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因思量父亲辞了郑家那边的邀,故转而向寿康公主那边探望。公主现今却还住在宫中,京城的公主府更了几次摆件都迎不得主子入住。
听闻是太后烦忧东西陈旧。
寿康公主闻听黛玉的传信,没过几日便瞬时将人招进宫中。她自说多年脾气尽坏了,太上皇与皇上因着当年事,对这一女儿或姊妹多有呵护,与她看顾的女孩也多一层眷顾。
这一日天气晴和,白日凌空,却不犯冷热。只是这一回再来,那寒风不扰的清风台却犯了‘暑热’。
寿康公主是为长辈,又难得常居宫中。平素不大相见的子侄各来请安问候,黛玉到时,入门处已经更换三次屏风。
“我嫌他们将我的好画面看旧!”
寿康公主这会却在外间读书,见黛玉进来,瞧见这抿出的一弯笑,登时哼一声。嘱咐修谨关门谢客,她自将黛玉拢进怀中,却也随着这闭门声一松。
“我来巧了,正赶上这休憩的好时候。”黛玉由寿康公主拢住,一双眼眸晶莹,似寿康公主袖上描纹滴下的水露。
湿漉漉的,一路烫热到心口。寿康公主看着看着,心中一口气消却,忽就心平气和。
“是来得巧,再早些,我还得费心将那些讨嫌的赶出去。”
这会说话没什么恼劲儿,只眼光低低落下,身后新换置的屏风又更落一层灰。寿康公主总是上了年纪,盼着与小辈热闹些许。却只可恨对那起子心事心知肚明,做不出装傻充愣的亲近,又不能明摆着将人推拒,只好推说自己多年远离人烟,坏了脾气。
她有心为黛玉谋个长久计,那日听进黛玉的顾虑,自己也回过些滋味。郡主的封称暂按在心底,平素也绝不叫来往宾客生出攀比的心,连累得对这会怀里的姑娘生出嫌隙。
“你今日不要早早出宫——我是过够了宫中的日子,不时便要说服了父皇母后,准我出去躲清净。只是常在宫中往来,说出去也是得眷顾的名气。待会我便再领你上太后那边坐一坐,她这几日也念叨你。”
寿康公主一气说完,黛玉便会意上心。太后娘娘这些年茹素礼佛,不知有没有怜惜女儿的原因。寿康公主多年的苦修乃是老太后一桩心事,连带对着将公主领下山的黛玉也多些热心。
眼见黛玉应下,寿康公主便放心。她与黛玉在一侧坐了,依旧将人拢在怀里。
“你怎的忽生出打听郑府的心?”她这般随口一问,却也不等黛玉细说。一手绕过黛玉的肩颈,手掌轻轻拍着黛玉的手臂。另一只手仍转着一串佛祖——咔哒,咔哒——不绝的声音却似人咽喉憋闷,‘啃啃,啃啃’得咳不出去。
“按说那郑家——郑府——当年可比你寅爷爷家昌盛许多。”
郑寅的魂灵如今还是壮年模样,落在阳间,原早该有如黛玉一般大的儿孙。黛玉因想起封选良与公主家的干系,暗自数算年纪,不禁又为公主与郑将军添一重伤心。
只公主这会却坠在追忆,她搭在黛玉肩上的手不觉停了,唯独那‘啃啃’的声音还荡在房里。
“说这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可再往上数三代也是旁支。到了他那一辈,早也没什么干系,否则也不会叫一门孤儿寡母孤苦伶仃。”寿康公主说着,眉眼中却闪出一段光辉:“可你寅爷爷便是这样自个打出战绩,你还太小,连带你父亲都年轻,不知道那会多年轻的将军,多气派的......”
又一只手轻轻拍着,黛玉反拢住寿康公主的臂膀。她想着郑将军的鬼灵,想着那威武的模样——这一辈子见不到将军迟暮,死了也是山一般的气势。
依托黛玉,这阔别多年的夫妻这些年却又得相见。只是往事沉沉,阴阳两隔,彼此间唯余积攒好些年的心音。
“这会也是气派的将军,头一次见,可就救了我与雪雁的性命。”
“那也是这老鬼的福气。”寿康公主又哼一声,却也为着这一句不那样伤心。
“郑氏科举出身,我还记得,当年的郑老爷也有些才名。只不过膝下单薄,唯有一子。年岁比郑寅还小些,为那铁马金戈的话本子迷了心,虽闹出些从军的笑话,两家却也因此恢复些走动。”
“那时多亲近?”黛玉听得这里面一位便是郑夫人的夫妻,又思及父亲说起那位郑大人是八面玲珑的性情——却也是这一位,不拘文臣武将皆交好,也是他跟天下镖局有干系。
甚至封选良这会问李三拿凭据,说脱也是这一位留下的痕迹。
黛玉心中梗梗,寿康公主却暂不觉,只道。
“亲近,乃至后来郑寅战死,他虽不擅武事,在郑寅被人传通敌的时候,却还多替他分辨。”
当年的郑公子看惯了诗花雪月,吟惯了四时风物,乍一见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直觉名扬沙场才不辜负这一辈子。
而那时的寿康公主骄傲恣意,并不意这些小事,也是后来在郑寅那边听闻。这些年故人渐渐辞别尘世,往事便真切如烟遭风吹散,轻易不得聚。
思及此,她又觉得稀奇,低头与黛玉道:“玉儿,这些事,你该那老鬼打听才清楚,怎么单来寻我呢?”
“那日在我家,寅爷爷与......封公子打个照面。封公子认不得人,寅爷爷也不叫我声张,只那日后又愁眉不展的,我问不出,这才只好请寿慈祖告知。”
“他总对选良心怀有愧——为着当年,封家现今......”
“我俩闲谈起,封公子总是说,当年一事乃是歹人罪责。怀璧无罪,实不当因此责累自身。他还常与我说起,叫我也多宽慰公主。”
“你俩倒是谈得深。”寿康公主却说一句,黛玉顿声,肩上的手又恢复一下一下的轻拍。
“好,你心中有主意,我不追问你。”
阮啸川当初一句又浮上心,黛玉绕着寿康公主衣带上的穗子,又讲起琴的事。只是顾念公主性情,暂且将李三公子的蟊贼行径隐去。
“原是他家女孩的事儿。”寿康公主了然,却也不觉稀奇:“当初她父亲故去,出了孝期,她兄长便做主将妹子嫁与李氏。那会我虽还在寺里,可也听皇嫂念过一次。”
“皇后娘娘么?”
“那会太子的生母还在世。”寿康公主捏一捏黛玉的脸颊:“说来竟也许多年过去,这是没听说她自个再有子嗣,果真是还在伤心。”
“说来也奇,我见那郑家不似落魄,怎么将妹妹嫁与年长许多的男人作续。”黛玉说起,又皱起眼睛。她却还记得郑夫人那木愣愣的模样,细说与王熙凤差不去许多,可却似打定主意,往后余生都要做个点了睛的纸人。
“当年可不是如此。”寿康公主摇头,似有深意:“当年那郑小子便是不成器,自个做了父亲,儿子也学了一身纨绔脾气。考不得功名,乃是靠着李家的门路投了兵部的闲差,后来又将妹子许出去。”
她说到这,却也因着黛玉说的事为郑夫人惋惜。
“好好的女儿,为了死不带走的东西,却遭卖给要死的东西。”她这话不单指郑夫人一人,想着即将应验的‘封妃’,黛玉心中也落了一层雾气。
只是迷雾重重中,却有一道早时的犹疑在心底里敲出声音。
现今这一位郑大人借着妹妹巩固与李大人的姻亲,那当年又是借着什么走通与李家的干系?
而天下镖局单掩藏起向安门关的路途......
黛玉垂下眼睛,却也不好为这位郑大人是否真切是佛口蛇心妄下断语。
正如寿康公主所说,几十年烟云过,镖局里的主意还不知换过几茬。
外面传来些鸟儿低鸣,颤颤的,暂时没飞到远处。然修谨却急急进来,并不避讳黛玉,只跟寿康公主道:“公主,姑娘,太子来了。”
黛玉一怔,寿康也皱紧眉头。
“他身边可带了旁人?”
“只一个亲卫,太子说是避了人,悄悄过来的。”
听得是避了人,寿康眉宇略松。她回看向黛玉,却道:“玉儿,你且在内室等着,我与他去外面的凉亭。”
黛玉知晓这是护她的意思,便静静等在房中,并不多言语。
雪雁与旁的小丫头一起进来内室,一道纱帘荡出水痕。方正的窗格外长风振荡,不期然间又像那一日马车颠簸。
也是这样方正的窗口,也是这样水纹一样的帘波,眼睛望见一处拐角,封选良似还站在那窗格之外,不知晓她是否见到他,却已经因为看见她弯出笑意。
琴、郑家、李家,最终却依旧汇集在天下镖局。
假若这位郑大人当年还未郑将军奔走,那现如今......
封选良那抹极浅淡的笑仍在眼前振晃,黛玉不知为何,竟鼻尖酸涩,伤心之上又增一层恼意。
耳边传来足音,黛玉抬头,却见着修谨进来。
“姑娘,公主吩咐,若是困倦,便自在仰着去,不必顾及。”她说着,又借着理衣衫的动作俯身:“公主教您隐匿身形,与她一并听着去。”
好耶下一章又可以写黛玉和小封了[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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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