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意味着什么?
之于之于那些常年在大海上漂泊的人们,它是惊涛骇浪中的一舟栖息;之于罗宾,是苦苦寻觅多年的归宿。
只是,再坚固的船,航行在无垠的大海上,终究也不过是一叶浮萍。
阿尔喜欢大海。
喜欢它那望不到边际的辽阔,喜欢它包容一切的胸怀,也包容着像她这样带着一身迷茫与过往的人。
那片蔚蓝辽阔到让她觉得,或许总有一天,她也能在这无尽的漂泊中,找到一处真正属于长久停留的终点。
今夜的大海格外温顺,无风无浪,倒映着天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繁星闪烁,正是观赏风景的最好时候。
阿尔坐在屋顶的梁木上,月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边。她看了太久,忍不住低头揉了揉,便撞进了屋檐下那双深邃的蓝眸里。
罗宾不知何时醒了,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纤细的锁骨。
她斜倚在屋檐下的廊柱旁,睡袍的下摆随着轻微的晚风轻轻晃动,衬得她身姿愈发慵懒。
“下不来了吗?”
黑发的女人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说着,甚至故意敞开了双臂,掌心向上,摆出一副准备迎接“猫儿”犹豫坠落的模样。
阿尔看着她这副揶揄模样,下意识地磨了磨后槽牙。轻微的痛感从牙龈蔓延开来,瞬间驱散了方才因熬夜看月而涌起的困倦。
她别扭地转过身,背对着罗宾,双手撑住屋顶的天窗边缘,顺着天窗缓缓滑回了屋子里。花园里的罗宾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也只是低低地笑了笑。
“今夜は月が綺麗ですね.”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屋顶就传来了一阵踉跄的滑步声,杂乱而仓促。紧接着,是指甲狼狈抓挠木质边框的声音。
圆滚滚的橘猫不明所以的放下了嘴里的老鼠,谄媚的蹭着罗宾的腿,她再也忍不住,低低的笑意放大,变成了一串清脆的笑声。
小小的石头突然从屋旁的泥土里蹦了出来,像被人刻意弹出来似的,不偏不倚地打到了罗宾的手背上,力道不大,却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罗宾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她抬手揉了揉被打到的手背,勉强收住了笑声,只是嘴角依旧扬着无法掩饰的弧度。
她带着这份颇为愉悦的笑容,轻轻掖了掖身上的薄毯,重新合上了双眼。
一夜好梦。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带着橘子清香的风从窗外漫进来。
娜美端着水杯走过走廊时,特意放缓了脚步,目光掠过阿尔紧闭的房门,没有停留。
阿尔这段时间在船厂,如今结束了那边的工作,放松睡个懒觉,人之常情,没必要去打扰。
只是,时钟的指针在表盘上一路滴答作响,不急不缓地从上午爬到了午后,房间依旧安静得不像话。
娜美修剪完院子里的橘子树,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按理说,就算睡得再沉,这个点也该醒了。
她心里渐渐升起一丝不安,终究还是不放心地走了过去。
“阿夏?你醒着吗?”
没有回应。
门板后的寂静一片,娜美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猛地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小角,视线所及之处,那张铺着浅色床单的床上,隆起一团不大的圆。
好险,人还在床上睡着,没丢。
娜美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叫醒阿尔,又怕惊扰了她难得的休息,站在门口进退两难时,注意到她动静的罗宾和乔巴已经跟着走了进来。
“怎么了吗,娜美?”
乔巴踮起脚尖,看向床上的阿尔。
这段时间,阿尔仿佛又回到了刚刚上船时的状态,总是昏昏沉沉的,多眠少醒,他已经仔细检查过好几次,诊断出也只是身体太虚,建议静养。
“阿夏今天睡得有点久了,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动静,我怕出事了,就进来看看。”
听了娜美的话,罗宾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她越过乔巴,走到床边,拉开挡在床头的厚实遮阳窗帘。
柔和的光线涌进来,照亮了房间,压在被子上的大橘被惊扰,喵喵咪咪的踩着乔巴的脑袋哈气。
厚实的冬被裹得严严实实,阿尔蜷缩在被子里,侧脸埋在枕头上,不悦的蹙着眉。
她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另一只胳膊,被握住的胳膊上,已经拧出了几道浅浅的红痕。罗宾伸出手,想掰开她紧握的手指,挽救一下那被攥得发红的胳膊。
指尖刚触碰到阿尔的皮肤,一股灼热的温度便传来。
烫?
这远超正常体温的热度让罗宾心头一惊,她迅速收回手,眼神变得凝重起来,转头朝着乔巴急声说道。
“乔巴,你把体温计拿过来!”
“诶,哦哦!”乔巴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紧张,连忙点头,急急忙忙地转头朝着客厅跑去,“我马上回来!”
床上的阿尔被这阵动静惊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眼皮沉重得几乎要耷拉下来。
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还没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罗宾已经拿着体温计快步返回床边,迅速而精准将体温计的水银端塞进了她的嘴里。
“咬住,”罗宾说道,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水银,不能咬断,知道吗?”
“呜呜呜!”
她是困了,不是傻了。
38.8℃。
乔巴翻出阿尔以往的体检记录,认真地对比着上面的数值。这个温度在阿尔的正常体温区间里,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健康的状态,只是最近这几天,她的体温一直稳定在36℃左右,比平时偏低,罗宾刚才乍然一摸,才会觉得异常灼热。
乔巴放下记录本,抬头看向床上的阿尔。
或许是因为体温回到了正常的区间,她之前那种昏昏欲睡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于是,乔巴又从医药箱里拿出压舌板,示意她张开嘴,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又转身从柜子里抽出一张牙片,对着灯光反复比对。
“只是普通的发热,没什么大碍。”乔巴放下牙片,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些,“应该是智齿引起的炎症。不过好在齿位很正,不需要做手术,我现在就去调一点消炎的药膏,你……”
说到这里,乔巴的话音顿住了,他抬起头,目光瞟向站在一旁的娜美,又转回来落在罗宾身上,带着几分迟疑。
涂药需要近距离接触……
娜美心领神会,打着哈哈说道院子里的橘子树还等着去修剪,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了剩下的几人。
“那、罗宾,涂药就拜托你了。”
乔巴也不管阿尔同意不同意,写好诊断书就把人撂在了房间。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阿尔和罗宾两两相对,阿尔还维持着被按坐在床边的姿势,手里捏着那张写满字迹的诊断书,彻底僵住了。
“智齿?”
她先打破了沉默,低头看了眼诊断书上的字迹,又抬手摸了摸微微红肿的右脸颊。她皱着眉,将这两个字狐疑地重复了一遍。
“又名第三磨牙,其萌出是正常的生理现象,通常发生在18至25岁的成人期。”罗宾瞥了眼阿尔依旧皱着的眉头,随口解释道,“你是医生,应该知道的吧,虽然以你的年龄来说是——”
这个年龄才长智齿,确实是晚了许多,简直算得上是“特例”。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这样的认知。
阿尔没有接话,缓缓直起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她走到书桌旁,伸手拿起了乔巴遗落在桌上的那本旧病历。
认真负责的乔巴医生,从来不会落下任何一项检查。哪怕他并非专业的牙科医生,哪乔巴还是会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每一位同伴的各项身体指标,从身高体重到血压心率,甚至连每次感冒的症状、恢复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尔指尖划过病历上工整的字迹,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着。上面的口腔检查数据密密麻麻,从牙龈状况到牙齿磨损程度,每一项都标注得清晰明了,对比着正常范围值,几乎没有任何数值偏差,完全符合健康标准。
罗宾就站在阿尔身后,只是看着,随着阿尔一页页地翻阅,看着看着,她眉宇间的轻松渐渐褪去。
——这份数据,太过“正常”了,正常得有些不合常理。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体的各项机能都会发生自然的变化,单是牙齿这一项,磨损就是不可避免的。就连海上那些凶猛的鲨鱼也是,旧的牙齿因为磨损、断裂而脱落,新的牙齿便会迅速生长出来。
无论是人类的自然磨损,还是鲨鱼的主动换牙,这些情况的前提,都是牙齿会出现磨损的痕迹。
但是,阿尔的数据,却打破了这个常识。
标注着“牙齿磨损度”的指标,后面跟着一个无变化的固定数值。
“嗯,阿夏?怎么了,记录有错了吗?”
乔巴端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盘走了进来,盘子里盛着刚刚调配好的消炎药膏,还有一包医用橡胶手套。
意料之外的,阿尔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核对每一项数据,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散落的病历纸一张张叠好,放进一旁的文件夹里。
“别随便乱放,找不到就麻烦了。”
乔巴刚点点头,罗宾就迈步走了过来,自然的从他手里端过了那盘药膏,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揉了揉乔巴毛茸茸的头顶。
“辛苦你了,乔巴。”
感受到头顶的暖意,乔巴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乖乖巧巧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两条短短的腿晃来晃去,不再打扰她们。
而罗宾端着药膏走到阿尔面前,灵巧的捻开橡胶手套的包装,贴合着指腹的弧度,勾勒出清晰的骨节轮廓。
戴好手套后,她微微颔首,示意阿尔坐下。
“张嘴。”
阿尔依言张开嘴。
罗宾拿着棉签的手轻抵在阿尔的下唇上,她感觉到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虎牙很尖,化开了一道口子。
罗宾“嘶”了一声,裹着橡胶手套的食指上已经渗出了一点鲜红的血珠,在白色的手套上格外刺眼。
阿尔看到那点血,下意识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那处破损的地方,舌尖的温热与橡胶的凉意瞬间反馈到大脑。
她僵住了。
舌尖停留在罗宾的指尖,能清晰地尝到橡胶的微涩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抱歉。”
她干咳了一声,再次张开嘴,这次张得更大了些,方便罗宾查看。
罗宾的喉不自然的滚动了一下,她定了定神,迅速摘下沾了血的手套,重新换了一副。
这次,她拿着棉签的手稳了许多,探入阿尔的口腔,避开了敏感的部位,药膏均匀地涂抹在红肿处,动作快而轻柔。
“好了。”
罗宾收回手放下棉签,顺手拿起一旁的纸巾,轻轻擦拭着阿尔唇角不小心沾上的一点药膏。
然而,阿尔拧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反而蹙得更紧了,眉心挤出一道深深的纹路,下唇被牙齿无意识地咬着,眼神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隐忍,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汹涌的不适感。
就在乔巴收拾好药箱,跳下椅子准备和罗宾告别的瞬间,阿尔猛地推开了罗宾的手,双手死死捂住嘴,踉跄着扑向一旁的垃圾桶边。
剧烈的呕吐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胃里的东西被强行呕出,她吐了一阵,稍稍喘息片刻,又再次弓起身子,继续干呕起来,到最后,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泛黄的胆汁。
这样剧烈的反应,是从来没有过的。
乔巴和罗宾都愣住了。
以往就算是服用最苦的解毒药,阿尔也只是皱皱眉,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
罗宾脸色一沉,伸手扶住阿尔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帮她缓解不适。乔巴更是急得团团转,跑到阿尔身边,飞快地拉开她的衣领,仔细检查着她的脖颈和胸口。
没有、没有红疹……
什么都没有,显然不是药物过敏。
他又急忙跑到被阿尔撞翻在地上的碗边,蘸了一点,尝了尝,眉头皱得更紧了——药汁的味道很正常,并不苦,甚至还带着一点乔巴特意加进去的甜味。
“怎么办?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乔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一时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无助地看着罗宾,希望能得到一点头绪。
“冷静点——乔巴!”
扶着阿尔的罗宾着实抽不开身,只能施展能力按住团团转的乔巴。
“慌乱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先弄清楚原因。”
一旁的阿尔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剧烈地咳嗽着,胸腔起伏得厉害,她勉强缓过神来,艰难的提醒了一句。
“你在、在药里,加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她又顿住,眉头死死地皱起,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好不容易才用意志力压了下去,“……味道不对。”
“是图伊草!”乔巴立刻回答,“药房的人说,这是本地的特效药,我特意确认过没有副作用,才加进去的……”
“不是,”阿尔艰难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不是你的问题……换一个吧,我对、呕……”
话还没说完,又是阵强烈的恶心感再次袭来,她侧过头干呕起来,罗宾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分出的手则迅速拿来了纸巾,递到阿尔手边。
这么一番折腾,阿尔身边晚饭也没有出现在客厅,听闻失误的娜美揉了揉乔巴的头顶,柔声说了几句宽心的话,转头就看见路飞还在旁边瞎出主意,气得她狠狠敲了下路飞的脑袋,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换了药以后,就没有这种反应了。”乔巴低着头,责怪着自己的失误让阿尔更难受,“早知道就不加了……”
厨房里收拾餐具的山治听到了客厅里的乔巴的嘟囔,沉吟了片刻,转身从储物柜里取出一小束新鲜的图伊草,用清水冲洗干净后,放进石臼里细细碾磨起来,榨出了一小杯碧绿色的叶汁。
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尝了尝,那股带着些许苦涩的清草味在舌尖散开的瞬间,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个味道,她吃不了。”山治擦了擦手,把那杯榨好的叶汁倒进旁边的面粉团里,然后放进蒸锅里。等蒸好后,他将那盘散发着淡淡草香的点心端出来,递给围过来的船员们,“好像是因为,小时候顿顿不离,现在一沾到这个味道就反胃。”
“诶?!”
乔巴猛地抬起头,两只耳朵瞬间竖得笔直,忍不住叫出了声。
哪有人挑食的反应这么大啊?!
只是混到一点味道就吐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吧!他行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某种食材反应这么强烈的人。
“那就,其实没事了?”
“没错,”山治点了点头,他转身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温热的白粥,粥递给乔巴,“她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胃里肯定空得难受,就拜托你了,乔巴。”
乔巴立刻挺直了小小的身子,用力点了点头,捧着粥碗,脚步轻快地朝着阿尔的房间走去,没过多久,乔巴端着空碗兴高采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罗宾看着乔巴蹦蹦跳跳地去厨房还碗,目光落在书页上的简介文字上,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合上手中的书,放回原位,然后放轻了走进了阿尔的房间。
阿尔正躺在床上,像是在安静地闭目养神,呼吸均匀而平稳。
罗宾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观察了一会,随后双手撑在床沿,身体俯得极低,贴近了打量着阿尔的脸庞。
实际上,也是山治的话提醒了她。
她早就觉得阿尔最近有些不一样,只是这人一场大战之后消瘦的离谱,以至于让她一直遗漏了其中微弱的变化。
“你在看什么?”
床上的阿尔睁开了眼睛,湛蓝的眼眸倒映出罗宾近在咫尺的脸庞,以及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探究。
她们离得太近了,近到阿尔能清晰地看到罗宾睫毛上沾染的细小尘埃,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淡淡的咖啡香,让阿尔无法忽视她的靠近。
罗宾的眼眸一颤,她从阿尔的眼神里看到了默许,于是她没有直起身,反而看得更仔细了些,终于是发现了那藏在细微处的端倪。
“你,长大了?”
未留意的细碎变化,在罗宾的视野里,汇聚成了清晰的轮廓。
下颌线比记忆中更流畅了些,褪去了往日的婴儿肥,多了几分利落的棱角;唇线的弧度也柔和了些许……
阿尔并不意味,肯定了她的猜测.。
“啊,你发现了。”
智齿,并不是延迟生长了。
而是重构的躯体,终于又了解除了时间的枷锁,短暂的流逝一段,越过了那道界限,让她“成长”到了褪去青涩的年纪。
差点以为这个设定只能丢了,感谢智齿[合十]
是手套还是指套自有(捂嘴)
阿尔这段时间只是单纯的,不在意他人情绪,对罗宾的靠近也是,不反对就是默许?
很方便某人趁虚而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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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智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