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总领,东北角还有一处院子有活尸聚集。”
声音是从屋顶来,那上面还有一个护院,便是年纪大些,有家有室的,所以作为勘察和诱饵留在上面。
既然白天找不到村民和左丘梅,那么干脆晚上出动,即寻找左丘梅圈养活尸的方法,也是探查如今活尸的情况。
倪二正与两具活尸缠斗,闻言仍不忘打趣:“哪的东北角?兄弟你说清楚些,别让我们乱窜一气!”
裴石却门清,他与人早已定好了正北位,他回头简短叮嘱:“你一人在此,多加小心。”
语毕便一马当先,往活尸最初跳井之地疾行而去。
如果居高临下,便能看见村中诡异的景象。
昏红月色洒在破旧的房檐与荒芜的土墙之间,最西侧的一处院落中,十数具活尸正依次靠近那口老井——它们似被某种气息牵引,不断踉跄跃入井中,仿佛井底藏着能令它们亢奋的活物。
裴石带着三人甫一逼近,便引来新一波活尸扑袭。他首当其冲,长枪翻飞,剑势如风,几招间便将冲上来的活尸拦腰斩断。倪二咬牙紧跟,护院也强撑着挥出一招招长枪——每一击几乎都拼尽全力。
十几具活尸的尸臭与血腥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即便他们清出了眼前通道,远处巷口仍可见活尸晃动着身躯,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聚来。
“到底有没有人啊……”倪二喘着粗气,声音已带疲态。
两个年轻的护卫默默看了裴石一眼,脸上虽然绷着,却藏不住眼底的惧色——他们不敢出声催促,只怕一开口,那一丝薄弱的勇气也会崩塌。
裴石走到井边,垂目静看。井下漆黑如墨,望不见底。
他完全感觉不到这个黑漆漆的井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叫活尸不断往里跳。
他心里却知道,这并非活尸无目的的行动。
白日那些被左丘梅圈养的活尸决不会无缘无故聚集,这井下或许藏着某种吸引尸群的东西——或者说,人。
他沉着地俯身拾起井边的一块石头,沉甸甸地掂了掂,然后猛然掷下。
“咚——”
石块坠入井中后,刹那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不是一声,而是无数声混杂成一团,仿佛整个井底被激怒,活尸躁动着、嘶吼着,如地狱开口。
倪二一激灵,顿时毛骨悚然:“你是扔石头炸蜂窝呢?这下面全是活尸啊!我们怎么搞?”
村道尽头,又有活尸在踉跄靠近。即便是深秋寒风料峭,两名护卫此刻也汗透背脊,强撑着不发抖,拼命甩动长枪,每一击都像是与死神对赌。
“此路不通。”裴石眼神一凛,已然断定,“换地方。”
他们只能放弃在这口井寻找左丘梅藏匿之处,从此处突围去方才护卫所说的另外一处。
忽而,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夜空。
裴石猛然回头,只见一名护院正被一具活尸死死咬住手掌。
即便空气中鲜血的铁锈味少得叫人闻不到,那一声哀号仿佛某种信号,一瞬间,周遭活尸如闻腥鲨群,齐齐调转方向,向那名伤者蜂拥而至,像是烈焰点燃尸潮。
倪二还未惊呼出口,就见裴石如箭矢般掠向那护院,毫不犹豫将人连同死死咬住不放的活尸一并扯离尸群。
几息之间,裴石已将两者拉开一段距离。
下一瞬,寒光陡现。反射着血月红光的长剑如同闪电般斩下,一剑断腕,连活尸一并斩离开。
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那声骨肉断裂的“咔嚓”,如同鞭子抽在倪二心上。
但更加残酷的还在后头,裴石早已反手卸了护卫的下颌,使得他连呼痛都无法,只能生生地睁着一双泪眼在血泊中涕泗横流,连晕去都不能,从喉间发出如同活尸般痛苦含混、低哑、破碎的呻吟声。
痛呼间,裴石已经带着人跃上低矮的屋顶。
他冷着脸,强行按住他伤口,撕下自己身上量身缝制的锦衣衣角,迅速缠绕止血。那布料是上好的素锦,今夜却成了封住命运裂口的布带。
血顺着屋檐滴下,将院子里所有的活尸聚集在他们之下。
裴石看了看被活尸忽略的倪二两人,低头为受伤的护院包扎,低声道:“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能睡过去。撑住,只要你还有意识,就还能作为人活下去。”
那护卫满脸痛苦,眼中写满恐惧,却还是杂乱无章地点点头,但是其实裴石只是在安慰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裴石心知肚明,他只是赌一个可能罢了。他只能尽快斩断毒源,可活尸的牙是带尸毒的,会像毒蛇口中的毒液一般迅速扩散全身。
已经有一个人出事了,裴石不能不管另外两人。
裴石将伤者安置在屋檐高处,转身再次跃下,每一道剑光都带着压抑至极的怒意与自责,宛若沉默的咆哮。
倪二与剩下唯一的护卫紧随而上,目睹同伴断臂之惨,哪怕浑身发冷,也强打精神挥枪抵御,眼中已不只是畏惧,而是面对源源不断的活尸时麻木中夹杂着挣扎活下去的悲愤。
一场凶险的清理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在尸潮未完全聚合前暂时清出一片空地,在周围活尸聚集过来的喘息间,倪二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低声问:“他……还行不行?”
裴石抬眼看向方才下来的地方,此时已经看不到那个护卫,估计已经躺下了。
至于什么原因,他不知道。
“走吧,去下一个院子。”
“你就这么丢下他?!”倪二几乎是吼出来。
裴石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答:“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是否命硬。”
声音冷静,甚至近乎残忍,犹在倪二心头震荡。
说罢,他再度挥剑甩掉剑上发黑的血污,孤身开道。
倪二站在原地,咬紧牙关,一时间浑身发冷。他不愿相信这是答案,却又明白,他们必须跟上。此刻任何情绪都只能咬牙吞下,等明天、等天亮、等有命活下去之后再说。
东北角的茅屋与那口井一样,活尸层层叠叠,如狼似虎地挤进去。裴石清理完院外的活尸,首当其冲从堪堪只能挤入那狭小如狗洞般的小门。
明明茅屋看着不小,但从门进去去却只有一条狭窄的甬道,一进入,突如其来的两根长矛依旧分毫不差地刺来。
裴石身姿伟岸,虽凭本能躲过一支长茅,但还是叫另外一支擦伤了手臂。
即便是屋内甬道狭窄,但裴石在黑暗中还是凭对方传来的杀意和来的方向,只冷静地贴壁旋身,顺势双臂夹住矛杆。
他能明显感觉到长矛另一侧传来的抵抗感有所区别,显然是真人,一杆力量不小,另有一杆却虚浮无力。
显然两人,一强一弱。
下一瞬,一个套索从天而将,但此时裴石爆发臂力,两杆长矛被他生生震得直接脱手飞出,企图套住人的绳索也被裴石直接拽断。屋中响起惊叫和挣扎之声,但终究抵不过他利落的身手,立刻,一道人影被他单手拖拽着扯了出来。
倪二和仅剩唯一的护院用磨石将院门挡住,虽然这里的生人气息足以叫活尸慢慢堆叠攀爬入不过三尺高的院墙,但是够抵挡一些时间了,但并不能抵消此时裴石不在给身旁护院带来的焦虑。
还好,很快,两根长矛从茅屋的小门飞出,紧跟着,裴石便从屋中拽着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
他脚步踉跄,口中还在吱哇乱叫,被裴石随手往倪二怀里一丢。
“可以进去,里面还有至少两个人,把人问出来。”他说完一句,便从低矮的院墙翻墙而出,扑向墙外新聚过来的尸群。
倪二反手按住那老头的肩,一脚踩住他的腿窝,冷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藏着掖着?”
倪二身形彪悍,一大块黑洞洞地遮住了整个月光,老头吓得面如死灰,身子瑟缩着哆嗦:“别、别杀我!我们……我们只是躲命的……”
“刚才活尸一只只往井里跳,现在一个个钻进屋里,你们好大本事啊!”
老头迟疑片刻,颤声低语:“是秀才……是左秀才……村里人都听他的。他设的机关……活尸杀不死,能困着用……”
倪二闻言冷哼,刀尖挑起老汉的衣襟将他拽近,厉声喝道:“人都藏哪儿了?你们就这么看我们送死么!”
那老头刚才一骨碌说了老多,可如今却突然有了点义气,竟咬牙不肯讲了。
可屋内响动渐起,护卫已将另外两人拽了出来,都是村中年长之人,面色发白、身子发抖,却不敢作声。
院中血腥弥漫,风声猎猎,茅屋被火焰吞噬,活尸在里面低吼嘶嚎。
那名伤重的护卫早已昏迷,手臂包扎之处还在渗血,虽气息却愈发微弱,但迷迷糊糊地还能和倪二说上几句话。
三名护卫和村民一同躲在屋子里面,看着站在井口上的裴石。
裴石满身黑血,手中一柄长剑尚滴着血。他冷冷看着井口边缘悬着的的老汉,一脚将他踩在边沿,朝风中大喊。
“左丘梅!你再不出面,咱们就把人全扔下去喂你豢养的畜生!你不是爱养吗?养够本!”
那老汉被吓得抱头惨叫:“左秀才救命啊——”
“左丘梅!你拿村民做诱饵为你豢养活尸,自诩为他们的救世济困,却做缩头乌龟!”
倪二也高声道:“你要脸不要命?我们兄弟拼了命替你守一夜村子,出来磕头拜谢啊!”
话语在夜风中回荡,久久无应。村道上,残尸遍地,尚存活尸仍在徘徊,井下也是咆哮不止,传来瘆人的刮甲声。
这一夜,裴石未眠,他守着井口与人质,不叫活尸靠近一步,也不退一步。剑不入鞘,眼不合拢。时不时便朝村里的人喊话,一句一句的戳破左丘梅济世救人下贪生怕死的虚伪。
就这么熬过了深秋漫长的夜晚,天一破晓,井底的活尸们的叫声也渐渐弱了,村道上游荡的活尸已经慢慢四散去寻找阴暗处躲避。
一直到了天全然亮了,裴石他们也放弃,往井中投掷了不少东西堵住井口,收拾好后准备押着抓到的三个村民上马回城时,终于有数人走了出来。
而他们身后,赫然是被五花大绑、却仍衣冠整齐的左丘梅。他站得笔挺,眼神沉静如水,还是初见时那么倔强。
裴石声音不急,却透着冷冽,“你终于肯出来了。”
豪言要在乱世中引活尸为阵避世的谋士如今成为了阶下囚,他苦笑道:“你赢了。”
裴石下马,缓步走至他面前:“你所谓的护民之策,是让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困死在此,等着有一日在人前束手就擒,你不觉得可笑?”
一村妇走上前道:“老朽的丈夫原是村里的里长,只是村中壮年都被朝廷征召入伍,村中也只剩我们这些没用的老弱妇孺。我们为了躲闯军才躲在地窖中,我们实在不知道活计,才请左秀才替我们张罗,可……”
那老妇话说到一半,便哽咽低头看了看左丘梅,叹了口气,转头对裴石道,“只要有庇护之所,我们愿意跟你们走。”
裴石在冷风中吹了一夜,已然累极,淡淡问:“左丘梅,你呢?愿不愿到我们府中做一简单教书先生。”
左丘梅唇角泛起一抹冷笑:“行啊!你将我设的机关都毁了,还能在村中与那些怪物斗一整夜,我对你心服口服!我随你进京,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讲……”
“第一,你们是很厉害,但我不信你们,我要你们家主亲自来求;第二,你们说的,会照顾这些村民,便是不能委屈他们,叫他们能安生立命。我随你回京,便是看你们如何信守承诺,否则……我会以命相抵。”
倪二在裴石身后,听他久久不语,喝道:“死到临头还要面子!早跟我们走也不至于害我们损失一个兄弟!”
可谁知,倪二话音刚落,只见面前原是铜墙铁壁一人,突然身子一软,倒地不起。
裴某:好困,睡一下。[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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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护院总领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