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国永昌七年的冬天没有雪,只有缠绵的雨。而璧国的都城,在霜沉月的马车驶入时,正飘着细密冰冷的雪粒子,打在车篷上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爪子挠着人心。
霜沉月裹紧了身上的白狐裘,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铜手炉。车窗帘隙里透进来的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干冽气息,与她熟悉的、带着水汽的鹤城暖冬截然不同。她微微蹙眉,并非畏寒,而是不喜这种万物萧瑟的基调。
霜家在此地有别院,早有人打扫妥当。院落轩敞,陈设奢华,却透着一股无人久居的清冷。霜沉月卸下行李,并未休息,而是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假山石上渐渐积起的薄雪。
“小姐,商会明日才开始,您今日可要先去城中逛逛?”贴身侍女轻声询问。
“不了。”霜沉月望着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风雪,落在某处,“去打听一下,薛相……近来身体如何,是否深居简出。”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关心一位寻常的故人。
侍女应声退下。霜沉月独自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她想起父亲的话,想起那尊青铜骏马,更想起一年前,那个少年在擂台上,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语,那双眼睛,明明灭灭,看不真切,却让她记到了如今。
她并非对薛采还有什么旖旎心思。那份短暂的悸动,早已在时间和距离中,沉淀为一种复杂的好奇与不甘。她霜沉月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唯独在薛采这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这让她如何能轻易释怀?
傍晚时分,侍女带回消息:薛采确实称病多日,连日常朝会都免了,但宰相府并非闭门谢客,仍有官员出入,只是比往日清静许多。至于病情轻重,外人难以知晓。
霜沉月听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挥手让侍女退下。她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润笔,却久久没有落下。墨锭是上好的徽墨,磨出的墨汁黝黑发亮,映着她略显沉静的眉眼。
她不是来叙旧的,也不是来纠缠的。她是霜家的代家主,肩负着探查虚实、厘清利害的责任。薛采是这盘棋上最关键的一子,她必须看清他的状态。
次日,商会设在皇家别苑。暖阁里熏香袅袅,炭火烧得正旺,与窗外的风雪俨然两个世界。霜沉月穿着一身藕荷色织锦宫装,裙摆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既不**份,又不过分张扬。她出现时,引来了不少目光,有惊艳,有探究,自然也少不了对一年前那桩“趣闻”的记忆所带来的微妙审视。
霜沉月恍若未觉,从容地与相识的商贾寒暄,言谈举止恰到好处,既保持了霜家的矜贵,又不失亲和力。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留意着每一位与宰相府有关的官员的言谈举止。
然而,直到宴会过半,薛采始终未曾现身。只有他的一位心腹属官代表出席,代为传达了对各国商贾的欢迎之意,举止得体,却滴水不漏。
霜沉月心中那根弦微微绷紧。薛采连这样的场合都不露面,是真的病重,还是刻意避嫌?亦或是,璧国朝中另有她尚未察觉的波澜?
宴会结束后,风雪渐歇。霜沉月站在别苑门口,看着仆从准备马车。地上积雪未融,月光一照,泛着清冷的光。她拢了拢狐裘,忽然对身旁的侍女道:“不必坐车了,我想走一走。”
侍女有些讶异,却未多言,只是默默跟上。霜沉月踩着薄雪,沿着寂静的街道缓缓而行。璧国的都城布局规整,与鹤城的婉约大不相同,透着一股北地的硬朗之气。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抬眼望去,前方那座府邸门庭森严,石狮默立,匾额上“薛府”二字,在月色下清晰可见。正是宰相府。
她停下脚步,站在街角的阴影里,远远望着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门檐下挂着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光线昏黄,透不出门内丝毫景象。
一年前,她就是在这里,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闹得人尽皆知。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她站了许久,直到手脚都有些冻得发僵,才缓缓转身。
“回去吧。”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回到别院,炭火依旧温暖。霜沉月褪下沾了寒气的狐裘,坐在灯下,指尖冰凉。她忽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何让她来了。有些风,有些暗流,若非亲临其境,根本无法感知。
薛采这座冰山,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接近。但她霜沉月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明的见不到,那就想别的法子。她看着跳跃的灯花,眼中渐渐凝聚起一抹锐利而沉静的光。
风雪之夜,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