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正对着账本出身,就听见外面小丫头的声音:“萧总商来了。”一语未了,就见着萧朝宗笑嘻嘻的进来了。屋子里的管事的嬷嬷们立刻默契的回避出去,她们刚才还等着要要夏金桂的批示呢,怎么这会都没事一样的走了。夏金桂刚要开口叫住她们:“这些账我都看了,你们就按着这个销账就是了!”谁知这些嬷嬷却是早就一溜烟的走了。
夏金桂转脸看向身边的丫头,竟然看见她们殷勤的给萧朝宗倒茶。夏金桂气的一拍桌子:“造反了,谁叫你进来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是他们主子,你自己手下的人不听话怎么和我生气呢?”萧朝宗得意洋洋的端着茶杯,对她挤眉弄眼,得意洋洋。夏金桂身边的玉兔笑着说:“姑娘别生气,这都是老奶奶吩咐的。再者说了来者是客,况且萧总商是贵客,我们自然要先尊奉客人啊!”
“哈哈,就是这个道理!”萧朝宗得意洋洋的大笑出声,夏金桂立刻明白了,这肯定是老娘的意思。夏金桂冷笑一声,那些玉兔立刻变了脸色,战战兢兢地表示:“是奴婢糊涂了!姑娘别撵我出去。”夏金桂看也不看玉兔,只叫了外面的管事来:“把玉兔送到老奶奶那边。叫老奶奶发落就是了。”
萧朝宗看夏金桂的眼神变了,他脸上嬉笑之色渐渐没了,取而代之是意味深长的打量,最后萧朝宗不得不承认:“你真是个仔细人。不过老太太是一片好心。”
“我是个最刻薄的人。妈妈当然和我说过,我说只叫我想想,我的事情自己做主。她是太心急了,或者认为我还是以前的孩子呢,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其实我不是生气老娘自作主张,我是害怕——你看见了,老娘一句话,她们全倒戈了。我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对这些人,我自认是仁至义尽了。她们跟着我不挨打,不挨骂,吃穿用度都是好的。每个月还有休假,今后她们想出去了,我安排嫁妆。她们想留下,按着年资拿分红。我不求她们为我赴汤蹈火,只求职业道德。这点都保证不了,我要她们干什么呢?”夏金桂不会允许她手下的人阴奉阳违,自作主张。
萧朝宗点点头:“的确,她们犯了忌讳。不过老奶奶那边会不会面子上过不去?”想起这件事都是因自己而起的,萧朝宗有些担心:“要是你们母女为了这个生气,其实这都因我而起,我心里会不安的。我和你解释清楚,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愿意,什么条件我们坐下来商量。”
“噗嗤,你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们是嫡亲的母女,就是有什么也就吵吵闹闹的过去了。疏不间亲,你连这个都忘了?不过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很高兴。”夏金桂对萧朝宗的好感多了几分。他还不算是那种骄傲自大的人。
“哈哈,多谢夸奖。”萧朝宗半真半假的笑着拱手。两个人闲聊一阵,不知怎么的说起来现在的情势,萧朝宗忧心忡忡的说:“现在情势不妙啊,我来京城这一路上不少地方都是乱糟糟的,这几年天时不好,水旱灾害轮流着。那些灾民真是可怜!不少田地都被毁掉了。尤其是平安州,赤地千里!”萧朝宗皱紧眉头:“即便是官府救灾,能救多少呢?”
“但是底下灾越严重,上面发财的机会越多。这些日子京城越发的花团锦簇了。那些送礼的,收礼的都红火得很呢。我一个珠宝铺子不够用,连着开了很多家分店。而且这不只是我一家独门生意了。你看见没有,京城街头巷尾的,大大小小的古董店,银楼,珠宝铺子星罗棋布,比什么惯常见的小酒馆,小饭铺都多了。”夏金桂把一本账推到了萧朝宗跟前:“我还想求你和太妃和王爷说一声呢。我就这么大本事,他们要是不满意就另请高明好了。”
夏金桂那些铺子看起来是经营什么鲜花珠宝,其实就是洗钱,政治掮客,圈钱交易中介的角色。以前敢这么大鸣大放的做这种生意的几乎没有,夏家的生意是独一份,因此生意兴隆。现在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同质的店铺,夏金桂的生意就受到了冲击了。
“我来正是为了这个呢。王爷和太妃的意思是,既然生意不好做干脆关了算了。你放心,王爷不会亏待你。今后宫中和各家王府的四季盆景鲜花生意都是你的。还有江南上千亩花田,专为了宫中供奉,也都给你夏家经营。这怎么样呢?”萧朝宗笑呵呵的转达了王爷的意思。
夏金桂只觉得身上的重担一下子放下了。那些铺子生意越好,账本上客户越多,她就觉得自己身下的椅子温度又上升了。她不想知道太多的破事,因为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现在王爷亲口发话了,夏金桂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合十念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看你吓的样子。你还说要做个天下首富呢!哼,你这点胆子,京城的首富都做不上!”萧朝宗眼里的带着几分嘲讽,几分了然。她还不算是利欲熏心,彻底被富贵迷晕了。谁知夏金桂却是冷笑一声:“什么首富,不过是个最好的白手套罢了。这些天我想明白一件事,夏家当年的老祖宗,一穷二白,白手起家,三代之后总算是有个十几亩的园子,经营各种苗木花卉。若是这么下去,就算是没什么波折,每一代人都认真经营。到了我这里,也就是能有上百亩的园子了不起了。这还要风调雨顺,没有战乱灾祸。可是怎么都熬我这里,夏家不只有上百亩的园子还成了宫中供奉呢?都是我那位曾祖攀上了登天的捷径了。他和一个宫中内侍是乡亲,曾经帮助过他的家人,因此等着那位内侍发达了,为了报答我的曾祖,就运作他做了宫中花卉香料的总管。”夏金桂,漫不经心的说起来夏家的发家史。
萧朝宗听的津津有味,示意夏金桂说下去,“你以为宫中供奉是好做的?我听老娘说了,后来这位内侍不知怎么得罪了人,被发配看守皇陵了。我家顿时成了没靠山的孤魂野鬼了。好在我祖父是个机灵的人,拿出来一半家财,走通了当时六宫都总管还有香料局的监正,从此夏家的生意,不管是谁在总管和监正的位子上,都有他们的股份分红。我地家现在这么努力经营,也算过得去了。但是没了这两位靠山,顿时就要上街要饭了。还有短短这么些天,我已经赚了当年祖辈所有人十倍积累了。我有什么不知足吗?是我天赋异禀是个经商奇才吗?还不是有立刻新靠山。我不想努力了,只想这么混吃等死好了!”夏金桂懒洋洋的端着茶杯,身为商人,在个士农工商划分阶层的年代已经是输了一截了。
而且夏家做什么生意,她心里清楚着呢。她没什么火眼金睛,也没特别敏锐的政治嗅觉,能每次押对宝。夏金桂决定了,她只想安稳的活着,不想掺和那些危险的政治游戏。皇帝和太上皇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加上各地都不稳定。朝廷的财政可吃紧得很。没了钱,和谁要呢?国库无数的眼睛盯着,而且里边也没多少钱了。皇帝和太上皇过招,是最烧钱的。
这些资金自然都要在夏金桂这样的商人身上出。夏金桂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很快被榨干的。与其那个时候被一脚踢开,彻底万劫不复,还不如先跑了呢。
“也好,你这么想真叫我没想到。世人熙熙皆为利来。我竟然比不上你呢。”萧朝宗带着几分惊讶,看夏金桂的眼神变得严肃。只以为她是个精于算计的狡猾狐狸,谁知她竟然是个修炼千年,早就看透世事的狐狸精了。
“你和我不一样,盐业是朝廷赋税最大的基石,不管谁要动盐业都要掂量掂量。我不过是偶然得在风口上飞起来的猪罢了。等着风停了,风向变了,就会摔下来。”夏金桂自嘲的一笑。古今一理,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本以为是棋手,其实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萧朝宗似乎在想心事,眉头紧皱,夏金桂则是看着窗外,两眼放空。屋子里就剩下炉子上茶炉冒出热气的轻微的声音了。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是月华脸色难看的进来:“娘子,那边琏二奶奶派人过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情和奶奶商量。”
原来是凤姐的陪房旺儿来了,他站在帘子外面给夏金桂请安问好,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们奶奶上次把十几箱子银锡家伙放在这边,家里忽然有要紧的事情,说能不能先把家伙拿回去,等着支应过去再送来。”
这是什么规矩?难道贾家还想赖账不成?夏家的产业现在很大了,已经入手了几个钱庄和当铺。说实话贾家那点典当的东西虽然不少钱,但是对夏金桂来说也不是一块肥肉。她当初给凤姐优惠的条件不过是存了想看见林妹妹的心思。就当着是她做林妹妹粉丝的花销。不过追星归追星,生意是生意。这世上再也没有典当的东西先拿回去的道理。
见着夏金桂面露迟疑,旺儿忙着解释说:“当初我们奶奶早就和娘子说明白了,虽然老太太知道,但是也不能摆在明面上,都是偷来的锣,敲不得。本来等着秋季地租子下来,就悄悄地把东西拿回去。谁知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竟然嚼舌根子,说我们奶奶私自偷了府里的东西拿出去当了。这下可好了,大老爷和二老爷也不能装傻了,只能出来说话。为了查账,我们奶奶求娘子行个方便,先把东西拿回去支应上。等着过几天就把银子拿来。我们奶奶也知道叫娘子为难了,因此特别叫小人把这个拿来,权当是抵押。”说着旺儿从怀里拿出来个锦盒,打开看,竟然是一整套红宝石头面。看样子是崭新的,但是样式有些时候了。
“这是我们奶奶压箱底的陪嫁,是老舅太太在她出嫁的时候给。这可是我们奶奶当成眼珠子的东西了,她轻易不舍得拿出来戴着。”旺儿表示这个东西是凤姐最珍贵的东西了,夏金桂看着那套首饰,心里五味杂陈,她合上盖子:“我是深知你们奶奶的,这个东西你拿回去。至于抵押的那几箱子家伙,等着晚上你亲自带着人赶车来拿走就是了。至于银子还是再来抵押东西,再说吧。我也不急于一时。”说着夏金桂叫人带着旺儿下去,商议妥当今天晚上拉东西的事情。
旺儿感激的给夏金桂磕个头:“真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我们奶奶必然感念娘子的真心。小人是我们奶奶带来的,素日在那边府里冷眼看了不少的事情。这件事都是有些小人嫉妒我们奶奶能干,在太太跟前下蛆。本来大老爷和二老爷就不对付,这不是抓了机会就闹起来了。小人虽然在外面听传唤,可是里边的事情还是知道的。娘子时常往我们那边去,小人斗胆提醒一声,我们府里奶奶姑娘们都是极好的,就是宝二爷房里那位心术不正。看起来安静老实,其实一肚子的心眼子,就和藏在石头缝里的毒蛇一样,冷不丁的出来咬人呢。娘子见了她可要小心呢。”
那就是宝钗了!夏金桂立刻猜出来是谁挑动这场风波。她笑着说:“多谢你提醒。你们宝二爷房里那位,我可是深知的。多谢你提醒,跑一趟也辛苦,带着他下去吃饭歇一歇。”
荣国府里,凤姐正满脸伤心。她呆呆地坐在窗下的大炕上,脸色十分难看。见着平儿进来,凤姐有气无力的问:“旺儿可回来了?那边怎么说?”“奶奶放心,旺儿回来说那边很通情达理,她不肯收奶奶的东西,依旧叫旺儿把东西带回来了。都是皇商家里出来的姑娘,真是天差地别呢。”平儿说着把那个盒子放在凤姐面前的炕桌上:“还是收起来吧,省的放在外面被人看见了。”
凤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人家是正经皇商家的姑娘,家学渊源是怎么经营生意。咱们这位宝姑娘可是破落户出身罢了,想尽办法给自己脸上贴金,当初来了就不肯安分,现在好了,攀上高枝,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她一个□□,我犯不着和她生气。我是灰心了。这几年,为了家里,我是掏心掏肺,谁能领我的情呢!”凤姐想起贾府众人态度一阵伤感。贾母默不作声,贾赦夫妻趁机闹的天翻地覆,贾政和王夫人更是没人体谅凤姐的难处,反而先把责任都推到了贾琏和凤姐身上。
就连贾琏,也唉声叹气,对着凤姐满肚子埋怨。凤姐觉得自己这些年一片辛苦都白费了。
平儿忙着安慰:“奶奶别伤心,还是养身子要紧。吃了那些药,总算是有点起色了,再着了气恼就不好了。其实这个事情老太太也是没办法,大家心里明镜一般,都是为了林姑娘的嫁妆。为了修那个园子,把人家的东西盘算没了。这会自拿什么搪塞呢?就算是林姑娘不要说,但是那边王府呢?”平儿端来煎好的药服侍凤姐吃药。
看着碗里的苦药汤,凤姐无奈的叹口气:“要不是薛家痴心妄想,没准现在宝兄弟和林妹妹两个一嫁一娶,早就没事了。哼,真是个祸害,到哪里都是祸害!”凤姐说着端起碗来一口吧药喝掉了,她皱着眉头:“苦——快拿水来漱口!”
平儿忙着端水给凤姐漱口:“还是吃丸药吧。这个东西喝起来真是苦!”
“不用了!”凤姐冷笑一声:“我怎么觉得吃丸药总是效果不好,吃了那么多总是不见效。我觉得这 里边有问题。你悄悄地查一查。看他们是不是动了手脚了。”平儿有些不敢置信:“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奶奶怕是想多了。”
“我开始也这么想,但是经历这么多,我不敢相信他们了。他们早就在心里嫌弃我多时呢。现在见我倒霉了,岂不要落井下石呢。”凤姐隐隐觉得那些丸药有点不对劲都。
大观园里紫鹃也正服侍黛玉吃药呢。黛玉端着药碗,只闻了下气味就立刻皱起眉头。紫鹃还以为是黛玉不想吃药,忙着劝道:“姑娘咳嗽刚好就多久,而且老太太发话了,叫姑娘要好好地养身子。这是王太医开的方子,姑娘还是吃了吧。”
黛玉无奈的叹口气:“你真是个啰嗦的,我喝就是了。你去把外面晾的绢子收起来,我这就喝药!”说着黛玉端着碗送到嘴边,紫鹃这才放心出去了。黛玉看着紫鹃出去,立刻转手把手里的药倒进了花盆里。她从学会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吃药,人参,肉桂,各种滋补药不知吃了多少,这碗药味道不对劲是骗不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