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惠廷也不是一直浸泡在幻想里。
在她最上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全在俊故意打伤了班里的同学,引得几层楼的人围观。
桌椅被推翻,在尖叫声里,全在俊骑在受害者身上,挥斥着拳头,满脸狰狞。
斑驳的鲜血点滴落在地面,又被他一脚踩过,拖曳着长长的红痕。
地面上的人被他又打又踹,被血迹污染的面孔出气愈发轻微。
害怕弄出人命的孙明悟连忙去劝架,也被他当腹踹了一大脚,猛得撞在散布的桌椅上。
孙明悟痛呼出声,没再硬刚,他捂着肚子看着围观的男生们,怒骂道,“看戏啊,还不快拦着。”
其他男生如梦初醒,一群人这才蜂拥而上,缠住了全在俊的手脚。
崔惠廷在一旁哆嗦地看着事情的发生,浆糊一样的脑子瞬间清明不少,歇了勾引的心思。
这样明目张胆的暴力事件最终以‘口角’定性。
当天下午,全在俊依然安稳地坐在教室里,而被打的人由父母办理了退学。
事情发生后,崔惠廷夜晚做梦时,幸福的幻梦中途总会突兀变成全在俊伤人的场景,上一刻,他们还互诉衷肠,下一秒,肆虐的拳头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出多气少,浑身疼痛,拳头却像暴雨一样不停歇。
这导致崔惠廷总在噩梦中惊醒,怎么也睡不好。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暴力事件如同幻觉一般,全在俊恢复了斯文败类的模样,崔惠廷被幻想与害怕蚕食的脑子跟着重蹈覆辙。
不,或者说全在俊毫发无损的结果在这段见不得光的纠葛里像是加速剂一般,崔惠廷非但没有收敛,扭捏的姿态比以往更甚。
但做梦都在幻想着豪门生活的崔惠廷怎么都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快。
在她试图和全在俊对视时,先一步对上了那个女人的视线——朴妍珍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嘴角的弧度令人心颤。
事实上,崔惠廷虽然不清楚朴妍珍和全在俊真正的关系,但趋利避害的天性让她在过去的勾搭里,都是趁着朴妍珍没注意的时候进行的。
这段时间实在是过于得意忘形。
她吓得立马移开视线,在胆战心惊中,安分守己地挨过一下午。
好不容易撑到放学,朴妍珍都没有来找她,崔惠廷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崔惠廷没有全然放心,下课铃响前,她就收拾好了作业,打算紧挨着老师的步伐离开教室。
就在离出后门仅一步之遥时,变故,还是发生了。
“惠廷,怎么这么急着走呢。”朴妍珍温柔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李莎拉和孙明悟两人同时出现在左右两边,顺势挡在她的面前,把离开的路遮掩得严严实实。
同她一道的素恩害怕地看着这一帮不怀好意的人,原先叽叽喳喳的话语卡在中途,逃难似的狼狈跑开。
教室安静极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开始小心翼翼。
崔惠廷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是如此的剧烈,如此的害怕。
她焦躁地咬了咬下嘴唇。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仅仅比她先一步离开的老师能够注意到这一切,哪怕说一句‘你们在干什么?’,都能救她于水火。
“惠廷啊,无视别人的话是不礼貌的哦。”朴妍珍的声音更加柔和了,像是情侣之间的呢喃。
崔惠廷闻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在门窗的缝隙,她看见这个上课时一直夸赞她的老师同她对上视线后,飞快地扭头离开。
崔惠廷的胆子顿时就像四处漏气的球,“啪嗒”一下就全部泄了个一干二净。
她低着头,转过身来,没敢直视朴妍珍,她的语气谦卑如尘埃,“对不起,请问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闻言,朴妍珍似乎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抱着肚子微微蜷缩,眼角沁出水珠,“在俊啊,”朴妍珍扭头亲热呼唤着,“快过来看呐,惠廷格外有趣呢。”
崔惠廷余光瞥见她一直向往的人——全在俊听到朴妍珍的疯话后,只冷淡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之前的‘热情’仿若不存在。
他漠不关心地继续翻看杂志,一如他打人时的那个上午。
“惠廷,今天轮到我值日,得去打扫厕所,可是我有点不舒服,你愿意帮我吗?”朴妍珍凑在她的身前,离她很近,语气亲昵,“听懂了吗?”
话音未落,她笑意横生的五官瞬间垮掉,眼神寒凉刺骨,口吻迫人,“听懂了就点头。”
崔惠廷被突来的重声吓了个哆嗦,眼眶顿时红了一圈,她害怕地看着朴妍珍红唇里吐出的蛇信子,难堪地点点头。
垂着头,崔惠廷转身回到座位,放下书包,在朴妍珍等人冷漠的视线下,在所有人麻木的目光里,踉跄离开教室。
墙壁隔绝了令她如芒刺背的视线,崔惠廷心下一松,临到离开的楼梯时,脚步不由停下。
要跑吗?
她回头遥望重新恢复喧闹的教室,孙明悟夸诞的笑声隐隐传过来。
崔惠廷仿佛看见一道狭长的天堑隔在她与他们之间,而她被迫站在边沿,直视着不断崩塌的泥块。
裂痕很快蔓延至她的脚边。
崔惠廷推开了厕所的门。
等一切打扫完时,天色暗沉沉,路灯渐次点亮。
崔惠廷一路小跑,教室里明亮的灯光透出来。
她的腿霎时沉重无比,怎么也挪不了一步。
她在外面呆了很久。
直面恶意的恐惧让崔惠廷无暇关注周遭的环境,思绪一片慌乱与尖叫。
在备受折磨的焦虑里,她莫名想起了妈妈。
实际上,在6岁以前,崔惠廷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一家人紧紧住在不到30平的廉租房内,吃穿用度都是抠着指头过日子。
那段时间里,残暴的父亲,哭泣的妈妈构成了她孩堤时的记忆。
妈妈瘦弱的躯体上经常带着很多青紫的痕迹,那张尖牙利嘴在这时候总会变得温柔小声,妈妈会紧紧搂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忍过去就好了,哪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忍过去就好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是赔偿还是什么,崔惠廷有些忘了。
总之在她读幼儿园的时候,家里面获得了一大笔钱,父亲难得抱着她,第一次温和的对着她笑,“惠廷真是摇钱树呢。”
在这之后,父母用这笔钱在繁华的地带租赁门店,做起了干洗店的生意。
钱是个好东西。
在金钱的作用下,父亲变得和善可亲,妈妈身上也不再产生伤痕,而她吃上热乎的餐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零花钱。
所以,朴妍珍他们的行为没什么的,他们都没有打她不是吗?
只要忍过去就行了。
一切会变好的。
忍过去就好了。
崔惠廷在心底这么告诉自己。
做足心里准备后,她这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教室里空无一人。
朴妍珍这帮人不见踪影。
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真正落回实处,她靠着铁门喘着粗气,劫后余生地拍了拍心口。
崔惠廷赶忙回到座位,一把拎起背包,大步跑开教室。
但快乐总归是短暂的。
走出大楼,快接近校门时,崔惠廷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她掐紧了背包系带。
李莎拉堵在那里。
一个人。
李莎拉随意坐在校门旁的花坛边沿,洁净整齐的裙摆下方的双腿伸得很远,她一只手撑着白瓷,一只手掐着烟,见着崔惠廷后,偏头冲她吐了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李莎拉的神色。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崔惠廷鼓着胆,挪着腿来到李莎拉面前,小心翼翼道:“厕所我打扫好了。”
李莎拉却没有搭话,掐着细烟送入口中,她微仰着头,眼盯盯地望过来,漆黑的眼珠如深渊一般。
崔惠廷被看得心里发紧,呼吸不由屏住。
她咽了咽唾沫,结果由于太紧张,被呛得咳嗽不止。
“啧。”
崔惠廷似乎听见了李莎拉不耐烦的声音,她更慌张了,咳得越发厉害,整个人难受得紧。
“喂,你在干什么?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崔惠廷闻言,弓着腰捂着嘴连声道歉,“对...咳....咳....对...不起...咳...”
“真是的。”
一只手突然落在她的背后,轻轻拍了拍。
是李莎拉。
崔惠廷顿感受宠若惊,她扭头看向李莎拉。
李莎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她歪着头,一只手揉着脑袋,余下的那只手放在了她的背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崔惠廷仿佛看见深渊临近,后背在这瞬间仿佛爬满了蛇,特别是李莎拉挨着的地方,更是咬人得紧。
崔惠廷立马移开了视线,她直起身体,隐晦避开李莎拉的触碰。
为了不让李莎拉发现自己躲闪的意图,她竭力忍住嗓子里的痒意,“谢......谢谢你,我先走了。”
说完,她向李莎拉深深鞠了一个躬,垂着眼转身跑开,步履急促,像被狗撵着。
临到拐角,崔惠廷余光瞥见李莎拉依然静静站在原地。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