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一定不理解吧,养那么大的女儿竟然是个能凭借一手权谋之术搅动他国内政的人物。这样一个行事云波诡谲的存在,他那样一个多疑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
萧定云从长州走的时候,明明身处之地之前还刚刚同异族有过一战,她却没有带自己的护卫,只带了同李重夔一同而来的控鹤。如果父皇想杀她,一开始又没办法动手,那么她就选了个危险的地方,一个没有李重夔的时间,一个也没有自己护卫的时间。她虽然身有武功,但是在父皇眼里她从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所以她决心以一个文弱公主的身份死去。
却没想到那么多天了,期间有太多次动手的机会了,但为什么就是无人动手?
难道怕消息太快传到舅舅那里,怕武德侯杀过来?所谓近道除非由她所建立一般都会有点偏僻,不过是封锁消息的小事情,不难吧?
殊不知,她离开京城后的种种行为,包括这一次只带了控鹤的人马再确定药物在驻军交到药材库后连夜离开,只带了控鹤护卫的事情都被如实写在奏章里很快出现在萧皇的案头。
李重夔看不透萧定云做的是什么,不代表从一开始就洞悉女儿意图的萧皇不清楚。从离开京城的当夜直到前几日从长州离开,包括现在行进在回京城的路途上,他的女儿一直在把她活着的每一天当成是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
他的这个小公主,自她母后病逝之后其实就已经有过心存死志了。她病得来势汹汹,太医都说过她没有求生的想法,本来像是想跟着她母亲去的。送她出宫也是因为他怕她留在宫内会睹物思人,也怕宫里的人既然能把太子的事情告诉她,下一次就能谋害她。没想到,小女儿当时是听话离开了,却是个不会坐以待毙的性格。也没想到,那些人编排的他是怎么对她哥哥的话她其实都有听进去,挑拨离间的人想要在他的心里种下一刻怀疑的种子,让他觉得就算之前她的女儿是纯良之人,但听了这些话之后就会因此而恨上她的父皇。三年前,她还是个孩子,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特别容易骗。
结果,那时候小女儿的确年幼,也的确造成了后果。却是平时的时候一心一意的赚钱孝敬父皇,到了牵涉到国家大事的时候觉得要去凭借自己的能力帮助父皇。但在不断组织语言却一直在说漏嘴的情况下,她那时候说话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对了。他当时是看懂了,赵贵妃自杀是真的演戏,他家阿云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求死。在太子被他责罚的这件事上,阿云觉得他并没有做错。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看到的是太子连累了顾逢恩,也连累了武德侯。学到的仅仅是,遇到事情如果是自己的问题就不能连累他人。
原本昨天,他同李明安见面推演夺李柏舟的天长卫打散去长州李明安麾下的时候他说过,“这次射柳,太子还是不要赢的好。”刚才看齐王与太子势均力敌,被人接替李重夔的崔屹山亲自奉上这封加急奏报的时候,他明知道为了大局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以任性行事,却真的有点想收回昨夜说过的这句。
他对太子怎么样,阿云都是看在眼里的。对亲儿子这样是有原因的,但她误会之后可能就觉得连对自己的亲身儿子都这样,对她这个收养的同意她那夜提出的所有想法是他的恩典,而她在一开始就标好了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
陈谨安排在荣熹宫的人在她离开后找到了她的遗书,她连自己死后怎么让太子释怀都已经想好了。她之前从未告诉过太子商会的事情,也未告诉过他古思罗王的事情,所以遗书里写了她不是私自经商而是替父皇经商。而她只是知道武德侯的事情挪用了公款,从古思罗王那里买了马想要支援武德侯而已。字是她亲笔写的,事情大半是真的,挪用公款是假的,但太子根本不知道商会是谁的所以也可以是真的。不仅在信里说了事情被发现之后,父皇留了她一命给了她一笔钱,让她重新成为普通人。还告诉太子,她三年前知道了自己是收养,不是太子亲妹妹这件事。她之所以这么急,只是希望武德侯知道真相之后能因为她帮过他这件事留个好印象,连动机的合理性都补全了。
萧睿鉴记得崔屹山那日上报过,阿云离开皇宫之后去过报本宫,根据这封遗书来看,想也知道她可能去同太子说了什么东西。大约就是同真相有关的一个都没说。同送马之类有关的大体都透露了,足以可以和这封信两相映证。所以,她就算是死了,也能让太子以为她是还活着的?
他可以告诉所有人,告诉太子,告诉自己,在他的眼里,太子首先是臣,之后才是他的儿子。但押送辎重遇敌,用计谋联合顾承恩的援军打退异族,阿云是有军功可以记录的,现在记在刘云身上,将来入朝为官也是一种资历。她却说不需要,谁都不敢领受原本该是公主的军功。李重夔说公主很好劝,直接就说等回到京城后面见父皇再做定论。怕是李重夔做梦都想不到,在阿云眼里,两者其实就是同一个意思。
一个死人,要什么军功对吧?
阿云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才不管什么真话,什么谎言,她只信她亲眼看到的东西。他的言传身教就让她看到的不在表面,而是更深的更真实的一个身不由己胆小弱懦耍惯权谋伎俩的帝王,看到了武德侯的军权,看到了李柏舟的相权。甚至今日他所谋之事,她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看到了既然与异族之战是长期战争,他的下一步棋就是移兵。
这是一个凭借自己的智慧能够推演出未来的人,一个能看到这么深又这么远的人,却在之后的每一天都在等自己的死期降临。萧睿鉴可以在李重夔上奏的字里行间看到她的绝望,把身上的最后一点钱替武德侯的军医垫付了买药的钱。回程路上的钱都是问李重夔借的,估计是觉得既然是他动手,她又利用自己求来的圣旨把李重夔变成钦差,让他不会担路遇盗匪守护不利的罪名,借她点钱也是应该的吧?这孩子在京城有铺子有手下,欠的钱虽然自己可能还不了,但想来她的手下如果知道了,会替她还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