾拉吧,一两次还好,你觉得她经得起天天那样吗?你以为我不想吗?啊、我不是那个意思……还有,蕾拉你先别乱动啊……”
“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不妨碍你们会带坏她,我是绝对不会把她交给你们的——”
“怎么回事?是有敌人出现吗?你们怎么打起来了……你在对蕾拉做什么!‘牙2’——”
“乔尼等等,别——”
……
“你们真是的,大家都是同伴,怎么可以互相攻击,有什么事应该好好商量。”
关键时刻还是我用替身能力将他们分开,依次收缴了赫特的喷雾、杰洛的铁球和乔尼的“牙2”,他们才老老实实停下来听我说话。
待他们都点头表示同意,我注视着赫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赫特,他们都是我重要的人,从来没有逼迫我做什么事情,所以,绝对不能再有‘杀死他们’这样的念头了哦。”
“……我知道了。”她艰难地点点头,视线却在我的身上打转,“虽然不晓得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但唯独这件事,我一定会采取必要行动保护好你的,就从今晚起,你跟我睡。”
话音刚落,杰洛和乔尼异口同声地说道:“我反对!”
但反对无效,一想到赫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的心就瞬间软了下来,实在狠不下心再去拒绝。再者说,对方是赫特又不是旁人,当然是答应她了。
见我心意已决,杰洛只能再去清理一间房屋,只是他离开的背影莫名萧瑟。
乔尼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他可怜兮兮地撒娇:“蕾拉,我那边已经全都准备好了,你的睡袋也放在那儿,真的不能重新考虑一下吗……”
经他一提醒,我才想起这回事。
“对了,我这就去搬过来。”说着,我便转身走向那间卧室,留下他们两个在原地面面相觑。
天色早早转暗,我平躺在赫特身边,默默倾听窗户外,风的呼啸和雪落的簌簌声,过了一会儿,我开始觉得有些不习惯,扭了扭身,略微变动了下姿势,但仍没有睡意。
“你睡不着吗?”赫特突然开口道。
“抱歉,是被我吵醒了吗?”
“没有,不要紧的,我一直在想事情没有入睡,你呢,是因为什么?”
对啊,我是因为什么无法入睡呢?我也说不上来,是不是只有我会这样呢?才离开他们第一夜就这样,今后我还能适应一个人睡觉吗?
“可能是有点……不习惯吧,感觉身边空落落的,”我挪动睡袋里的身体,将自己和赫特贴得更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或许这样会好点,之前都是靠在一起睡的。”
“好近……这个距离,我看还是杀了那两个白痴吧。”
“赫特!”
“当我没说……”
没有帽子的遮挡,她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粉色的短发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大概是梵蒂冈惯用的熏香,这股香味让她脸部的轮廓显得更加柔和。我面对面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玫红色眼睛,确保她没有骗我后,欣慰地勾起唇角。
“还好命运没有让你死去,赫特……我很感激你,你之前给我的‘护霜旅行者’救了他们,还有我昏迷期间也多亏了你……”
“唔……那种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她的眼睛似乎有些躲闪。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我不明白,你一直以来所追寻的‘救赎’是什么意思,现在躺在我身边,也是赎罪的一环吗?”
我当然知道,梵蒂冈人对于信仰无比虔诚,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但她口中的罪孽,似乎并不单单是原罪那么简单,而是更为沉重的存在。
她陷入久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得不到任何回答时,她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缓缓说道——
“我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
毫无疑问,我在做梦。
一旦往这个方向想,那么森林里出现比芝加哥摩天大楼还高的灰熊就可以解释了。
那么眼前拉着我逃命的一男一女,就是我想象中的幼年赫特潘兹和她弟弟吗?
想来是因为睡前赫特讲的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太为深刻,加上我抱住哭泣的她安慰了很久,才会做这样的梦。
这次的梦境,大概不会被拉托拉托姐妹插手了吧?希望如此。
做梦的好处,就是再怎么奔跑也不会气喘吁吁,只是不幸的是,这场梦的结局在现实早已注定。
在快要被灰熊追上的时候,我用力拉住他们:“你们暂且躲在这个洞穴里,我会把灰熊引开。”
“妹妹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冒险!”赫特反手把我们先推了进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按理来说,我成年人的身体是不可能钻得进去的,但当我缩进赫特的怀里时,我突然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变得和他们一样年幼。
难不成,我的潜意识里闪过变小的想法吗?
滚烫的眼泪打断了我的思考,弟弟绝望地哭喊着:“姐姐我好怕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回家呜呜呜呜呜呜呜……”
洞外,饥肠辘辘的灰熊发出低吼,口水滴落,带着腐肉的腥膻,卡在洞口的漆黑眼球,几乎比手掌还要大,锋利的熊爪近在咫尺,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抓出我们。
将我们俩紧紧护在怀里的赫特,只能紧闭双眼默默流泪,承受着不该她背负的压力。
她这个时候才多大呢?在生存的本能下,失手推出自己的弟弟怎么能算是她的罪孽呢?可就是这件事,一直如同附骨之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为了赎罪,她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去为梵蒂冈收集圣人遗体。
但,圣人真的归罪于她了吗?
当然不可能了。
她本就没有罪。
我眼疾手快地伸手捞回她的小腿,将将躲过伸进来的熊爪,自己的手背却皮开肉绽,划出几道口子。
血多得吓人,但当我摸上伤口时,指尖触到的却不是伤口,而是完好无损的皮肤,似乎只是梦境做出的幻觉。
可在赫特的眼里,情况则截然相反,她哆哆嗦嗦地捧着我的手,一边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在她的忏悔下,伤口竟真的慢慢出现了剧烈的疼痛感。
失去理智的弟弟还在哭泣,加之灰熊堵住洞口,洞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感觉自己渐渐喘不上气来。
不对,哪里有什么不对!
这里不是我的梦境!
我重复想象枪械的形状,却怎么也出现不了,反而是赫特主导了梦境。第一次是她拒绝了我的提议,把我当成了妹妹的角色拉进洞穴。第二次则是刚刚,她曾经所受的伤反馈到了我的身体上。换而言之,这里是她的梦境。
不用说,我能进入她的梦,肯定和拉托拉托姐妹脱不了干系,但当务之急是,让她意识到自己有能力改变梦中的结局。
“赫特……你听我说,”我反手握住她,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头灰熊的攻击力,就算是健壮的成年男人也无法抵挡,更何况你当时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错不在你身上,而是在命运。如果你的手碰到火,你会瞬间缩回,这根本不需要思考,当时的那种情况就是‘火’,如果把我放置在同样的处境,就算是我,说不定也会做出一模一样的举动。我理解你后悔的痛苦,无论怎样,作为外人的我,都没有资格轻飘飘地说什么‘忘掉就好’这样的话,但是现在的你,可以改变这一切,就像我刚刚改变掉了你小腿受伤的既定事实。你再好好想想,我真的是你的妹妹吗?”
“你……不是我的妹妹吗?”她迷茫地看向自己的小腿,现实中的那儿本该有陈旧的伤疤。
“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是菲奥蕾拉,是和你一起存在圣人遗体的同伴,你也已经不是小孩子,而是有能力打败灰熊的替身使者,在这场过去的梦境里,只要你愿意去想,就一定可以做到!”
“我是……能打败灰熊的替身使者?”
“一切痛苦的源泉还没有发生,弟弟还在我们的怀里哭泣不是吗?你听见了吗?外面是村里人的声音,他们拿着武器来救我们了,你的爸爸妈妈还在喊你的名字……”我拼命引导她想象梦境里应该出现的东西,甚至在最后提起,在她出门前,为了安全着想,顺手在弟弟的口袋里放了一把枪。
也许赫特开始发觉自己在做梦,她下意识地往弟弟口袋里一淘,竟然真的掏出一把枪,还是1890年才会出现的新款。
“我对这把枪有印象……”她喃喃自语道,“妹妹,不,菲奥蕾拉,这是你的枪吗?”
“这是我的枪,”我的手掌牢牢贴上她的手背,带着她将手指放上扳机,“但现在,这是我们共同的枪,相信我,它射出的子弹,一定会贯穿灰熊的头颅杀死它,然后我、你、弟弟都会一起活下去,救赎我们的从来都只有我们自己。”
“救赎我们的从来都只有我们自己……吗?我好像在哪听到过……”
不知不觉,弟弟的啼哭声渐渐安静下来,在灰熊咆哮的间隙,我隐约可以听见洞外由远及近的呼喊声和猎枪声。
我的话似乎奏效了。
不仅如此,赫特的食指从下面覆盖住我的食指,然后,对准那只灰熊的眉心,射出了承载着决心和勇气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