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无奈的望向桓温,桓温疑惑的望向司马兴男,仿佛在说,事到如此怎么办,要不你拦一拦?
司马兴男气恼回瞪着桓温,桓温恼怒回瞪着谢安,仿佛在说,你不是隐居吗,跑这来做甚!
桓温不说话,只盯着谢安,看得他头皮发麻,感叹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就一起吧?”
四人中,论身份能与司马昱相较的,只有司马兴男,但司马昱是长辈,她又无法忤逆,论朝中官职能与司马昱相较的,只有桓温,但桓温又不过是驸马都尉,自然无法拒绝,而谢安,他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向来看淡,桓温种柳难得勾起了好奇心,又怎
么会错过,于是不管谁起的因,不管谁不愿意,结局早已注定。
桓豁走在最后,看着前面浩浩荡荡的四人,不禁心中感叹:他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当初司马兴男随桓温来金城任职,一路行来无聊到看官道上的郁郁的树,远远的山,偏偏走到金城城外,一眼望去只有高耸的城门楼,随口抱怨道:“什么破地方,连课树都没有?”
桓温之前的宅院在城外,虽然是整个金城数得上的奢华的院子,可就是司马兴男口中的连棵树都没有的破地方,桓温一直记在心上,没几日他托郗家运来了一棵柳树。
他选了个好日子,让桓豁和桓冲请来了司马兴男,她并非愿意想来种什么柳树,可她刚与桓温成亲,直接开口拒绝怕他起疑,只好跟着他们来了,来了才发现桓温素袍赤臂,手持锄头,俯身劳作,身旁有了一堆松软的泥土。
她没有出力,坑是桓温挖的,树是桓温和桓豁他们抬的,连最后的土都是桓温一锄一锄平的,等栽好了柳树,桓温问她要不要给它浇桶水,当然水是他打的。
就这样,大约两年前,她与桓温种了一棵柳树,谁知两年后,桓温给挖了出来。
司马昱慢悠悠地抬眼看了桓温一眼:“桓兄,这柳树你打算种在哪里?”
桓温指了指前方的官道:“自古有折柳送行,金城城外没有岂不可惜?”
谢安抬眸看了桓温一眼,又笑着侧过头看向司马兴男,司马兴男的额角抽了抽,只当什么也没察觉,目不斜视的向前走着。
到了官道边,地上放着一棵焉了吧唧的柳树,一个锄头,还有一个木桶。
司马昱围着柳树转了一圈,慢悠悠道:“桓兄,这柳树你从哪里弄得?不会被人骗了吧?这柳叶枯了,根上的泥土都干了,这栽了怕也不能活。”
谢安却道:“会稽王,你看这柳叶枯败,但根系完整,等种下去让它缓上十天半月,定能活下去,你说是吧,桓兄?”
司马昱并不赞同:“这树已有了枯败之象,哪怕根系完整也无力回天,难道谢兄见过病入膏肓的人起死回生?”
谢安摇摇头:“人非树,树非人,岂能用人之理谈树之礼,人能掌控生死,乃活物,树五感不通,死物啊。”
司马昱又驳了回去,两人你来我往,舌剑唇枪,已经进入了无我的境界,全然忘记了在场的还有司马兴男和桓温。
忽然司马兴男心生倦意,望向从未出声的桓温,不知何时他解开了外面的衣衫,几锄头下地,刨出的泥土盖在他的脚边,一瞬间他的侧脸轮廓凝固住所有她的目光,连眼底的光都深幽似墨。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桓温。
专注,简单,掩饰都掩饰不住的明媚张扬。
她彻底失神,连桓豁叫她都恍惚未闻。
桓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眉一扬,嘴一翘,心里给大哥比了个牛,果断闭嘴退到了一边。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谢安嘴角缓缓勾起,凤眸悠悠弯起,眸中飞快闪过一道精光,神色如只猎到白兔的狡猾狐狸。
等司马昱和谢安辩出了个胜负,桓温脚下的坑也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司马昱和谢安自然也不必再插手,桓温抹了额上的汗水,站在坑底直起腰,迎光望向司马兴男:“夫人,坑挖好了,我们把树一起放进来吧。”
坑是桓温挖的,人家没有邀请司马昱和谢安,那不请自来的事两人也不屑做,所以他们两人来这里到底做了什么呢?
来辩论了一场这柳树活不活而已。
晚膳后,桓温的书房房门虚掩,推开来四下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司马兴男正要转身离开时,想了想又朝里走去才发现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只手臂横抵在额前,另一只手臂沿着床垂下来,衣衫解了大半,**着精壮的胸脯。
司马兴男不禁回想桓温在房间里休息的模样,他好像总是规矩的躺在床的左侧,一手枕在头下,一手环在胸前,两只袖长的腿微弯曲着,,连身上的衣服穿得一丝不漏,完全没有任何侵略性,乖巧如只拔了爪牙的狼。
再打量此时的桓温,司马兴男不由心跳加快,血液蹭蹭蹭往头上涌,恼的抬起左脚正要踹去时,又忽然想起白日是他一人挖的树坑,抬起的左脚又缓缓放下,心想:罢了,这次就先饶了他,下次一起算。
她弯下腰,掀开床上整齐的被褥,盖在桓温裸露在外的胸膛,顺便将他脱了半截的靴子也脱下啦,汗臭味扑面而来,拿着靴子一时不知道丢在哪儿。
然后身后传来了闷闷的笑声,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往后一拽,她受惊却还未来得及尖叫,就被湮灭在纠缠的唇齿间。
突袭是桓温最擅长的进攻方式,只要出击,一击必中,司马兴男千防万防,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所以此时的她气愤至极,抬手朝桓温的脸挠去。
桓温一把握住她的手,化了力道在手里把玩,扬眉问:“明日还要给会稽王和谢安送人,夫人挠花了脸,他们要是问起我该怎么回答?”他无辜的眨了眨眼:“实话实说?”
司马兴男气结,瞪着他,满面怒意,抓起枕头铺天盖地的打过去:“桓温,你要是敢说,我和你同归于尽......”半响,她又打又骂,枕头下面的桓温一句话都没说,忍不住住手,正好撞上桓温漆黑犹自带着轻淡的笑意的眼睛。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彼此,听着越来越重的呼吸,又诡异,又旖旎。
司马兴男偏过头,忙找其他话题:“你又将饭菜打包了?”
桓温挑眉,终于没有兜弯子:“他们吃的都不多,我一个人也不能全吃了,剩下的打包送给城外的庄子上了,”他一顿,忽然话锋一转:“金城内没有流民,以后你要想打包的话,就让桓豁帮你送到城外的庄子上。”
司马兴男也不由想起上一次好心办了乌龙的事,一时也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桓温又顿了顿,再开口已经对方才得事闭口不谈:“你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招待会稽王和谢安时,司马兴男借故身体不舒服酒宴未散回房了,明明身体很累可丝毫没有睡意,再后院转了两圈,回来的路上遇到散酒宴回房休息的桓豁,她还没开口,桓豁说桓温去了城外的庄子上,让她有事再等一等,这一等,桓温自己睡着了。
“我和你说一声,明日不去送他们。”
桓温点点头。
“......你都不问我原因吗?”司马兴男疑惑道。
桓温轻咳一声:“什么原因?”
简直敷衍至极!
司马兴男呵了一声,继续道:“我要陪桓豁和桓冲买衣服~~”
桓温瞧戏的脸僵住了。
司马兴男洋洋得意道:“你们桓家怎么着我管不着,可他们既然叫我嫂嫂,给他们买几件新衣服怎么了,我又不是没有银子!金山银山我都拿的出,更何况几件衣服。”
“不过,”她话锋又一转:“桓温,你是桓家长子,以身示范,就不令你为难了,再说了,明日你还得为他们送行,也脱不开身。”
说完她用力一推桓温,昂着下巴得意洋洋,走出房门又折返回来,抬手将房门重重的一摔,砰的一声似乎还吓了她一跳,呆愣好一会儿才提起裙角走了。
随即身后传来桓温哈哈的大笑声。
桓温望着消失在房门外的身影,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他更喜欢气焰嚣张的司马兴男,有心眼但不多,有谋略又不深,唯一擅长也就是演技了,还被他一炸就招了,高兴了挠他,生气了还挠他,从来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偏偏他遇见的是她,喜欢也是她,无法忽视还是她。
他从来都不认为与司马兴男搅和在一起是件好事,不管她如何痛恨庾家,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剪不断的羁绊,与司马兴男在一起无异于是与庾家绑定,可他从来不认为庾家不会踏上琅琊王家的路。
树欲静而风不止,王导的去世,庾家已经没有退路,可他并不想牵扯其中,他只想像曾留守在并州的刘琨和温峤,死守在芜湖的父亲桓彝,当个忠臣,名垂千古。
但他还是娶了司马兴男,因为他答应过温峤,他送的玉镜台一定会送给自己一生最爱的女人,绝不会食言,也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