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雪雁的尾巴硬邦邦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唉，那封公子今天可就没来。”

游人歇晌，闲人躲凉。寿康公主的老友悄来拜访，接小姑娘过去得一段赏赐，听几句夸奖。受老友揶揄几句‘脱世不脱世俗心’，寿康公主不理，旋即又叫姑娘不必陪护，只管自个去玩。

可黛玉也没别处去，紫鹃夜里染了点风寒，这会正咳嗽。这边正走着，心早已飘回自己厢房。

然而进了院子，就见着阮啸川坐在门槛上。她白日不化人形，只作狐狸娇态和黛玉一并进厢房。侧房门窗都闭着，黛玉晓得紫鹃定是歇下，于是跟雪雁将得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只等着紫鹃醒来再一起分享。

狐狸窜上去，就着盒子嗅闻，不大在意地卧在一旁。

紫漆木的礼匣作了狐狸尾巴的垫衬，里面难得的好物件也比不得给挨得最近的雪雁两记狐狸拳。雪雁顾及紫鹃，忍气吞声，狐狸也见好就收，又冲着黛玉问一遍。

“咱们不去看看？万一他被那老大人打得起不来床怎么办？”阮啸川说着，摩拳擦掌，说不清是惦记一时盟友，还是单纯想看看家法热闹。

“即便要去，总也是晚上去。”雪雁闷闷地说，眼睛瞅着黛玉，却见她依旧一副思索样子：“姑娘？”

“嗯？”黛玉回神，倒也接上她俩的话。

“封大人看去不是会动手的，只是确实也该去看看——即便不问家法，我也惦记那符纸反力。当时没得什么，却只怕事后又见什么隐伤。”

山间的风清凉，日上屋头。黛玉估摸着时辰，念着寿康公主和客人都在厢房歇下，不会再有人来，便与另外二人商议好，预备趁着此时到封府瞧一瞧。

几处山峰叠错，了尘寺更在山巅。细密长风阵起，午间不多燥热，可越往夏里去，一片片白光便也紧锣密鼓着铺开。山间路途仿佛擦了药的脸，青青白白，间或的红痕还跳跃。

封选良从封家来此算不得短，但振翅来回，便也好省下许多时间。只是这一路上，黛玉依旧少言，阮啸川瞧着稀罕，禁不住问道：“姑娘，你心里又揣了什么难办的事儿？”

一句问完，狐狸又自个揣摩起来：“还是为着那赵家的？嗨，那人家小夫妻的事儿，咱们怎么好多管？”

“不是为着这回事儿。”黛玉失笑，她正由白雁揽着，丝丝缕缕的长云作了簪饰斜插耳边：“这事只等着文双下回来了，我再请她留心些。”

“陆姑娘也差不多又要过来。”阮啸川咧嘴，忽得脑袋一点：“姑娘，你是不是又该上荣国府看老太太？”

“就是明个的事。”黛玉抿抿嘴，在这般云层之上的地界，倒也不怕隔墙有耳：“我心烦的正是这一件。”

“姑娘，你这回不愿去啦？”雪雁的声音带出点期待。

“自然不是。”黛玉无奈，却也不跟雪雁生气。她自个在荣国府里都经受些冷言，更何况是雪雁？

狐狸倒听出点实在的为难，伸手拍一下鸟嘴，阮啸川小心翼翼道：“是跟今儿来寺里的客人有关？”

“是我自个猜的。”

擦的膏药被太阳晒化开，斜纹横道，云下渐露出城中的屋檐。黛玉望一眼荣国府的方向，心中一团团的气泡浮现，圈圈堵在心口，吐不出来。

“那贵人晓得我外家是荣国府，当时便夸奖好些。只字句间提过几句宫闱，我思来想去，只想着宫里有一位大姐姐。”黛玉说着说着，声音恍惚低下来。她每月往荣国府中去，是孝道，更是不辜负外祖母慈爱。她自个也情愿多与姊妹亲近，只是对着旁人，仍有不满横在心间。

那话她早也求援，可几年间按下不表，只看事端朝前——而今听着那贵人态度，黛玉自个猜测，二府是眼见着就要再复门楣，实不能指望其中人收敛。

心里又念一遍寿康公主隐晦的劝告，黛玉只得将这份酸涩敛在心间。

这一方神色被阮啸川瞧在眼底，她眼珠一转，却笑嘻嘻勾搭黛玉的袖摆。

“姑娘，雪雁不是不乐意到那府上么？明天我变了雪雁的脸，我和你一道去呀！”

黛玉叫这般贼精灵的样子逗笑，心知前事不好一时铺平展，这会也只好暂丢开。

“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歪主意啊？我可是诚心实意替姑娘排忧解难。好姑娘，你俩回回上荣国府，就把我一个留在山间——咱们一家人，这回~总该轮到我了吧？”

“我做不了雪雁的主，她若愿意，我就不拦。”黛玉才不掺和她俩争斗，雪雁一路不多吭声，这会更是当作没听见。

“姑娘，下面就是封府。”

三人自云端落下，隐化身形，悄悄作一回不请自来。只是她们方才刚说到将去荣国府的行程，云下却也有一场争端悠悠弥散开。

薛蟠近来在外奔忙，得些稀罕东西孝敬，薛姨妈自也面上有光。招呼府中几个小的来房里玩耍，赶巧湘云也在府上，更有嬉笑直攀着梁柱上树梢。

只是桌上摆满，宝钗心道招摇。湘云挨得近，眼睛却不在宝钗身上。见宝玉独在一旁，却不乐道：“薛姨妈，宝姐姐好心招待咱们，你怎的这样扫兴？”

“他是个呆子，你理会他做什么？”宝钗闻言回神，只管嘱咐旁的姊妹尽兴。

宝玉心里伤怀一阵，跟着坐近些，眼珠子却也不在物件吃食上。一颗心叮当乱挂，坐在人堆里，嘴里咂摸的尽是自个的惆怅。

“好姐姐，这几样是薛大哥哥在哪儿置办？明日林妹妹来了，也摆着叫她尝尝。”

“你是关心则乱。只这边哪里不是早早稳妥。你只管玩自己的，林妹妹在佛家净地，尽盛尽满，只怕才要不好。”

“哪里不好？”宝玉听宝钗这样讲，心中却更添一层哀伤：“她是离了家里，进到那不见烟火的地方受苦。我只恨不能将林妹妹救回来，不晓得她还得在那破地方怎样煎熬。”

“你这般说，天底下可再没好去处。陪侍公主，天大的福气。你再多惹嘴，传扬出去，受累的不还是林妹妹么？”宝钗欲要揭过这一篇章，宝玉却浑然发了痴性。当时将杯子落下，一行泪紧跟着坠在脸上。

“什么好去处？什么福气？你们只清扯着攀权附贵，就是要将林妹妹与大姐姐一样！”

“你们二爷吃醉了，叫他再喝盏茶醒醒酒。”宝钗这会却庆幸丫鬟婆子好闹，这会都在拦下吃糕点喝闲酒，房中来来去去只那几人。

宝玉就着袭人的手吃半盏茶，泪珠却还挂在下巴上。听着宝钗与三春姊妹轻言安慰，又不服道：“即便到了公主身边，又能怎样？”

湘云听到这里，却冷笑道。

“还能怎样？跟着贵人，自个也作了贵人。有得人离得远，也借贵成了贤人。我挨得近，事事巴着些，可就是碍眼得很。”

“你这又是闹脾气的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不是十足叫她伤心？”宝钗心中一团又一团的云飘飞，紧着添一壶茶，却没止住湘云的嘴。

“我近来是来得少，也晓得是府上不耐烦添我一口饭吃。三五不时恭候车驾到，高兴还来不及。”史湘云说着，眼眶又蓄了泪：“我明个走，她明个回。老祖宗满心欢喜，哪里还有富余惦记我的事？”

“我今日不就是现摆宴请你？老太太听着咱们一处玩，不也叫人送来彩头叫我们玩？你只管着自个吃喝玩闹，做什么理会他多嘴？”

湘云闻言，心中犹不忿。尤其见宝玉张口结舌，不复方才口齿伶俐，更是一阵气闷。

“这会又作了哑巴？原是我恼得你心气烦闷，你不乐见我，我走就是。”这一句说完，湘云便要下去。宝钗将她搂住，一迭声道：“今日是我摆宴，咱们姊妹小聚。你这一回走了，是恼了他，还是恼了我？”

湘云以此才坐回，口中低声，看去便不如方才尽兴。偏宝玉在这时回过味，伏低做小赔不是，间又一句‘林妹妹好久才回一次，你何必跟她置气’？

一句话彻底点燃湘云的脾气，至薛姨妈进来时，满屋只留着垒叶子牌的声音。

哒哒——哒哒——

封选良刚扫好院子，却听得背后墙头传来声音。扭脸看去，上面露出半张狐狸脸。见封选良看过来，狐妖挑挑眼睛，又扭脸跟下面道：“姑娘，在这儿呢。”

这个称呼叫封选良心中一激灵，他把扫帚倚在柱上，一面要去开门，一面又在行走见扑打自己衣摆上的灰沉。

身后扫帚倒滑，打在背上，他也不再管，只快步去开门。

狐狸急性子，这会已经进到院子里。封选良开门，见着黛玉和雪雁，先侧身请她们进内。

“叨扰公子。”黛玉见着阮啸川在封选良背后挤眉弄眼，略歉疚冲封选良笑。

“不会。”石头嘴里只蹦出两个字节。

这方院子不大，但实在清亮得稀奇。

白青瓷大水缸的水卡在缸沿，底盘干净，唯有里面的水生花草淋淋带出水渍。梁柱隐约带几处突兀色彩，许是褪色后的填补，又叫人细细擦平。

封选良请黛玉三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另两个坐不住，他也不强求，只打算朝外去。

“我这边没备什么茶水，请几位——”

“原是我们不请自来，怎么好再叫请你招待。”黛玉忙叫封选良停下，眼瞅着院门闭合，又不禁去看这连门轴都不见尘埃的小院。

“这番过来，亦是想请问公子是否有什么不舒坦。那日符纸反力......本是我们的差事，公子实是无妄之灾。”黛玉言辞谨慎些，封选良也不晓得那日他走以后事情怎样发展。只是黛玉没说，他自然不好追问，自己思索一下，只道：“倒是觉得身子更轻快些。”

“兴许是因祸得福，好事，好事。”狐狸坠挂在梁上，黛玉招手叫她下来。

“姑娘不必这样小心。”封选良没料到黛玉这样大方，他垂下头，过了半响，倒被眼前三人的自在称出些勇气来：“前一日，还有几年前在陆府，多谢姑娘救命。”

“举手之劳。”黛玉大大方方认下，又把雪雁扯过来：“不过那些果子，你得谢雪雁。”

“也多谢雪雁姑娘。”封选良脸上多出些笑，他是在自家院，方才看来却比客人还不松快，直到这会才真切松下来。

狐狸嬉笑，雪雁嘟囔，黛玉蹙着眉叫她们别叫人家为难。

“唉？我们方才一路跟着你家府里人，还以为东边那个才是你住的。”阮啸川倒挂过来，长长的辫子像是屋檐垂下的藤蔓。

“那确实是我住的，这一边是我母亲的宅院。”封选良怔一怔，忽然道：“林姑娘，你若不介意，我有东西想请你看一看。”

“是什么？”黛玉却不怕封选良会存什么歹心，只跟着他一路到屋舍前。

“是画。”封选良打开门，里面依旧洁净，看去竟不像久无人居。

“是我的母亲，这些年我自己描补，现今却晓得身边有神仙。我想请林姑娘看一看，查查我母亲是否转生。”

黛玉想说自己不是神仙，可她望着封选良的侧脸，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咦？”

那张脸在门彻底打开的一瞬间改变，二人面前，墙上有一卷画大小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