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独善其身 第26章 第 26 章

普罗修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擅长等待，等待一击即中的时机。暗杀总是这样，在最有把握的时候出手，做最有把握的事，在敌人绝无翻盘可能的时候才会放松警惕。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心性，绝不是什么好人的特征。

没错，他并非善人，从幼时就是如此。哪怕在恶棍之中，也算得上穷凶极恶。在福利院长大的时候，倘若有一个孩子欺负他，他就一定要找到最合适的、不会被打扰的时机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只有这样，才能威慑住其他愚蠢的幼崽，让他们不敢再来烦自己。也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恶念。

一来二往，福利院的孩子在面对他时眼中会升起阴霾，他们躲避他，不与他交际。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他永远是人潮外那一个。

这样很好。

普罗修特不喜欢与众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只有弱者才会抱团，才需要消磨自己的棱角融入集体。他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所以一向独来独往。

直到迪乐曼出现在他视野里。

迪乐曼，像一株野草一样不起眼的迪乐曼，默默地长在福利院贫瘠的土地上，既不会给自己争取，也不懂得反抗，贪婪的孩子拿走她的份例，她也不言不语，整天不是坐在树枝上呆呆地望天，就是躺在小溪边看一天乏味的流水。

她也是一个人。

普罗修特注意到她，完全是意外。

一场让人难忘的可怖意外。

那天，他看见福利院一直自诩老大的十六岁的安东尼，推搡着迪乐曼向外走。不过七八岁的迪乐曼像一根柴火棍一样，被他推得踉踉跄跄，他们从福利院后院破损的铁栅栏钻出去，向后山深林里走去。

普罗修特一向懒得管别人的事，但安东尼，他并不喜欢这个自以为是的胖子。或者用更恰当的词，他讨厌这个死肥猪。讨厌他整天招摇过市、将自己一身肥肉说成力量，以为自己多厉害的样子；不喜欢他总是拿走福利院分给孩子的最好一份资源；最讨厌他看见自己就冷嘲热讽，动不动给自己使绊子。以往他总是和自己三三两两的跟班待在一起，或者去捧院长的臭脚，很难撞见他落单教训他——此时的普罗修特还是个没有替身的小孩，就算手段狠辣也不确保自己能干过十六岁的安东尼。

但是，如果在没有人的后山，如果能联合迪乐曼……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跟了上去。

随后，就看到了让他瞳孔骤缩的一幕。

迪乐曼站在溪水旁，黑色的长发随山涧的风而飞舞，映衬出她越发苍白的脸。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而就在她的对面，安东尼像一滩泥一样飞速的融化，他曾经自以为傲的那身肉就好像有钱人捐到福利院的橡皮泥在夏日过热的玩具室中一样变形，落到地面上，变成漆黑的一滩血肉，然后像是水一样，渗透进土地里。

迪乐曼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随后，还蹲下身试着摸了摸地面。

“你……你做了什么？”在她蹲下之后，心跳越来越来快的普罗修特不由自主开口，这引起她的注意。

迪乐曼回头时，露出那张仿佛鬼娃娃一样的脸，无光而硕大的瞳仁里甚至映不出普罗修特的身影。这一切都充斥着古怪，像是死亡在身边吹气，冷意不住上泛。

不应该问的，不应该暴露自己在这里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中竟然会升起一种古怪的喜悦呢？为什么想要接近那个见证这一切，仍然冷静得像一台机器一样的女孩呢？

是因为，就算说自己不想要同伴，仍然在发现和自己类似的怪胎之后，仍生出了“合群”的念头吗？

少女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的望着他：“与我无关。他说，他是大地之子，刚刚大概是回家了吧。”

什么？这你也信吗？怪胎，这个女的绝对是个怪胎。普罗修特的瞳孔震颤，他弄不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确定这与迪乐曼是否相关。

但是从那天开始，他开始同迪乐曼讲话，和她待在一起，帮她那走属于她的食物和衣服。他变得跟迪乐曼形影不离起来，就像福利院内其他抱团取暖的孩子一样。

他让迪乐曼喊她大哥，握着她的手说我会一直照顾你的，因为你是我的妹妹。

你是我的妹妹，你需要我保护你。他这样对迪乐曼说道。

他带着迪乐曼离开福利院，资助她上学，在被暗杀小队接纳之后也将迪乐曼迫不及待的拉进组织。这样是对迪乐曼好，他心想。

喜欢独来独往的人绝对不会和其他人形影不离，不停说着她需要的男人不愿意承认——他不肯承认，是他自己需要迪乐曼。

迪乐曼的替身能力是绝对防御——这是普罗修特对暗杀小队的说辞。也很符合迪乐曼总是游离在世界之外，没什么攻击性的气质。

但是，普罗修特一直记得当年安东尼的事情，他认为，迪乐曼拥有另一种替身能力，这种能力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但是自那以后他从没见迪乐曼用过那种能力。迪乐曼自己也不清楚那是否是自己的能力。

但，加丘的尸体消失了。

在加丘死后，梅洛尼想要为他收尸，普罗修特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答应和梅洛尼一起去，到达加丘死亡的地点，却只看到他撞到桥头烧毁的跑车，还有桥面上大片的血迹。

哪里都找不到加丘的尸体。

“可能是掉下水了。”普罗修特这样说。

“那应该会浮到水面上吧？”梅洛尼眼神狐疑。

“如果他穿着自己那身滑雪服呢？”普罗修特反问。

梅洛尼不说话了。他看着广阔江面，看着水中浮起来一个个气泡，那是生物的证明。

“你认为迪乐曼把人埋了的可能性有多大？”回程路上，梅洛尼突然发问。

“迪丽从不做这种事，她对生死没什么敬畏之心。”普罗修特于此还算是有发言权。

“……”梅洛尼眼神阴郁，“落到水里，尸体会被鱼吃掉吧。”

那不勒斯的江畔，有许多肉食性鱼类。

“你已经做了黑手党，还在乎这些？”普罗修特难以置信。

梅洛尼扭开脸望向窗外。

窗外景色飞驰，从眼前迅速掠过，在某个瞬间，普罗修特听见梅洛尼喃喃，“我们这些人，肯定会下地狱。尸体被鱼吃掉，要怎么再聚呢？”

普罗修特嗤笑一声：“你认为有地狱这种东西的话。”

梅洛尼反问：“我的替身能力，可以创造有思想但没有□□的替身，伊鲁索可以创造出只存在于镜子中的世界，所以为什么不能有地狱？”

普罗修特一直认为死亡没什么可怕。只要将自己的意念贯彻始终，只要在死之前仍坚持本心，那么死亡也是自然而然可以接受的结局。

但他并不否认，若有地狱的话……没错，他们这些人都该下地狱去。

迪丽……你也属于我们这边，你也是地狱的一员。

在特里休消失的瞬间，普罗修特怒极反笑，他攥起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对着空气咬牙一字一顿：“迪乐曼怀特，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取消你这该死的替身能力，或者，我还没有试过自己能力的极限距离。正好，老板现在也逃不出这条街道。”

他的替身能力可以将能力范围之内的人不分敌友的老化直至死亡，在用无辜之人的生命威胁迪乐曼时，他心中有轻微的波澜升起，本来从未怀疑过迪乐曼的归宿，却因为最近和梅洛尼、里苏特的交流，而一瞬间升起这样的疑惑：迪丽她，与我真的是一样的吗？

这样的疑惑也不过是短暂一瞬，紧接着，他将这种想法抛在脑后，金色的睫毛交叠，再睁开时眼瞳里又盛满毫不动摇的冷漠。

迪乐曼一顿，还是选择托起特里休的肩膀。在离开前，她开口：“不要那么做。”

普罗修特挑衅道：“如果我这么做了呢？”

是迪乐曼的声音：“我会禁锢你和你的替身，然后，我会杀了你。”

迪乐曼说，要杀了他。

“安顿好你的同伴了？现在，你打算杀了我？”普罗修特看着再次在自己面前出现的迪乐曼，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

迪乐曼说到做到，普罗修特正想发动能力却发现自己怎样都召唤不出自己的替身。梅洛尼和里苏特正在追踪老板，贝西在楼下等他，而他现在只能在这个房间干等迪乐曼回来。毕竟失去替身能力的他在这场战役中什么都做不到。

贝西……让他在楼下守着就一直在楼下守着，就算过了再久也没有上来看一眼的意思，真是养废了。

若说同他最默契的，自然还是迪丽。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连对方的呼吸频率都一清二楚，但……

现在正站在他对面，一定要与他对着干的，也是迪乐曼。

听到他带着嘲讽的语气，迪乐曼开口，却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如果前天下午你登上火车，那么你前天夜里就会死去；如果你们昨天找到老板，那么你昨天会死于爆炸；如果刚刚梅洛尼的替身追上老板，那么你会死在老板手里。”

“只剩半截身体、连尸块都找不到，和死在最讨厌的人手里。”她抬起眼，看向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哥哥，“又或者，让我带你走。”

“走？走去哪里？”普罗修特冷哼，“被你送去地狱吗？”

迪乐曼一愣，反而轻笑一声：“想要上天堂的话，我应该做不到。”

我们这样的人，的确是要下地狱的。普罗修特不期然又想到这句话，他看着迪乐曼，半晌，冷冷笑了一声，“你以为现在转向另一边还来得及吗？迪丽，你没得选。你和我是同类，无论如何，都该下地狱的。”

迪乐曼却道：“我知道。”

在山涧边上化成黑泥的安东尼，果然是迪乐曼的能力。

死亡的气息逼近，思绪不受控制的飘散，没有了躯体的概念，一切都变成虚无中的一部分，还没来得及感觉死亡的冰冷，就跌入无尽的黑暗。

在黑暗之中，普罗修特听见迪乐曼的尾音。

“那也是我看到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