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斜斜地切开纱窗,在木纹地板上织出菱形的光斑。白子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袋上凝结的水珠,小笼包特有的猪肉香混着姜丝气息在鼻尖打转。他数着纸袋里剩下的褶皱,八个,不,现在只剩七个了——方才偷吃的那个还黏在齿间,鲜甜的汁水在舌尖漾开微妙的罪恶感。
"嗷呜?"
稚嫩的童声惊得他手一抖,纸袋发出细碎的响动。转头看见包子睡的正酣,只是随口呢喃了一句。它那蓬松的金毛在阳光中泛着蜂蜜般的光泽,还摆了几下尾巴。白子画屏住呼吸,看着小狮子前爪交替揉眼睛的动作,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他居然那么快就醒了?!没有翻个身继续睡?!他忽然想起幽若临走前的叮嘱——午睡醒来要是见不到小笼包,这小祖宗能拆了整个绝情殿。
但想起这时以前自己从未尝过的美味,又是包子爱吃的美食,他实在按捺不住。他已经五十岁了!若非修仙,已是步入不惑之年的人了,竟还没吃过一只小狮子随随便便就能吃到的食物,显然老天有些太不公平。纸袋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白子画背过身去,后颈的汗毛却警觉地竖起——那道灼热的视线正钉在脊梁骨上。他快速又不乏机紧地趁着小家伙还迷糊往嘴里又塞了个小笼包。虽然烫得舌尖发麻,却能听见身后传来绵长的幼兽特有的、带着奶音的嗷呜声。
包子在床上伸了个惊天动地的懒腰,整个房间充斥着它撒娇似的呜咽。白子画握紧纸袋边缘,指节发白,边嚼边注意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还特意坐到了离桌子比较远的那张椅子上。小狮子的爪子挠过桌面的咯吱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刚才放袋子的地方。有小笼包的味道,却没纸袋,那就证明纸袋在别人手里。才三岁的它自然不会推理,只知道循着味道走一路嗅一路。白子画背对着他,背脊绷的挺直,就好像剑架在脖子上似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拿起一个小笼包,塞进了嘴里。在包子的鼻子已经碰到他的背时,他站起身子,朝旁边走去。那走路的姿势要多僵硬有多僵硬,但好在包子看不出来。小家伙从桌子跳到椅子上,再跳到地上,循着味道来到他身边。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走开,还不忘换另外一只手臂捂住袋子,那只空着的手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包子由于还不到他膝盖的高度,自然看不到他手里拿着什么,只知道循着气味围着他打转,嘴里还嗷呜嗷呜叫个不停。就在移动到床边时,包子一用力,跳上了床,跳到了他肩上,看到了那已经被他吃完的小笼包。这下他可真的生气了,啊呜啊呜的叫个不停,就算听不懂也能听出它是在骂骂咧咧的告状。
白子画不知所措,很是狼狈,还摔跤了,纸袋碎片粘在裤腿上,活像偷腥被逮的猫。包子听到脚步声,冲进了回殿拿东西的幽若的怀里,嘴里啊呜啊呜叫个不停。当娘亲的自然明白她是不高兴了,便问它怎么了。按照时间来推算,它应该刚睡醒才对。走回房间放下她后,她的眼神却精准地看向那片证据,在白子画面前晃了晃,问道:"是你吃的小笼包不成?"
他白玉般的面庞倏然腾起两朵绯云,恍若朝霞映雪,这才惊觉月白长衫下摆早已缀满细碎金芒——原是包子蓬松的鬃毛沾了满襟。素来清冷的声线染上几分窘迫:"我……不过是初尝人间烟火。"
幽若执玉骨梳的手指微顿,青丝如瀑垂落腰际:"长留山脚的小店已矗立千年,晨光初绽时蒸腾的雾气能漫过三生池畔。历代弟子虽受门规禁锢,可谁又能抵挡那蟹粉小笼包十八道褶纹里裹着的千年烟火?"她忽而轻笑,银簪流苏在鬓边摇曳生辉,"莫不是你自踏入仙门那日,便将凡尘俗世尽数忘却了?"
他垂眸盯着袖口暗纹,雪色衣袂无风自动:"初临山门时,身无分文,又怎敢奢望人间至味。"
窗外忽有雀影惊散,原是幽若笑震九霄。她将包子举至眼前,母子俩琥珀色的瞳仁如浸在月光里的琉璃盏,倒映着白子画微颤的睫影:"早知你如此雅趣,我该日日备下八珍玉食。可知他为何名为包子?这小馋猫的爹爹为着口吃的没少被师父责罚。有回我馋虫作祟,央师兄代劳,倒害他平白受了罚。他的大名必为杨戬,取个小名掩人耳目足矣。而他,更甚,为了一笼小笼包敢对哼唧龇牙。"
包子正为错失美味懊恼,听闻"小笼包"三字便竖起金毛,对着白子画呲出乳牙。幽若指尖轻弹它额间花钿,笑骂道:"便是将他生吞活剥,也变不出第二笼小笼包来。"说着广袖轻扬,竟裹挟着二人直坠云海,"不如随我去那小店,让那掌柜将百年陈酿的醋都端上来!"
及至山脚炊烟处,但见雕花木笼里卧着十六个白玉团,褶皱间金黄汤汁微微颤动。幽若拈起象牙箸,将蘸了姜丝的包子送至包子嘴边:"慢些吃,当心烫着舌头。"又转向白子画道:"往后馋了便说,何苦学那偷油的老鼠?"
暮色渐浓时,包子腆着圆滚滚的肚皮瘫在石桌上,爪间还攥着半块包子皮。幽若以帕拭去它嘴边油光,嗔道:"瞧你这出息,倒与你那便宜爹爹如出一辙。"白子画望着满桌狼藉,忽觉这人间烟火气,原比九霄云雾更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