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旷本不擅长酒桌之事,又算后辈,只能强行打起精神赔笑,好在贾琏及时加入,一番推杯换盏,才将林旷从人群中带了出来。
“谢谢琏二哥哥!”林旷当下由衷的感谢这位长袖善舞的表哥,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身着朴素灰色衣衫,在宴席外围坐着的中年男子,起身想要追上林旷,却又没追上的失望表情。
“还没有祝贺我们的奉恩大将军!”贾琏往后退一步,拱手笑道。
“链二哥哥就别再取笑我了。”林旷虽然因着原著的印象,对贾琏一直不太喜欢,此时也是不得不佩服贾琏这种能时时刻刻让周围人很舒服的本事。
“哈哈哈哈,二舅舅让我来叫你的,让去他书房。”
林旷便一路跟着贾琏往贾政书房去,路上贾琏简单几句介绍了下今日的来宾,“那几位大人,确与林姑父同僚过,不过……”
两人一行聊着便到了贾政的书房。
对于贾政这个在原著中好似唯一能扛起荣国府的舅舅,林旷还是保留着几分尊重的。原想着贾政估计作为长辈,想着林旷正式入朝了,来给一些忠告,或者就是出于联络感情找人来聊几句。
不想林旷刚坐定,贾政便起身走向林旷,递过一个红色的礼单塞到林旷手里,躬身拱手赔礼道歉,“之前乱的时候,黛儿在府内被绑走,是当舅舅的没有管好家,给林家赔罪了!”
“舅舅哪里的话!林旷可受不起!”林旷忙起立也跟着躬身,心内却知,若不是因着自己的爵位,怕是难以等到这个道歉。
“原是我们没有看顾好林妹妹,这个道歉表弟还是要受的。”贾琏上前劝道。
“虽然外甥女儿跟三丫头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但是我总得给敏儿一个交代,给林家一个交代!”
贾政坐下,满脸的诚恳,见林旷不说话,他又继续道:
“当夜所涉的婆子护院们,第一时间便已经关押了起来,我也亲自审问了,这事儿说来也是家门不幸,怪我没有管好后院里的人,是我那个赵姨娘…也就是三丫头的亲娘,若不是她听信了南安郡王府的流言和威胁,为了一些金银之物,将他们府里的婆子引入内院,也不会发生此事。”
“舅舅府内的事,我了解甚少,国孝期间外祖母舅母自然进宫了,这期间,这赵姨娘可是管家之人?”林旷问道。
“旷表弟,这时期管家之人乃是我与贱内。”贾琏起身赔礼道。“也实在是因为当日时局混乱,下人们心浮气躁,再加上当日又出了一些意外,导致内院有所疏忽。”
“听家姐说,当日除了内院有南安郡王府的婆子进来,还有护卫们直接从外院进来了。”
“确是我的疏忽,还望旷表弟看在为兄的面子上包容一二。”
“链二哥哥太客气了,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只是…”林旷想起来时皇甫镇波教他的,“为了家姐和三姐姐的名誉,当时我不得不找了崔夫人帮忙,就是当今皇后的姐姐,崔夫人私下对此挺不满的。”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林妹妹是崔夫人的亲传弟子…”贾琏有些汗流浃背,心里下了决定,“此时,为兄定给崔夫人,给林家,给林妹妹一个交代。”
贾母的八十寿宴刚过,虽然来往的贵人们不如荣国府显赫之时,但是也比众人想象中的好太多,尤其是出席的贾母外孙林旷,这个一直与贾府来玩甚少,但是在此时叛乱事件中一举跃升的少年。来人都暗暗惊叹,贾母当年将宝贵女儿嫁给林如海这一步看似废了很久的棋,竟然不知不觉成为了荣国府的活眼,不愧是国公府夫人,眼光果然老辣。
就在整个荣国府都在喜庆的氛围中时,夜色深沉中琏二爷的院落里却透着一股子压抑的死寂。
作为受到贾母重视的孙媳妇,以及未来国公府的承袭长房,这个院落一向人丁兴旺,迎来送往,这个时候却只剩下门口一个兴儿远远守着,只偶尔传出平儿轻柔的哄着巧姐的声音。
正房内,王熙凤直直坐着,一手扶着扶手,手指死死抠着冰凉的木头,一双丹凤眼此刻寒光凛冽,直直钉在对面贾琏的身上。
贾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挪了挪身子,避开那锐利的视线,声音带着几分虚浮的强硬:“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如今的情形你难道看不明白?林家是咱们亲戚还好说,目前是崔夫人想追究这个事儿,王家和南安郡王府都没了,他们还不肯放,这黑锅,总得有人来背!”
凤姐儿嘴角扯出一抹极冷的笑,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曾经心心念念将自己放在心上男人,只觉十分陌生,声音里也像淬了冰碴子:“二爷,这话从何说起?当初王家指使,你我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内院放任婆子进园子的事儿我能背,前院护卫的事儿,你贾琏就干干净净?如今眼见有人要追查到底,你就想把我推出去顶罪?”
贾琏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站起来,额角青筋跳动:“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娘家!主意多半也是你揽过来的!如今出了事,难道要整个荣国府跟着你王家一起陪葬吗?崔夫人那是谁?当今皇后的亲姐姐,荥阳郑氏的媳妇,当今见了她都得给几分面子,虽然林妹妹和林表弟压下去了,但总要有个交代!不过是你去认下,就说你受了王家蒙蔽,一时糊涂,总好过……”
“好过什么?”王熙凤一步步走近,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平添几分厉色,“好过把你琏二爷也牵扯进去?好过让你那新进来的、温柔和顺的尤二姐,还没享几天福就跟着担惊受怕?贾琏,你的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你!”贾琏被她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指着她骂道,“泼妇!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争风吃醋!我这是为了这个家!你若不去顶下这罪过,林家追查下来,你以为你能落到好?到时候别说你,就是巧姐儿……”
“巧姐儿”三个字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王熙凤所有的盔甲。她浑身剧烈地一颤,后面贾琏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巧姐儿……她的女儿,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唯一的骨血至亲,那软软糯糯叫她“娘亲”的小人儿。
她当然可以硬扛,拉着贾琏一起鱼死网破,她王熙凤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崔夫人要查,大不了大家一起烂透!
可是……巧姐儿怎么办?有一个被崔夫人盯死、甚至可能被问罪的母亲,有一个身败名裂的父亲,她在这府里,将来还有什么立足之地?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周全。
不说迎春和惜春的境况,就看林妹妹,从一开始进府众人冷眼,再到贾母的宠爱下被人嫉妒,再到科考失败被嘲笑,再到林旷被封爵后众人奉承的样子,这府里上下,哪个不是踩低拜高的?
不甘、愤恨、刺痛、苦涩的心情在她胸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撕裂。王熙凤盯着贾琏,那眼神复杂得让贾琏心里都有些发毛,这样向来艳丽的女人眼中闪过了不同的神情,最终化为一片陌生的平静,平静下却又似酝酿着无数的情感。
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
良久,王熙凤极轻、极缓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我去后,你将平儿扶正……你也要保证照顾好巧姐儿。”
贾琏一愣,没想到她突然松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应承:“自然!她是我嫡亲的女儿,我岂能亏待她?你放心,只要你担下此事,我必定护她周全,让她平安长大,将来许个好人家。”
“我的嫁妆也全部留给巧姐儿,我会找到人代为保管,你一分也不能动。”
“好,只要你答应,我一分也不会动。”
王熙凤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激烈争吵的女人只是幻影。“好。”她只说了一个字,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走向门外浓重的夜色。
在她转身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泪终究没能忍住,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不留痕迹。
崔府里,黛玉姐弟两跟崔凤仪坐在喝茶。
“我一向恨那些个借势压人的人,没曾想自己有一天也成了那个势了。”崔凤仪语气里带了些不满。
“是学生和弟弟考虑不周,请先生责罚。”黛玉忙拉起林旷起身赔礼道。
“明日圣上应就要颁发明旨开立恩科了,这次虽然没有明旨颁布,但已经暗暗传到负责的人耳里,鉴于上次童子试女学生们优秀的成绩,这次女学生报名也不会被拒绝。黛儿就罚你拿回前三甲吧!”崔凤仪倒也不是真的要怪罪两人,只是有些感慨,她看着黛玉的眼神十分欣赏,这个学生悟性绝佳,进来写的文章越来越出彩了。
“至于林旷你嘛…”崔凤仪拿起扇子敲打了一下,这个孩子仿佛不是林家的基因,没传到林探花的半点文采和学问,倒是在农学一科颇有兴趣和见解,“你是天子的学生,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吧,西北今年的温度冷的异常,就怕会有大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