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石等人出府外寻药,一行人离去时未惊动太多人。
荣府高墙紧闭,与风云诡谲的京城隔绝一般,府内规整沉静,一切井井有条。
夜晚巡逻的家丁护院早已回排房休息,手领木牌的婆子丫鬟们多在大观园各处当差,一日生活刚刚开启。
贾府如今也有不少不事生产的老人小孩,他们或是贾氏旁支和家生子,或是上次入府的邻里。
他们在府中各处角门悠闲地坐着,甚至打着盹。
夜晚严防死守的府邸,白日全靠老弱妇孺警备传话。
原本谁也对他们没有多大的指望,谁知今日——
“咚——咚——咚!”
此时出现急促的铜锣声自东南角门骤然响起,震破了清晨的寂静。
府中老人不合时宜的打更,是紧急警报!
紧接着,西厢、北角、宁府通道的老汉老妇,也纷纷擂响了自己的锣。那声音一处接一处,原本静若深渊的荣府,瞬间像一锅烧沸的汤,四面沸腾。
“快去后楼传信!”
“有贼寇——宁府那边混进来了人!”
灶间烧火的婆子惊得站起,险些踢翻了煤盆,费大厨抄起菜刀,一边指挥丫鬟婆子躲避,“快去马厩鸡舍躲起来!”
鸳鸯从绣房跑出,手里拿着裁剪未完的绢布,也忙喊姑娘们往后楼躲去。
就连浣洗的下等丫鬟婆子们,直往下人排房,急急叫醒刚入睡没多久的家丁们。
荣府好似变成了即将开场的街头杂耍,小孩在府中各处跑着,小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噔噔声。
往后楼,往大观园,往下人排房,往宁府,四处传信。
府中众人按照大家了然于心的规矩行事。
此时的后楼里,黛玉才服了药,鬓边细汗未干,半梦半醒间却听得窗外喧嚣之声,铜锣隐隐,脚步奔涌。她一个激灵,还未坐起,便伸手撩开了床帏,急问:“怎么回事?”
不仅是小红、紫鹃、雪雁她们,就连贾兰已经在房中,眼见众人神色焦虑,黛玉便是趴着也朝床外探道:“怎么了?”
贾兰见二奶奶病中还犹豫,只紫鹃急急钻进床帏,将黛玉扶起道:“宁府那边,有贼寇翻墙而入,怕是已经进了我们荣府了。”
黛玉咬牙,未及多想,强撑着起身:“兰哥儿,按早先预备的,让老人孩子退入二楼厢房,备器械!再领着后楼婆子、丫鬟抄家伙,守住后楼大门。小红你去叫醒家丁,他们自会往大观园和这里来。”
紫鹃用手背贴了贴自家小姐的额头,“你还发着热……”,却已一边替她披上外衫。
贾兰和小红领了差事,转身便出了房,黛玉又叫雪雁。
“雪雁,你带钥匙进银库,从里面锁上,等我叫你。”
雪雁知道自己手里有着银库房的钥匙,是千万要紧的东西。
“如若进了荣府,便已来不及了!”
黛玉边系衣带边疾声道:“这时候来的大概率不是活尸,怕是早盯上我们等着裴石他们出府再趁机混进宁府,是要图财害命的!”
她已经赤脚踩上绣鞋,欲往前厅议事堂去。
可她实在是头晕目眩,没走两步便坐在木凳上。
紫鹃忙道:“姑娘别急,还像之前在潇湘院那般,我们几人帮你传信便好。姑娘在这等着……”
说着紫鹃也急忙从房里离开,不过一会就连卜旃也到房中来陪着黛玉。
黛玉叫人开了窗户,哭喊、锣鼓、人声汇成一片。春纤扶着她,走至窗前,她望着园中有微烟升起,那是大观园用火折点起的暗号,表示已经关门闭户。
这烟雾不仅黛玉看到了,也能吸引进府的人,可这才叫黛玉安心了些。
就在此时,秋月带来更为惊人的消息。
“姑娘!是赵姨娘,带着蓉哥儿的人过来了!”
“什么?!”黛玉陡然心跳加速。
————
赵姨娘独自一人在宁府守着家祠,她不骂也不闹,每日便是等着不认识的婆子送饭,问一下贾环的消息,然后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玩,或是发呆。
她确实担心自己的轻举妄动害了贾环,毕竟没有这个儿子,她在贾府什么都不是。
可是叫她就这么在这里给这些神主牌恪守妇道,她做不到。
角门那两具活尸在她也去不了荣府,不过今日瞧着两具活尸都毫无活力,她还试探着要从角门出去。
只是被荣府那边守门的婆子挡了回来。
现在是敷衍过日,有饭吃,也没人苛待她。
一个人在宁府,极其无聊。
她试过怀疑黛玉说的,昨天才听婆子说贾环当差了,便砸了香灰炉子。
没想到竟无人要她恢复原样,香灰炉子没办法上香了,她也就没得饭吃。
今儿听说贾环被那个该死的秃驴踹了一脚伤处,差点昏死过去,又叫她不得不憋屈,把香灰捧回了香炉,摆好,重新上香。
赵姨娘试探逃跑无果,在园里闲逛,只听东侧角门外窸窸窣窣做响,府外有人忙忙碌碌。
赵姨娘凑近从门缝一瞧,府外好些个男人,他们衣着各异,手拿各种刀和斧头,显然,他们准备进入宁府。
这可不正是趁乱去找回儿子的好时机吗?
赵姨娘见有人已经在府墙上露了头,赶忙往荣府的角门跑去,嘴里喊着:“快来人啊!有贼翻墙进来了!”
婆子们毕竟曾被贼寇杀得有了阴影,远远也瞧见有人企图翻墙,竟毫不犹豫便关闭府门。
赵姨娘趁乱进荣府的算盘没了,反而叫引狼入室的堂兄弟贾蓉、贾蔷两人,一下子便认出了赵姨娘。
贾蓉、贾蔷都是宁国府的嫡系玄孙,好在抄家前便落草为寇,才躲过了官府的抓捕。
“婶婶,别来无恙啊。”
“都是亲戚,怎么看见我们就要躲呢?”
贾蓉和贾蔷早听说二老爷对这个跋扈姨娘不差,如今见赵姨娘长得貌美,孤身在此,心中忽然有了打算。
赵姨娘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可没少在这里碰上!”
“婶婶,那都是过去我们不懂事。如今闯王匡扶天道,我们也投奔了。”贾蔷虽说着,但却露出贼寇面目,肆意动手。
“你们认识也不给介绍一下?”
为首的长得膀大腰圆,面露凶相,腰间别着一把弯刀,还有一把杀猪刀。
“长得虽然不错,但就是年纪大了些!”
赵姨娘顿觉极其耻辱,怒极反骂,却终究是嘴上功夫,离了嶽神庙她只是一个男人死了的小妾。
贾蓉、贾蔷对她根本无情,赵大膘等人更是视她为战利品一般。
贾蓉咧嘴一笑,伸手便要扯赵姨娘衣襟。赵姨娘尖叫出声,踉跄着往家祠跑,随手抓起香炉贡器砸去:“别过来!我可是贾府的人!你们敢动我!”
“贾府?”贾蔷哼笑,“眼下谁还管我们这破落户?二老爷不还是被你们母子杀了?”
无处可逃,赵姨娘已被人摁住肩膀,衣襟凌乱,抖如筛糠,往左眼看几个贼寇四下搜院,往右一整面的神主牌。
耳边发懵的声音,凌乱的衣衫,神情恍惚,唯有手掌上伤口那钻心的疼叫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贾蓉毫不避讳对赵姨娘的算盘,“姨娘别着急,只有你一个不够我这些兄弟分的。”
怎就成这般地步了?
不如叫她下去与这些冤家再闹上几辈子。
先是惊呼,再是怒骂,赵姨娘拽着贾蔷的衣袖破口大骂:“你们这等下流黑心——”
可只是一巴掌,就叫她扑倒在地,成为砧板上的一条鱼,任人宰割。
从高傲乖张到哭喊求救,也不过如此。
赵大膘交代人搜寻府里,回来便见贾蓉他们欺凌赵姨娘,这种事从他加入闯军后便屡见不鲜,奈何他一人之力难敌众口,也只能眼不见为净。
“不要闹得太过分了!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过了一会,几人打探回来,才说这宁府竟然只有赵姨娘一人,各房里竟连字画都没有。
一无所获的赵大膘更是发了狠,叫夸耀宁荣二府如何富有的贾蓉和贾蔷白受了一顿奚落。
那屠夫头子见势就要打退堂鼓,贾蓉赶忙阻止:“贾府养着上百号人,每日源源不断往府里运东西,定是有不少好东西的!况且他们的护卫走了,正是难得的机会!”
贾蔷也怂恿道:“我们人多,难道还没办法进去隔壁吗!”
若不是这样,他们如何才能拿下这两座宅子?!
贾蓉低眉看着赵姨娘,提议不如拿她做要挟,好叫荣府那边的人给他们开门让路。
赵姨娘躺在地上,转头看着面前一整面的神主牌,
————
黛玉不是担心赵姨娘,毕竟那人罪有应得。
只是既然他们已经进府了,裴石又带着好些护卫出府去了,她还是得坐镇才行。
后楼不似潇湘馆有大观园做外围护着,荣禧堂是荣府中枢,如若遇到贼寇入府,虽比大观园能更早知道府中情况,两层楼的后楼也更是固若金汤,但也首当其冲。
“春纤,扶我去中庭……”
“你如今这般,去了又能如何?”卜旃咋舌,道,“莫要逞强,府里的人大多就近躲了起来,就连那瘸腿神棍,都进了荣禧堂了。”
“春纤!”她的声音虚弱,却坚持。
春纤毕竟要听主子的话,好在她虽然个子小,但是黛玉弱柳扶风也不难搀扶。
卜旃最终也是叹了口气,一起将人扶下楼。
黛玉想的无他,进府的只要是活人,必是图财为先的。
但有贾蓉在首,必是不会放过贾府众人的,必是要如同前几回那般,一次次地将府中众人杀尽。
她既当家,就不能怕事。
即便对方穷凶极恶,万不得已时,她还能周旋一二。
黛玉下楼,只觉荣禧堂竟如此安静。
后楼伺候贾兰贾环的丫鬟,做杂役的婆子,还有进后楼躲祸的老幼妇孺,她们手中可能连鸡鸭都没有杀过,但是此时每个人手中或多或少拿着刀枪棍棒。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黛玉宽慰地笑了笑:“我与裴总领对府中防务早做了安排,只要你们不畏战,便无需担心。”
黛玉从后楼中庭而过,直入前厅的议事堂。
她在主位坐下,面前是兰哥儿已经背上弓弦,数十家丁护卫严阵以待。
她一把拢紧外袍,沉默了好几息,终于咬牙道:“不管生人死尸,若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这里是一只一天上班12小时,码字的时候时常前额昏沉的作者: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笔下的黛玉太心狠,我举得她是那种原则性很强,拎得清,所以这么设计了。
葬花不是纯粹的闺怨,而是对生命的爱怜。故而在活尸和贼寇面前,她不可能圣母,会以身边的鲜活生命为先。
而且62回黛玉病后见探春管家严,听宝玉说起探春管家之能后提醒贾府奢靡生活恐后手不接,这个很多人都知道,但还记得宝玉说完“不会短我们的”之后黛玉的反应吗?她转身就找宝钗说笑去了。她很轻易地放下助人情节,甚至我觉得那个时候她虽然与宝玉有情,但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为宝玉倾注全部真心,(毕竟后面两回他两吵架还被紫鹃看到宝玉哭了)黛玉大抵那时候已经看清宝玉的天真和深情背后的多情了。
尤其是她的清高和风骨是注定不可能向贾蓉这样的人低头的,圣母不了一点!
癸酉本中黛玉不是因为感情泪尽而亡,而是因为错信奸人误杀忠仆,兵败如山倒才宁可玉带林中挂。
我本就是癸酉本的狗尾续貂,才会叫她管家有铁腕气质。
[无奈]不管,我觉得没有OOC[墨镜][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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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重理旧业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