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天恩浩荡,王夫人却无心思妆扮,只想早点回了贾府,好告知老太太等人好消息。
好在王夫人耐得住性子,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宫女梳妆,不敢开口催促。
待宫女行了万福礼后,王夫人才回过神来,往日更衣梳洗都未曾有今日如此难捱,猛地起了身,就想往外走。
“太太,莫急。”一宫女拦住王夫人的去路,将老祖宗的话传道:“安公公正唤人抬出‘有凤来仪’的凤辇,这会子风雪交加,在外面等可别冻着您了。”
一听‘有凤来仪’便大有来头,刚经历大风大浪的王夫人哪敢坐,赶忙回道:“你去回禀安公公,不过一介臣妇,担不起这厢大礼啊。”
旁边宫女捂嘴笑道:“太太,安公公早就吩咐奴才说,这‘有凤来仪’凤辇是万岁爷亲口吩咐的,他可不敢不遵,您放一万个心,坐等着凤辇来就好了。”
把圣上的口谕都搬了出来,王夫人知为难眼前传话的宫女也无用,只得等安公公来后推脱。
不出一刻钟,果然听到外头的太监便高声唱喝着‘凤辇到,恭请贾二太太上辇。’
王夫人本就沾着椅子边缘坐着,一听唤及她,忙不迭便往外走,连旁边的宫女都来不及打帘子去。
百闻不如一见,王夫人一瞧这‘有凤来仪’凤辇便心底发怵,金黄轿顶、一黄柄华盖下满是绣金线花纹轿帏,而安公公执着一只玉如意在旁候着。
王夫人不顾雪花纷飞,连忙迎了上去,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万分恳切道:“安公公,这仗势可折煞了臣妇,臣妇不敢受如此大礼。恳请公公代为传话,让陛下收回旨意。”
安公公手拿着玉如意,若搁在平时哪里有机会让王夫人跪下的可能,面上惊恐道:“贾二太太,这万岁爷亲口吩咐的,杂家也不敢这般回话。”
使了眼色让姗姗来迟的宫女扶起来,宽慰道:“太太,这‘有凤来仪’凤辇本是取自吉祥征兆之意,虽说是凤辇却也非皇后专用,像是高祖时召见皇商戚沅夫人时,便是请她上了凤辇。”
知晓安公公这番话是为了缓解王夫人的不安,但却让王夫人受之不起,再三推脱道:“安公公,臣妇如何能于戚沅夫人相提并论,她是在高祖打江山时,筹备军需、粮草,这可是为奠定了我朝稳定局势,做出了巨大贡献。臣妇无德无能,怎可坐得上这凤辇。”
“太太,万岁爷觉得太太坐得上便是坐得上。”安公公又将圣上搬出来,劝解道:“杂家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万岁爷这般吩咐自是有道理的,我们底下的人按吩咐去做,便不怕出差错。”
听安公公将‘出差错’三个字咬得极重,王夫人哪里还敢再四推托,在宫女、太监的扶持下,这才登上了天下女人为之向往的凤辇。
虽说凤辇里头装饰十分华丽,坐垫、靠垫、暖炉、熏香一一俱全。
外头风雪夹击,里头却别有洞天。
只是王夫人壮着胆子上了辇坐,心里却惴惴不安:陛下要求自己坐凤辇回贾府,就不怕外头如何想吗?
安公公将手中的玉如意递至了宫女,高喊一声:“起辇,恭请贾二太太回贾府。”
一时之间,皇宫里灯火通明,凤辇一起,顺顺当当地出了宫去,直奔宁荣二街的方向去。
相比之前出宫时的情景,王夫人此番待遇可比上回好上几番,连落了锁的宫门都方正开着,可谓是尊荣盛极。
可惜之处,便是京城夜里无人在街,纵然是浩荡抬辇回府,犹如衣锦夜行。
但王夫人却松了一口气,今日她也算是明白‘伴君如伴虎’,在摸不清圣上用意下,哪里还敢借机炫耀。
好在回贾府的路上,只碰到了刚从贾府撤兵的军队,其余相安无事。
而贾母、邢夫人等人听闻圣上撤兵的旨意后,不知是被吓几个日夜,为了眼见为实而搀扶出了角门。
这下,正巧看到三十二个太监抬着一凤辇至贾府门口,还没唤林之孝上前问是哪个贵人,便眼睁睁看着王夫人被搀扶下辇来。
贾母最先反应过来,泪眼汪汪,推开了鸳鸯便要上前。
王夫人自是更快一步,伸手扶住了小跑几步的贾母,未语泪先流。
“政儿媳妇,你可吓坏我了。”贾母一面垂泪,一面似在怨王夫人未上报便擅自行动。
一旁的邢夫人眼里藏不住猜忌和羡慕,状似在替贾母声张,道:“今日老太太都找不到你踪影,一问秦姑娘才知你钻了…你也老大不小,府上又值多事之秋,怎就不安分守己呢?”
“好在陛下圣明,将围困府上的兵都撤走,老太太与我这才出来打听虚实,倒见你披星戴月才回来。”邢夫人一边说,一边朝凤辇方向张望,问道:“这轿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啊?”
贾母见识多广,只是夜里看不太清楚,如今仔细一瞧,吓得脸色一变,抓着王夫人的手腕,厉声道:“这可是凤辇,你怎敢…”
这时,有一太监跑了来,笑意盈盈地朝贾母等人行礼,方才开口道:“贾二太太,奴才等人不负万岁爷、安公公,如今平安将您送府来,还望太太早些歇息,奴才这便回宫禀报。”
比起王夫人乘凤辇的震惊,贾母更是惊讶于是圣上的旨意,只是此际不好当着宫内太监的面盘问王夫人,连忙让林之孝、鸳鸯取来银钱,替王夫人分给诸位太监、随行宫女。
太监、宫女得了沉甸甸的打赏钱,自是喜不胜收,抬辇回宫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目送凤辇离去后,贾母等人方才相互搀扶,进了屋去。
只见贾母刚落座在炕上,王夫人顺势便跪在贾母跟前,毕恭毕敬道:“儿媳不孝,令老太太担忧一日一夜,实在是有违孝道,恳请老太太责罚。”
秦可卿二话不说跪在王夫人身后,喃喃道:“老太太,孙女不孝不悌,母亲只怕也受到不少惊吓,若是要罚,罚孙女便是。”
“好一出母女情深。”邢夫人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好在贾府没事,不然你这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往外跑,真出了事,那可就…”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贾母喝止了邢夫人,强打精神问道:“按理说,你本该困于府里不该外出一步,怎就从宫里乘凤辇回府?陛下又怎么饶了你逃罪?难道是你救了贾府?”
贾母心里十万个为什么,一联想到圣上让王夫人乘凤辇回府和刚撤兵的行为,不禁有此推论。
邢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否认道:“这怎么可能?”
“确实不可能。”王夫人肯定了邢夫人的话,缓缓道:“老太太,是陛下英明神武、通晓天下事,知贾府、老爷、元春无罪,便命人撤了兵。想必再过一会儿,大老爷、敬老爷、珠儿、琏儿他们都会放回来了。还有,陛下让皇太孙将老爷、元春放了出来……都是好事。”
王夫人一念及贾政、元春,眼眶忍不住红了红,心里忍不住发酸。
“阿弥陀佛,佛祖菩萨、列祖列宗保佑。”贾母先是合掌谢神,又唤管事媳妇儿去准备柚子叶、火盆,好让贾府男丁回府后洗刷掉一身晦气。
邢夫人则蹦了起身,喜滋滋道:“老太太,我去烧香谢佛去。”
“去唤赖大、林之孝备祭祖之物,待他们回来,便开宗祠祭祖,恩谢贾府列祖列宗的保佑。”贾母喊住了邢夫人,吩咐道:“还有叫人去宁国府说一声,珍儿媳妇也吓得够呛的了。”
邢夫人应了声是,便忙不迭出了去,不知是真心欢喜贾赦等人回来,还是因没诛九族而高兴。
见屋里人清净了不少,贾母才露出心疼,就连她为荣国府太君都未面见陛下,不知王夫人这番进宫面圣,受了多少委屈和惊吓。
只见贾母招了招王夫人到炕上来坐,在鸳鸯、秦可卿的搀扶下,王夫人才挪着小步,挨着炕沿坐下。
贾母自然看出王夫人正忍着痛,一手飞快地摁了下王夫人的膝盖处,痛得王夫人‘嗳’了一声。
掀开王夫人的衣裙后,那膝盖不单肿得老高,还青、紫、红几色夹杂,令周围一圈人都红了眼眶。
王夫人不看还好,一看也吓了一大跳。
要知她在御前跪了几个时辰,双腿只觉得发麻,加之心里记挂着贾府上下,便也忽略了膝盖传来的阵阵疼痛。
直至回了府来,贾母一摁,才觉得疼痛难忍。
“政儿媳妇,你受累了。”贾母不用多问,也晓得今日王夫人所受的苦难,绝对比他们任一一个人都多。
鸳鸯十足眼力劲,赶忙让屋外的婆子去唤来大夫,赶忙打了盆热水、一瓶活络油来替王夫人消毒上药。
一瞧贾母主动伸手要来活络油,王夫人便忙止道:“老太太,千万不可。”
“你是贾府的大恩人,受得住。”贾母虽未听王夫人前后之言,单凭圣上故意高调让王夫人乘凤辇回府,便猜得出是为了弥补贾府、弥补王夫人。
王夫人默默垂泪,不敢居功,道:“老太太,儿媳也是贾府一份子,谈何恩情,咱们一家子可是亲情。”
“自然是一家子,血浓于水的。”贾母低着头替王夫人上药,只觉得双眼浑沌了许多,一抹,才知是糊了眼睛的泪水。
王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投进了贾母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击登闻鼓的逞能、御前的故作敢勇化为乌有,只余下深深的庆幸——庆幸还能见到贾府上下,庆幸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不知是逃出贾府费了精神、还是御前提心吊胆,不知不觉中,王夫人便从呜咽、哽咽,直至静默无声。
“老太太,太太她。”鸳鸯正进屋说府外恰好碰到王太医,便瞧见王夫人在贾母怀里睡着了。
“嘘。”贾母用眼色示意搬出一床被子给王夫人盖上,用调整了枕头让王夫人睡得舒服些,方才问起话来。
只见贾母眼神闪了闪,这世间哪有什么巧合,这大半夜的,王太医也犯不着上贾府来讨好。
“你太太刚也上了药,你让林之孝带王太医去歇会,等你太太醒了再来瞧。”贾母立马做了决定,只因此刻的王夫人睡得正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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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乘凤辇夜行回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