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想到近日接连发生这样多的事,不免又为母亲和哥哥担忧。但想到王家表兄中,被牵扯其中的被判发配边疆,其余年纪尚小、未曾违法犯罪的,只是随母一同过活,并未发落。便只是暗暗焦急,倒也勉强能稳住。
年前哥哥还为今上献了重礼,也没少打点内府官员、戴全等人,应当不会有大事。
苏鸿下衙归家,见宝钗愁眉紧锁,针线筐被搁置在一旁。他自身后拥住她,俯身道:“宝卿为何如此,是有何难事不成?”
宝钗回身去看,微微舒展眉头倚进苏鸿怀中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我白担心罢了。这段日子不太平,舅舅违了国法,被判斩监候也是应当。只是家里被抄家,上上下下都不好过。”
苏家上下并不忌讳女人谈论政事,苏父和苏鸿私下还会将朝廷诸事说给她们婆媳。英莲和封娘子也都会看朝廷邸报,对外头的事知之甚详。因而宝钗很是清楚,王子腾的确罪有应得。连带着其他表兄,在金陵也是一霸,无事不做。
这几日,苏母和英莲等人顾忌她舅舅家被查抄问罪,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叫她更觉羞愧。只是比起苏家和姨父的宽容开明,贾琏却丝毫不念夫妻恩义,休弃凤姐姐,让她不敢去想王家已经出嫁的表姊妹们现下的处境如何。
苏鸿见是此事,心里松了口气。听闻有人参奏薛家,弹劾王家与薛家交往密切、虚报账目等事。虽说今上留中不发,暂且未曾理论,但定是听进心里,只是不知何时才会发作。
因事未定准,他不好叫宝钗知道,只悄悄跟薛蟠通了消息,叫他快些想法子走动关系。他斟酌片刻后说道:“好在你舅母和姊妹们都无事,又有亲戚帮扶着,不至于流离失所。”
今上虽说刻薄寡恩,但也没有完全丧失人性。情知这些内宅女子不涉政事,虽然沾带着享受了王子腾带来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收走王家所有家产罢了。如此也不至于叫其他官员兔死狐悲,感到胆寒。
宝钗闻言亦是一叹,不知为何心中并不安稳。但见苏鸿拥着她安慰,也只好装作放松的模样,不肯叫苏鸿担忧。
第二日一早,苏鸿早早上衙,宝钗与苏母用过早饭后就待在房内同莺儿一起打络子。莺儿瞅着宝钗,忽然开口笑道:“姑娘怎么心神不宁的,线都穿错了。”
宝钗回过神,勉强笑了一笑,胡乱说道:“心里想着妈和哥哥,一时看错了。昨儿安和回来,瞧着也是心事重重的。我想着怕是……”
话音未落,文杏忽然急匆匆跑进来,红着眼圈急道:“姑娘不好了,听说有都察院老爷弹劾咱们家大爷,说是账目造假,贪墨内府分红,被人锁了去了。咱们太太急得晕过去,同喜姐姐来报信,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呢!”
宝钗霍然起身,却是十分镇定。她略微整理思绪,便说道:“都察院不敢直接到荣国府拿人,此事另有隐情。先拿着姑爷的名帖去请大夫,直接到贾家。莺儿,你叫管家媳妇准备套车,我这就出门。”
说着便连忙到正房回明苏母,苏母与封娘子闻言俱是惊诧。她们不了解薛家其他人,对薛蟠还是极为了解的。薛蟠虽说被苏父教养地通晓规矩律法,但于仕途经济上一窍不通。偏生家里生意大,又跟皇家挂钩,被下面人哄骗了也未尝不知。
她们不好大张旗鼓去贾家,苏母便与宝钗说道:“你哥哥的事让鸿儿在外头转圜,终究是被人蒙蔽,不是天大的事。你妈和妹妹、兄弟都在贾府住着,怕贾家人不高兴,千万把你妈和姊妹们接来咱们府上。”
宝钗连连应下,随即带着人一同到了贾家门前。角门上早有周瑞家的候着,她见苏家的车过来,连忙往里让,又叫人换了轿子将宝钗抬进去。她随着轿子走动,低声道:“太太已经拿帖子请太医过来了,姨太太不妨事。老爷又叫琏二爷到刑部去打听,不多时就回来了。”
宝钗闻言松了口气,一边道谢,一边心神不宁。到了薛家所住的十来间房子门前,她匆匆下轿,周瑞家的见她发髻微松,未曾言语,只示意小丫头们去预备梳洗的东西。
王夫人与凤姐正陪着安慰薛太太,面上满是苦涩。先是娘家的父母兄弟出事,这会儿娘家姑妈姊妹也出事,叫她们既为王、薛两家的遭遇痛苦,又担忧起自家。
王夫人心中更有一层不可言说的隐忧。甄家、王家、薛家都是贾家的老亲,现在虽暂时没事,但老亲频频出事,她不信贾家会安然无恙。元春在宫中本就处境艰难,他们不能稍稍助力也就罢了,竟是拼命扯后腿,也不知元春如今在宫中如何了。
宝玉又不是什么读书上进的性子,黛玉性子包容,也不像是能劝谏宝玉的人。偏她又身子弱,若是有个万一,她请医看病的钱都不知该从何而来。还有探春未定人家,环儿也是好诗词不好读正经书的,就怕未来没了结果。
一旦有事,她们几个老的也就罢了,左右享了半辈子的福。只是剩下她们姊妹几个,元春远在深宫不能照应,其余小的小,弱的弱,宝玉又不知长进,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王夫人更是伤心,与凤姐、薛太太三个对坐哭泣。宝琴坐在一旁,亦是攥着帕子流泪。
宝钗来此,见她们都哀哀戚戚,越发哭个不住,心中一酸。薛太太见宝钗过来,连忙起身,一把将宝钗搂进怀里哭道:“我的儿!你怎么过来了,莫不是你婆婆说了什么?”
她那嫁给保宁侯之子的侄女,如今已被休弃归家。她虽知苏家不是什么嫌贫爱富的人,但接连发生的事早叫她疲于应对。王夫人是凤姐儿的亲姑妈,贾琏平日看着也像个人,谁料全然不看二叔二婶的面子。苏家与薛家的交情本不比贾家,若是……
宝钗见薛太太想到别处,连忙收了眼泪,含泪笑道:“妈说得哪里话,我们太太听说哥哥出事,叫我回来照应的。安和在外头给哥哥打听着,不是要命的大事,妈别担心。”
说着便将薛太太扶回炕上坐着,极力安慰惊慌失措的薛太太。王夫人和凤姐见状,知道母女俩定是有贴心话想说,便随意寻了个借口离开。只是又叮嘱一句,说贾政已经叫贾琏去打探了,叫他们不必着急。
宝钗母女自是千恩万谢,送走了她们。待独处时,薛太太才抹着眼泪哭道:“真是世事无常,前几日是你舅舅家,今天就轮到咱们家了。也不知道你哥哥到底怎样,好端端的,就说虚报账目,他哪有那个胆子。”
薛太太从来都是个心软慈悲的人,尚且为兄长侄子侄女们伤心,轮到自己的孩子伤心更甚。从前她身边有宝钗在旁拿主意,倒也能撑着,一旦宝钗离了身边,她遇事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宝钗一番劝解,薛太太听了心里才觉好些。她抹着眼泪定定神,说道:“你蝌兄弟说你哥哥的事没准儿就是内府刻意要告的,但别管因为什么,好歹求他们高抬贵手,带着银子往内府去了。琏儿说是往刑部衙门打听,恐怕不中用。”
这世道,做什么事都得银子开道才好。她虽给贾琏封了两千两银票叫他带着打点,但自凤姐一事便可看出他的刻薄,料想也不会舍得把大笔的银子送出去。只是她如今住在贾家,又是姐夫的一番好意,若是推拒就显得她外道了。
幸而前朝还有女婿一家帮忙活动,总不至于被贾琏瞒得死死的。
宝钗见姨父姨妈并未对妈说什么嫌弃的话,但自家沾了官司,怎么好在隔一层的人家里住着。因而悄悄谋于薛太太,想要搬离贾府。苏家隔壁便有一座空宅子,原是薛太太买来送给宝钗做陪嫁的,如今正好住了那里。
薛太太闻言,却思及王夫人与凤姐,她们三个都是没了娘家的人,正该互相安慰。自己一走了之,虽说也是怕自家惹祸牵连亲戚,但难免叫王夫人和凤姐心中闷闷不乐。
母女二人正说些体己话时,莺儿远远就见苏鸿过来,喜得连忙进去通传。话音未落,苏鸿已经掀帘子进来,见宝钗、宝琴一左一右被薛太太搂着,神色并不十分惊慌,才放下心。
不待薛太太发问,他便说道:“太太别慌,我父亲打听到是内府有人告了哥哥账目作假,少给内帑交了分红。我已经往刑部上下都打点过了,委屈大哥在里头住几日,身家性命并无妨碍,剩下的怕是得等户部查完账之后。”
薛太太闻言一把拉住苏鸿,哭道:“我的儿,幸好有你在。你哥哥的性子你知道,他不是什么滑头奸诈的人,怎么会想到做假账这一步。别的都不怕,好歹把你哥哥全须全尾带回来,多少银钱都不怕。”
宝钗和宝琴对视一眼,连忙上前解劝,苏鸿也忙给薛太太好一番解释。确认薛蟠性命无忧,薛太太才舒了口气。她是有年纪的人,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未免疲倦不堪,便由宝琴伴着一起歇息。
宝钗和苏鸿悄悄到外头,宝钗见四下开阔无人,方红着眼圈道:“安和,实话跟我说,到底要不要紧?”
苏鸿将宝钗拥入怀中,叹道:“昨儿就有人弹劾,只是今上并未理论。大哥趁夜给几家送了银子,本已说准了将此事压下来,谁知道今早上又是一桩大事。还没来得及活动,今上就把折子翻出来要都察院和刑部、户部查实了上报。”
说着便悄悄附耳说道:“南安郡王上折,说沿海不太平,南安王请求朝廷发兵平定。”
其实薛蟠确实做假账来着,伙计们剥一层之后把假账报给薛蟠,薛蟠再剥一层把假账报给内务府,但薛太太不知道[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