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探春省亲 第1章 秋爽斋旧梦，归帆带霜来

“哎哟我的三妹妹！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凤姐姐想杀了你了！”

人未到，声先至。这动静，除了王熙凤，再无第二人。

贾探春立在“海晏”号的甲板上。码头的晨雾混着水气，飘飘渺渺。

她身上一件墨色西番莲纹的丝绸长袍，是南海国的宫廷正装，领口袖口皆滚了细金线，样式瞧着既有东方的含蓄，又添了异域的利落。

她身后立着两列高鼻深目的异国护卫，甲胄泛着冷光。

探春循声望去，正见王熙凤由平儿搀着，快步流星地奔过来。

凤姐儿依旧是那副明艳样子，只是眼下的乌青，任凭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

鬓边那支赤金点翠凤簪，翠羽的颜色暗了，样式也旧了。

凤姐儿身后，还跟着史湘云。

云丫头穿一身半旧的秋香色褙子，神情沉稳，再不是当年醉卧芍药茵的憨人儿了。

她只远远站着，看见探春，眼圈先红了。

探春心头微微一沉。她面上浮起笑意，步下舷梯。

脑子里那东西忽然响了。

【叮！前方检测到大型封建家族返贫现场，戏剧效果绝佳，宿主可备好速效救心丸。】

【友情提示：王熙凤快乐指数三十五，强颜欢笑考评超等；史湘云悲伤指数八十八，后台即将宕机。】

这个自称“大观园内务府首席吃瓜官”的系统，是她远嫁路上发高烧烧出来的，最爱饶舌。

探春在心里只回了两个字：“噤声。”

【收到。温馨提示二：宿主归国隐藏任务……“荣国府保卫战”，时限三日，当前进度零。请谨记您南海国正使的身份，任何逾矩之举，都会连累您远在天边的夫君。祝您此局顺遂。】

“顺遂”二字，说得阴阳怪气，一如既往的系统八卦语气。

说话间，王熙凤已扑到跟前，一把抓住探春的手，入手冰凉。

她上下打量探春，嘴里啧啧称叹：“我的天，快让我瞧瞧！这哪里还是我们家三姑娘，分明是凤凰下凡，叫我们这些家雀儿眼都睁不开了。这一路颠簸，可受了罪？老太太和太太在家里，嘴都念叨烂了，就等你回去，吃一顿团圆饭！”

探春反手轻拍她的手背，只觉她腕骨瘦得硌人。

她笑道：“凤姐姐惯会说笑。多年不见，姐姐风采更胜往昔。云妹妹也来了。”

她目光转向湘云。

湘云这才上前，端端正正福了一礼，哽住了，只唤了一声：“三姐姐……你回来了。”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里头。

探春伸手扶起她，细细端详。

湘云眉眼间的英气，早被日子磨平了，只余下温顺和倦怠。

探春心口一疼，面上只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回来，是天大的好事。”

【系统分析：史湘云夫婿病亡，夫家刻薄，现寄居贾府，靠典当旧物并些许女红度日。处境嘛，比李纨还差，人家至少有贾兰考功名这个指望。】

【题外话，这走的是原著异性恋设定路线。因为这个史湘云没有系统，她如果有系统的话，我那无所不知的好同事，就会提醒她走南安郡主的那一条路线。】

【那个路线，虽然晚晚要被郡主压，但是荣华富贵是不愁的。】

【南安郡主，你被南安太妃认作义女之后，名义上的姐姐，实际上你是替她出嫁南海国。】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南安郡主没有出海，在京城里依旧过着豪奢隐秘的姬圈天菜生活，而你出了海，去南海国倒是开创了一片新的天地。】

探春的心下一颤。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令人哭笑不得。

上了马车，王熙凤坐在她对面，一路上嘴便没停过。

说的无非是府里谁家又添了丁，谁家哥儿开了蒙，园子里的那几株海棠今年开得如何热闹。

句句是喜，字字是荣，约莫荣国府还是那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所在。

车轮碾过青石板，咯吱咯吱，实在不衬这外面描金绘彩的华丽派头。

探春含笑听着，眼光却掠过车窗。

街上巡逻的兵士多了，巷子口总有几个眼神犀利清亮的便衣，不住打量她这挂着异国旗帜的车队。

【京城政治环境评估：一级戒备。忠顺王与北静王内斗已至白热，圣上顽的制衡之术快要脱手，正寻个由头，预备择一不长眼的开刀祭天。】

【至于贾家……】

【便是那只最肥、最跳、离刀最近的鸡。】

“凤姐姐，”探春轻轻巧巧，截断了王熙凤滔滔不绝的问候。

“我此番回京，是奉我们大王的旨意。一面是上贡，一面是商议开通‘丝路海运’的新航路。圣上只给了三日，让我处置私事。”

王熙凤手里的洒金帕子顿在半空，脸上的笑也淡了。

她随即又堆起满面春风，只是话里颇有些叹息。

“三日？这样赶？”

“国事要紧。”探春叹了口气，淡淡道。

“所以今晚的家宴，不必铺张。我离家久了，只想吃些家常的。秋爽斋的小厨房可还在？就用胭脂米焖一锅饭，配一碟糟鹅掌，再炖一碗火腿鲜笋汤。这就很好了。”

她话说得云淡风轻，王熙凤的脸却一分分白了。

【警报！警报！宿主踩雷了，还是个陈年老雷！贾府府库亏空，账面上干净得能跑老鼠。糟鹅掌？鹅毛都快买不起了，还掌呢！比方厨房李奶奶？哦，去年冬天炭火不够，冻病了，她儿子把人接出府去了。】

探春的心口又是一颤。

她面色如常，只拿一双清亮的眼看着王熙凤，等她回话。

到底，王熙凤在贾府当了十几年家，什么风浪未见过。

她定了定神，拿帕子嘴边一按，笑道。

“哎哟，瞧我这记性！李奶奶年岁大了，我去年就做主放她出府，跟着儿子享清福去了。妹妹想吃什么，难道姐姐还办不来？你只管放心，晚上保管叫你吃得舒舒服服的。”

她话说得漂亮，眼里闪过的慌乱却瞒不过探春。

车马辚辚，进了荣国府的二门。

朱漆大门依旧气派，门上铜环却失了光彩，积着一层锈。

守门的婆子见了这王室阵仗，脸上先是茫然，随即换上谄媚的惊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这曾经花团锦簇的国公府，处处都透着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态。

探春并未先去贾母、王夫人处请安。她只说使臣需先安置行馆，便带着自己的亲卫，径直回了秋爽斋。

院子扫得干净，只是阶下那几丛树，叶子黄了大半，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探春伸手推开房门，一股尘土霉气扑面而来。

屋里陈设依旧，案上桌上都落了薄灰，像一具被日子忘掉的空骨架。

她走到里屋的拔步床前。花梨木的床榻上，铺着半旧的被褥。樟脑和潮气混在一处，成了古怪的气味。

【情感波动监测：宿主对旧物产生怀恋。肾上腺素轻微上升，多巴胺分泌……失败。检测到悲伤。】

“我想在这儿睡一晚。”探春低声说。

【驳回。】系统冷冷的分析起来。

【宿主此行代表南海王室，安危第一。贾府守备松懈，在此安歇，遭人行刺、下毒、劫掠的可能足有两成七。请宿主即刻返回使馆，那里有您的亲卫与天朝禁军看护。既稳妥，又体面。】

探春不说话了。

她知道系统说得对。她不是那个能使性子的三姑娘了。

她是南海国的王妃，是手握船队、能定两国市舶司章程的使臣。她一个人的安危，牵着两个国家的买卖，而这些买卖牵涉着万民的生计。

她伸出手，抚过床沿冰凉的雕花。

那上面，还有她儿时拿簪子划的一道痕。

她曾在这张床上，做过许多梦。

梦里她成了写诗的才女，行侠的剑客，或是领军的女将军。

她独独没梦到，自己会当上异国的王妃，有了泼天的富贵，却睡不得自己旧日的一张床。

她为了王妃的体态，不再吃那甜糯的胭脂米。

她为了国书上的字句，丢了少女时的笔墨。

如今，连这间屋子，这张床，也要丢了。

隐隐的疼痛，刺进心口。

人只活一辈子。

她丢了那个鲜活明媚、爱憎分明的自己，换来这身王妃的袍子。

【宿主，伤春悲秋时间结束。】系统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熙凤引着薛宝钗过来了。宝钗……嗯，如今是宝二奶奶了。她是您此行任务的关键人物，建议直接谈利益，少叙旧情。】

探春吸一口气，将心头那股旧日伤感的情绪压下去，再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她转过身，用流利的南海语对身后的女官下令。

“传令下去，使团暂时驻扎秋爽斋。按王宫规制布防。再去告知荣国府的主事人，晚宴免了，本使劳乏，要歇息。任何女眷请安，一概不见。”

女官躬身领命。出去安排，并且命随行的丫鬟们进来打扫。

探春这才走到上首的太师椅前坐下，等着王熙凤和薛宝钗来。

她睡不得这张床，但她能把这里变成她的行宫。

她吃不得这家宴，但她能把这场虚伪的团圆，变成一场议事。

王熙凤和薛宝钗进院门时，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

秋爽斋内外，站满了面无表情的精壮南海护卫，个个看起来训练有素，肌肉发达，腰间的弯刀泛着冷光。

那个她们记忆里的三妹妹，端坐堂上，神情淡漠，眼神犀利清亮。

王熙凤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薛宝钗却目光一动。她对上探春的视线，约莫明白了什么，缓缓行了一个端正周全的大礼。

探春看着她们，轻轻开了口。

“两位姐姐，坐。家常话不必说了。”

她停了一下，扫过二人惊疑的脸，抛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告诉我，家里的账，到底亏空了多少？你们手里，还剩多少能立刻变卖的产业和人手？”

她的眼望向窗外，看着天色一分分沉下来。

“还有，你们知不知道，留给贾府的日子，怕是连三天都没有了。”

南安郡主和史湘云的故事，在拙作《女驸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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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秋爽斋旧梦，归帆带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