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浮浮沉沉,对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了点踏实的感觉。
下一秒对现状的失控感又猛推了野百合一把,让她挣扎着立刻将意识回归躯体。
她惊坐起身,目之所及皆是虚无,大脑因不适应失明而发蒙,不太能判断自己是醒了还是在做梦。
“…唔……”
她喘息一声,身上的伤仍刺痛着,但尚且还能忍受,至少比起之前所遭受的,这已经称得上是微不足道了。
看来是被救了啊。
手指在衣兜内摸到了手机,心脏稍稍安定下来。
耳畔一片安静,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指纹解锁。
没有看见亮起的屏幕,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便开口准备呼唤语音助手。
“……咳咳……”
野百合张了张嘴,但干涩的喉咙难以发出音节。
哑着嗓子咳嗽了几声后,她听见旁边有人起身向自己走来。
她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放到里侧。
那脚步不疾不徐,在她附近停下,然后是水倒进杯里的声音。
对方走到她身侧,顿了一两秒后,握住她的手,把杯子放进她手里。
确保她握稳了杯子,他松开手。
“小心烫。”男人说。
野百合对他的动作感到无所适从,找不出话说,就捧着杯子抿唇颔首。
用指尖点了点杯壁,听声音应该是玻璃杯,玻璃不厚,依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判断,水应该不烫嘴……吧?
她慢慢地将杯子凑近嘴边,一点一点地小心倾斜杯子,嘴唇沾了沾水面,水温同我身处的房间一样暖和。
仰头猛灌下的温水划过喉管,野百合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缓过来了。
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她把头转向男人,再次道谢:“谢谢你。”
“不用谢。”他应到,然后指出了她的重复行为,“你已经道过谢了。”
他可能……不太想听她说谢谢吧。野百合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因为现在还在被追捕,真实身份不太方便说,野百合于是用了最开始的假名:“我叫梅,你呢?”
他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说:“眼睛上的绷带这两天除了换药尽量不要取,你的眼睛几天后就能视物了。”
意识到他的身份可能也不方便透露出来,她没有追问,顺着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说:“我去叫医生。”
“好。”
…………
……
医生来查看了野百合的伤势,野百合这才注意到,不止是眼睛,自己身上各处都缠了绷带。
身上的药暂时不用换,但眼睛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滴眼药水和上眼膏。
她向医生道谢,医生的嗓音听起来带着惶恐,磕磕绊绊的:“没关系、没关系,不麻烦。”
叮叮当当的声音应该是医生在收拾医疗器械,随后有人靠近她。
她仰起头,那人解开她眼睛上的绷带,略有一丝微弱的光照进她的眼睛。
她怔一下,转动着眼睛,努力想要捕捉到更多的光线,但无济于事,僵直的背就泄气般的弯下去。
“先、先滴眼药水,过两分钟再上眼膏。”是医生的声音,离她有一点距离。
那自己旁边的是……
野百合配合对方滴眼药水的动作,有些粗糙的手指按着她的眼皮,眼药水滴入眼睛,她下意识地眨眼,随后是另一只眼。
滴完眼药水,她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半晌,放在身侧的手被人碰了碰,她回过神,转头面向他。
“该上眼膏了。”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的声音。
“……嗯,好。”野百合有些紧张,抓了抓床单,再次仰起头。
挤在下眼睑内的眼膏带着凉意,她低下头,不断眨眼使眼膏能更好地被吸收。
一只手忽然轻轻固定住她的下巴,然后干燥的手指替她擦去了溢出眼角的眼膏。
当她还在愣神时,他又把绷带缠绕上她的眼睛。
预想中的绷带可能对眼球产生的压迫感没有出现,绷带不松不紧,贴覆在眼睛上。
“那她这两天的上药……”医生小心地询问道。
“交给我吧。”男人直起身,简洁地回答。
“好的,好的……”医生连忙应着,又整理了一下东西,不久野百合就听见了匆匆的脚步声和开关门的声音。
房间内陷入安静,她坐在床上,不知道干什么。
或许是还没彻底缓过劲来,没有力气和精力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她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脑海内走马观花一样闪过各种过去的片段。
她摆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回忆里翻找着一路走来的印记。
各色各味的、五彩斑斓的情绪流入心脏,混在一起,最后在心脏的鼓动中被搅成了黑色。
“…呼………”
野百合仰头往后靠了靠,绷着的肩膀塌下去,左手捏着手机,指腹在手机壳上摩挲,感受着手机壳图案轮廓的微凸的边缘。
跟世界政府斗,果然还是挺累的啊……
她用力紧了紧眼。
一阵淡淡的香气飘进她的鼻子里,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只是闻到的一瞬间,就能意识到这是来自食物的气味。
沉寂了许久的胃被唤醒,发出咕咕的叫声。
“吃点东西,细嚼慢咽。”男人没有像先前那样直接来握野百合的手,而是把餐盘放到床边的木柜上。
野百合本能地扭头转向他那边,寻着瓷与木头磕碰发出的声音,很容易就摸到了餐盘。
手捧着餐盘,她在心里暗暗猜测,或许是太久没有好好进食,体力不支,所以握着勺子的右手才会微微颤抖吧。
碗里的食物蒸腾起水汽扑在她脸上,她小心地盛起一勺食物放到嘴边,习惯性地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味道淡淡的,没有放多少调味品,能清楚感受到的,是蔬菜本身的清香味,竟让她这个一向重油重盐的人开了食欲。
“还合胃口吗?”男人询问。
她忍不住用力点头:“嗯、嗯!很好吃!”
“嗯,那就好。”他没有继续发出声音,她却感觉他似乎轻轻笑了笑。
一口一口地咽下食物,热量一路从喉管延伸到胃部,抚慰缓和着野百合心中负面的情绪。
但是慢慢的,她感到自己的吞咽好像遭受了什么奇怪的阻碍。
“唔……”
有点像……哽咽。
绷带湿漉漉地贴在野百合的眼睛上,她再度咽下一口热汤,摸着床头的木柜,把餐盘放上去。
手指蹭过一个塑料制品,仔细一摸,发现是包卫生纸。
卫生纸被人朝她手边凑了凑,她张开手指抓住,眼睛上的绷带被解开,他抽走一张纸,擦了擦她已经淌到下颚的眼泪。
她吸吸鼻子,自己胡乱抹了眼泪,绷着声线对他说:“绷带、给我吧,我…自己缠。”
“嗯,好。”
他应下,把剪裁好长度的绷带放到野百合手上,野百合抬手就要给自己的眼睛缠上,被他按住手。
“你还在哭。”他说。
野百合咬住牙,压着哭腔没吭声。
男人在她面前驻足片刻,似乎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按下她的手,抽了卫生纸替她擦拭眼泪,眼前的一线光随着他的动作明明灭灭。
喉口的哽咽愈发强烈,几乎要溢出紧闭的牙缝,野百合别开脸,自己扯了两张卫生纸,低下头堵住了眼角的泪。
他不说话,静默地站在她身侧,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看了野百合一会儿,开口道:“再吃点东西吧。”
“……好。”野百合擦了眼泪,端过餐盘,把食物和哽咽一同吞下,就像她曾经在躲避追杀的途中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餐盘的重量逐渐减轻,估摸着里面大致没剩什么了,野百合便抬手打算把餐盘放回床头的木柜上,不过在半途就被男人接走了。
可能是哭累了,也可能是吃饱了,她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男人把餐盘放到别处,安静几秒,问:“介意我在这里休息吗?”
“嗯……?什么?”她没懂他的意思。
他走到离她稍远一些的地方,拖动椅子:“就在这里坐着。”
野百合摇摇头:“不介意。”
他应一声,坐下来,她听见布料相互摩擦的声响,伴着木椅断断续续的吱呀。
不久,一切都归于平静,偶有雪花与风敲响窗户,细微的咯嗒声隔了一层玻璃变得沉闷许多。
野百合攥了攥手边的被子,歪头靠着身侧的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恍惚又梦到了之前的事情。
冲天的火光,燃烧的白色城镇,穿着防火服的世界政府手下,被枪杀的无辜平民,堆积成山的尸体……
和蔼的医生夫妻身上染血的白大褂,会拉着她要她讲故事的女孩被藏在柜子里……
一个一个无声的画面闪过,她却好像听见了枪声和哭声。
相框砸到地上,玻璃碎成几片,溅出的血液照片浸成红色。
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视角忽然变回第一人称,野百合看着眼前的医生夫妻,互相点点头,便往不同的方向跑。
“把那些人引开……至少……让拉米和罗活下去!”
分不清这句话是谁说的了,只是一个劲往前跑,听不见追兵的脚步声,害怕被子弹打中的恐惧时刻笼罩住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砰!”
子弹嵌进身体的感觉还是如此清晰。
——她猛地惊坐起身,大口喘息,掌心一片黏腻,应该是渗出了汗,她却觉得像在梦中摸了一手的血。
门忽然被打开了,野百合下意识扭头朝向门口,冷风短暂地吹进来,她闻到霜雪的气息,混着一点腥味。
关门了,男人走到她身侧,问:“怎么了?你脸色很白。”
“没什么。”野百合轻声回答,“做梦了而已。”
他回身拿了眼药水和眼膏,像之前那样替她上药,原本只能看见一缕细微光线的眼睛,现在已经能模糊地看见面前有个人了。
“稍微能看见了吗?看来恢复得不错。”他说着,端来餐盘放在床边木柜上。
“唔,谢谢。”
野百合一边吃东西,一边在心里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维,不知怎地就把注意力放到这个男人身上了。
他似乎话不多,刚刚说恢复不错时,语调相比之前有明显的上扬……听声线大概有三十多岁吧。
她顿了下,对自己有点无语。
一无聊就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个毛病,她怕是改不过来了。
等吃完饭,男人拿走了空掉的餐盘,但野百合迟迟没有听见他开门离开的声音。
她捏着手机,不耐地摩挲手机壳。
虽然手机确实不会被别人看见,但是她唤起语音助手说的话是会被别人听到的。
野百合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终于让她等到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长按开机键,手机轻微震动,语音助手被唤起。
“现在是哪一年?”她开口。
「现在是海圆历1516年。」
她愣了一下,喃喃道:“1516年……”
回忆起之前几次穿越,最早去过1500年,最迟也就1508年……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么靠近主线的时间啊。