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呢?
佐助茫然地立在下着雨的道路中间,似乎能听到来往的人群在议论纷纷。
“嘘……离他远点。”
“快走。”
“回家,回家。”
他低下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赤着脚。
我为什么在屋子外面?他捂住了脑袋,感到里面什么混沌的东西在不断晃动,他很想愤怒地大吼:「是谁在如此折磨我?」然后击碎眼前一切的虚幻。他阴沉地望向街道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
是他?——是她?还是他?
不,应该是它,只要消灭它,我就能回去了。于是他用尽全力去撕碎这样的梦。
是的,我已经醒来了。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个时间我应该去做什么?他开始思索,昨天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做什么?不对……似乎他应该去参加一场考试,但没有人提醒他。佐助在身上摸了摸,手表……我应该找到手表。
但他并没有找到手表,但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条标签式的腕带。上面的字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地分辨不清,他勉强能认出上面自己的名字和「电抽搐治疗」的字样。
那是什么?他无法解释,只能推断也许自己依然在梦中。
他抬起头,看着人群中间空出了一些距离,其他人把红的、黄的雨伞压的很低。好像蘑菇啊,佐助无端地想,像是五颜六色在跳舞的蘑菇。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他感到莫名其妙。
不对,哥哥!他忽然想起来,哥哥还在医院里!他差点忘了这十分要紧的事,他好像确实有几天不曾去照看他了,他快速地往前跑,扑通在雨地里滑了一跤。但他不敢停下来,忍着疼痛爬起来,对……要去献血,还差一次,还差一次就能抵之前哥哥手术需要的血液了。
碍事的雨下得更大了,把他的衣服和裤子浸湿了,沉重地拖慢了他的脚步。他恼火地想把这些东西甩掉,但是不知怎的,脱了几次都没有脱下来,他迫不得已地用力把衣服撕开,但是大概是材质太好了,拼尽全力也在藕断丝连。
太好了,他找到了献血的地方,他如释重负地走进了黑黢黢的过道,里面有几个家伙正在和修脚的姑娘**。佐助皱了皱眉,他有点讨厌这种酒味,让他的胃犯恶心。
他举起了他的左手:“我如约到了。”
但没有人回应,周围好像有人在尖叫,吵闹的很。
“——闭嘴!”他捂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跌跌撞撞地吼道,“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然后他嗅到了血腥味,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在流血、也许是他脸上什么地方在流血,后知后觉的疼痛从皮肤弥漫上神经,熟悉的疼痛再一次折磨着他的精神。
……停下来,内心有个声音在虚弱地呐喊。也许按照声音的指引,他能从中逃脱,于是他撞上了流动的摊头,乱七八糟的廉价小商品一下子七零八落。“把刀给我!”他大喊着去追黑色的影子,他坚信是一个抢劫的混蛋正披着黑色的长袍。
但什么也没有,他只是抓住了一块遮阳布。
他摇了摇头,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试图站起来,但是再一次摔了下去,他环顾四周,发现刚刚寻欢作乐的人群鸟一般散了,只有两棵青色的树立在他面前。
“怎么办?”其中一棵树说,“你去拿,我不敢。”
“……他起来了!”另一棵树尖叫。
“别嚷!”佐助大声喊道,“我听不清你们的声音了!”这时候他发现手边的摊头上有足够坚硬的石头,他用力把它抓起来,想要把眼前的树打开。
“把它放下!”这是个更沉的声音,佐助扭过头,看见一团肉正张牙舞爪地在摇风筝,这让青铜兽的牙齿都变得滑稽可笑,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然后把脚边的东西踢过去——他相信这会阻止眼前怪诞的事情持续发生。
“哦不——不,不要!”那棵树又在尖叫了,然后一条红色的丝带飘到了他面前,佐助愣了一下,紧接着这条丝带缠上了他的脖子,他感到无法掌控的窒息,垂死挣扎的□□把手里坚硬的石头砸向了身后的柱子,然后他拼命地扯掉了勾住他手肘的毛巾。
头更晕了,他摇摇晃晃地看着眼前颠倒错乱的一切,开始莫名其妙地嗅到血腥味,然后眼前开始闪现碎得一塌糊涂的车窗,宇智波美琴倒吊在他面前,空洞的眼睛久久地盯着他。
「……救我,儿啊,为什么你不救我……」
他心脏和胃抽得一跳一跳,好像在翻花绳。父亲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和蔼可亲地笑。他怎么会在这儿呢?佐助朝他的方向试探地走过去,然后男人脸上的器官突然全部消失了,变成了血色的窟窿。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血色的窟窿说,「你谁都没有救下来。」
他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却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浑身的骨骼重重地撞在水泥台阶上,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折断了。四肢和脸上所有的伤口因为沾上了雨水被刺激地更疼了,他挣扎着想从这样的地狱里逃走。
有什么强壮的手臂捆住了他的脖子,再一次想要把他掐死,本能的武术功底让他得以四两拨千斤地把那家伙掀倒。他气喘吁吁地被摔到地面上,飙升的肾上腺素又强撑着他爬起来,握着那块坚硬而怪异的石头——
“佐助!!!”混沌的大脑忽然被一个响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砸中了,一团金色的东西飞到了他身前。“放手!”然后那个毛绒绒、热乎乎又笨重的东西压在了他身上,它是如此熟悉他的习惯,以至于轻而易举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佐助挣扎着曲膝准备踹开这个球形的生物。
鸣人死死地压着佐助,努力让他身体的任何一寸肌肉都无法动弹,一不留神却被他扯到了蛋。“卧槽——痛死我了!”鸣人一边倒吸凉气一边扭开屁股,招呼周围人帮忙压住他的腿,但看佐助迷乱癫狂的模样又不似会轻易退步,鸣人只得心一横高呵一声,“宇智波佐助!你他妈的给老子清醒一点!”
然后一梗脖子用脑门给了他迎头一棒。
头骨被重重地锤到了地面上,佐助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脑浆发出晃荡的水声,疼痛电流般贯穿了四肢百骸,浑身的肌肉应景地痉挛了起来,手中的东西也因为松弛掉落了。他这才昏昏然的、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眼前是一个人,他想了一会,钝重的大脑终于明白了那个名字,鸣人。
他环视四周,周围几个男女都如临大敌般揪着绳子和布条,举着刀具和锤子。原先的那两棵树原来是穿着青色旗袍的两个女人,而手中坚硬的石头竟然是一个婴儿的头骨。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黑市做玄学生意的几个家伙,他们见他清醒了些,竟状着胆子逼了过来。
逃不掉了。鸣人绝望地想,他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救他于水火了,他还得把佐助带出去。“在这世上,我孤身一人。”鸣人一边用绳子捆住眼前人的双手,一边慢慢站起来,他宁静而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威逼,“事到如今……我也会无视一切后果了。”
“是他先闯进来的。”为首的一个男人恶语道。
“对不起。”鸣人回应道,“如果有什么伤到你的,我替佐助道歉,你想要报复的话,也尽管冲我来吧。”
没有人往前走,两个女人在后面窃窃私语。
“那个人,好像也是个疯子。”
鸣人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样,给佐助披上了外套,遮住了他早已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外套。“回家吧。”他无可奈何地哄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黑色的眼睛发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佐助才如梦初醒般喃喃道:“血……哥哥……我还有血没还清……”
“血?”鸣人感到自己的心脏顶到了嗓子眼,“为什么要还血?”他湿漉漉的眼睛小鹿般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少年,然后抓住了佐助的小臂,“这些是献血留下的痕迹?”眼见他胡乱地要走开,鸣人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倒是回答我啊!为什么要还血——”
“是为了这个吧?”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他举起了手里的一本献血证,“是不是有亲戚生病或者受伤急需用血,需要多份献血证去凑血量?”
嗡——这个声音如同闷雷击中的鸣人的大脑。过去的经历如同闪电般在他的脑海里循环往复,彼此的碎片也渐渐联合成了一整片。「哥哥」「手术中」「血」「欠债」「停电」「典当」「需要帮助」……
“佐助!”鸣人握紧了他的肩膀,“半年前,我陪你等你哥哥做手术……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佐助慌乱而呆滞地看着他,他想扭过头掩饰自己的狼狈,但终于还是没能如愿,鸣人强势地抱住了他,力气之大,几乎要让他在他怀里窒息。鸣人意识到他正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极速地呼吸,心跳快得好像猝然要死亡。
“罕见型ABL急性嗜碱性粒细胞白血病,俗称血癌。”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的目光掠过那本泛黄的献血证,又看过鸣人,最终落在了佐助身上,“你还是来了这儿,佐助。”
她见鸣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初次见面,我叫泉,是宇智波鼬的负责护士。”
然后她把二人拉离了眼下的环境,直到无人处才继续说道:“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佐助了,他哥哥的治疗费用也已经见底,医院迟迟不见人来缴费,我又联系不上他。我想着他是爱逞强的孩子,上次就是在这里抓住他违规献血,这才来碰碰运气。”
她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原本也与我无关。”泉静静地望着鸣人,“鼬先生是学识傲人的天才,若是就这么去了可惜了一个业界天才。况且如今他弟弟这幅模样,我也实在心疼,所以悄悄垫了些钱进去。”
鸣人刚想感谢,却又被她拦住了。“只是,”泉为难道,“我也是才过了规培期的小角色,实在是没有多的钱帮忙,鼬先生在ICU里的费用着实不低……到如今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不会放弃的。”佐助捂着头艰难地说,“人怎么能……放弃自己的家人?”他急促地呼吸着,好一会才缓过来些,“血的事……钱的事……我都可以努力。求求你……不要放弃哥哥,他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自从认识佐助以来,鸣人还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情态,他看着泪水从佐助的眼眶里滑落下来。然后消瘦的少年脚下一软,眼看就要跪下去,泉连忙拽住他:“使不得使不得!”她也差点对着跪下去,“我要是能帮,哪里有不帮的理……”
「唯一」……鸣人沉默地咀嚼着这个词语。
我从记事起便孤身一人,经年累月的日子从未排遣我的寂寞。直到高一的一个偶然,佐助向他伸出了手。「带我走」他那时说,「带我甩开他们,你做的到吧?」于是他就只能顾着拼命往前跑,周围一切闪烁的灯光、川流不息的人群都变得无关紧要。
被爱的感觉……被信任的感觉……被允许的感觉。鸣人感到热血涌上了大脑,他的心在要求他紧紧抓住佐助的手:“我知道的……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感情,我一直都知道!”他用那双蓝色的,充满了情绪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虽然我从未体验过家庭的温暖。但是,去不顾一切付出的行动,赴汤蹈火也要做到的执念——所谓家人……所谓兄弟,大概就是这样的感情吧!”
佐助诧异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突然发出这一番豪言壮语的目的。
鸣人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似乎毫不介意曾经被佐助洞穿的疼痛,不介意他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痕迹,不介意他一切的拒绝、颤抖和狼狈:“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我想要为你做些什么——就像你想为你的亲人做些什么一样!因为,你也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佐助!无论如何我都会和你一起进退的!”
「家人」……的感觉?佐助感到鸣人温暖的皮肤正在一点点捂热他心中的坚冰。为什么……他感到错乱,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打算放弃了,也做好准备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了……可是,当他说「我会和你一起」的时候。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
太差劲了……明明,哭泣是最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