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雪雁的尾巴硬邦邦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我是难得见你，这会瞧着你这儿哪儿，哪哪儿都稀罕。”陆文双叫其余人自去修整，只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到院中。而待进了门，她却又道：“你这儿山清水秀，只怕不需得我的礼。喏，这会带些果子——紫鹃姑娘，劳你伴着这几个小的吃吃去。”

黛玉晓得这是有话要单独与自己说，便也撒手叫一旁窝懒的红狐狸跟着出去。陆文双倒有些可惜，伸手摸摸狐狸的脖颈，笑道：“我还想抱着她说呢。”

“你跟我说的，我可不准别人听去。”黛玉摇摇脑袋，连带着墙上的影子也荡起波纹。陆文双被逗笑，点点黛玉的袖子，又见旁人已经走尽，却叹道：“也好，这话确实也只好与你一个人说。”

没等黛玉念清这话的含义，陆文双便转而坐到黛玉身旁。她左右看看，见窗外的影子也远，才凑到黛玉耳边，尽是小女儿家秘话的姿态。

“我跟你说了，你不要怕，也不要觉得我犯了疯癫的病症。”

“这是怎么了？”黛玉一怔，握住陆文双的手，只觉得里面丝丝浸着冰冷的水意。

陆文双却没即刻回答，她回握住黛玉的手，停顿几息，才道：“令华的母亲不是我姑母么？连带着，我跟林府旁支的姑娘也打过几次照面。”

林令华便是翰林院林府的二姑娘，黛玉与她相熟日久，这会听见她的名字，不禁又加一层担忧。陆文双晓得她心意，摇摇头以示安抚。

“其中有一位老大人，是令华远房的族叔。他府上的四姑娘年长于我，见我体弱，照顾我许多。”

外面的嬉笑声渐渐远去，隐约的，她们说要去看看寺里的菜田。陆文双的半张面容都呈托在光里，紧蹙的眉毛生造出许多坎坷。见黛玉仍目露担忧，陆文双便又摇摇她的手。

“那老大人几年前故去，临走给那位四姐姐定下一门婚姻。前一阵子，四姐姐发嫁......”陆文双说到这里，眼神闪烁几下。贴近黛玉耳边，轻声道：“只是这一段时日，她夫家下人嘴碎说，说四姐姐身上有鬼......”

陆文双自个说着，自个又哆嗦一下。黛玉将她搂住，却知觉陆文双的心绪不似害怕。许多年相互交好，黛玉也知悉陆文双的性情，这会明白过来，只道：“你在那家里看到了？”

“嗯。”陆文双点头：“四姐姐夫家姓赵，是四姐姐的父亲生前资助的学子。前面几年屡试不第，今年又要下场，整日都在书房。那府上还有四姐姐的婆母与小姑子，我怕她为着流言受委屈，才......”

话到此，陆文双的嘴唇都一度度白下去。黛玉握着她的手，一点点细细揉搓，好容易才唤回些体温。

“我......我在那卧房中见着，四姐姐的身子背对着我，侧脸仍是她的样子。但镜子里，镜子里......”恍惚又见着那日情形，陆文双说话都打磕绊，攥着黛玉的手，力度越来越紧：“啵，巴，拜，白——白骨。”

“可是，可是一恍神，又看不到了。”陆文双眉心都皱出一个小疙瘩，她搂住黛玉的肩膀，急道：“好玉儿，我知道鬼神之说不可尽信，可我真的看到了。”

陆文双说到这里，忽又撒了手，连身子都扭到另一边。

“我不好把这事告诉令华，省得她觉得竟连我也支吾她的姐姐。可我又不敢告诉老爷太太，他们若是知道了，有得没得，只怕往后再不许我去见四姐姐。”

这屋里猛然像穿了一件长罩衫，上面透着昏昏欲睡的暗橙，脚下又带一层光圈。这光圈反了淡灰的墙面，投在陆文双的侧脸上，更是多刷一笔惨白。

黛玉晓得陆文双这是真的怕狠了，自个挪过去，又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面。

“你跟我细说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说不准我还能跟寺里的师父讲述，看看怎么除灾。”黛玉是信陆文双的话的，而听她这般讲，陆文双的眼睛登时亮起来。

“总算有人能与我一并商量。”她嘴上露出点笑，许是些许迟疑放下，再说起当时的情形也不再打寒颤。她一五一十将当日情形知会黛玉，从何时进府，到怎么见到那镜子里的骷髅脸。

“你在那府上可听得什么风言？”黛玉将这些事尽记在心间，存下思量，又问道。

“那府上前面闹了一阵，只是四姐姐的丈夫还算有些担当。”陆文双叹一口气，又道：“四姐姐的婆母也是受苦的人，一个人拉扯一双儿女，也等得儿子得些功名在身。”

“只是她或许信了四姐姐身上沾鬼的事，我在她那儿见了好大一尊观音像。”

长罩衫被磨损些，空中生出些风的响动，连带外面的光也筛进来。二人的脸上尽被扑上一层金粉，颊光烁烁，眼中也带出曦光来。

“玉儿，你说，要不请师父们去府上，做个道场把那东西赶走。又或者——”陆文双的眼睛左右各打一次天花板，凑近黛玉，声音紧跟着低下来：“我听我大伯母说，有个道士很灵验，是真有本事的。”

“还是先不急着找师父道士，这样一去，不就明摆着告诉人家，那四姐姐身上有不安？”黛玉知道陆文双说的道士是哪个，前面伤了阮啸川，后面得了敲打教训。再往后井水不犯河水，这会看来倒真在京中打响了招牌。

陆文双听黛玉这样说，自己也觉得有理。两边眉毛搭垂，面上金光灿灿的坎坷这会水一般流淌下来。

“说来也是......可若不找师父，咱们往后又怎么解？”

“你别急，我先找这边的人问问。若是能悄悄将那东西驱离，也不必她们那边为难。”

“好玉儿，还好你信我，又肯帮我！”陆文双心中高兴，搂着黛玉又是好一番亲昵。只她仍不忘叮嘱，轻声跟黛玉道：“这事不好说前情，你只许问，万不要自己掺和其间。里面有的什么，你只管叫人来吩咐我。不论怎么，千万以自己为先。”

黛玉无奈，只好点头应声，又见陆文双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面。

“累了？”

“嗯......我担惊受怕好些日子，你得叫我歇歇。”

“又不是我叫你害怕的。”

“那我也在你这里歇。”

陆文双提心吊胆许久，这会实在疲累起来。可陆府二夫人怕山上夜寒，不准女儿在外面过夜。于是陆文双只能恋恋不舍地与黛玉作别，临走又叮嘱她千万不要自己涉险。

送走了陆文双，黛玉心中仔细思量她所说的情状。心中敲定晚上的差事，一应与雪雁和阮啸川吩咐出来。

长伏的晚霞困倦，面颊遮盖上灰素的衣衫。整副长云安歇，蒙头盖面，只微微吹出些鼾声来。

封选良被这一息山风吹晃眼，原双肘抵膝，这时站起，写好的课文上已在石桌上落满一层残叶。指节在下颚压出红痕，封选良揉一揉，赶在福宁来找之前往马厩赶。

这里还留着一盏灯，福宁躺在长椅上打鼾，身上还搭了件和尚的衣衫。封选良将福宁叫起来，在他仍迷迷糊糊的时候把僧衣叠整齐，又把两匹马儿放出来。

“公子，你是越来越晚......”福宁打个呵欠，追着封选良骑上马，砸吧着嘴一起下山。

唉......若不是老爷不准，这样的时候该当在寺里厢房里对付一夜。

马儿摇摇晃晃，福宁又打一个呵欠。只是泪眼朦胧之间，却看到前面公子的马越来越快。

“爷？爷！”

“你自个慢慢回去，我很快就回来——”前面的青衣身影在黑夜中变成一个白点，连带着声音也被风吹散。通灵性的马儿知悉主人的急切，再不恋惜沿途花草虫蝶，撒开蹄子往前面赶。

封选良的目光就定在前方——

一袭身影似箭，穿云过月，在已经黯下去的天幕中硬生生割开云后残阳，恍惚叫天翁皮下渗出血来。

那个狐妖——

她许是没发觉身后有人盯紧，又或者太自信凡人近不得身边。封选良一路跟紧，坠在狐妖的尾巴尖。他在进城一刻从马上跳下，只来得及嘱咐相熟的守卫将马匹交给福宁照管。

别人看不见......

这时候街上早已没什么人声，最踏实肯干的小贩也要归家歇觉。可即便如此，封选良也不好在城中跑马，而弃了马匹就更追不上那妖怪。

守门的兵卒不解，封选良眼中在屋顶跳跃的身影落不到他们眼中。只看着大理寺卿府上的公子急忙忙回城，甩脱缰绳，又站在地上不发一言。

向城东，跳四次......第四次跳高一些，应当是越过更高的角楼转向西边......

封选良将狐妖的身影记在心里，发觉离封府竟并不远。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的盯梢惊扰妖怪，这会就要报复起他了？

封选良思及此，心中一紧，手不自觉伸向怀中的道符，但随着奔跑又缩回来。

假使真的这般，他封选良一人做事一人担，决计不会叫他人受牵连！

房上狐妖跳得高，难为那封公子脚程快，竟当真能不远不近坠在后面。

只是空中还有两方看不到的灵儿，雪雁展翅飞得快，黛玉却在低头间望至街巷间。

她眨眨眼。

封公子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